许由在房间的阴影中静静坐了半晌,他的双眼盯着从窗缝中泄露进来的一缕阳光,身子一动不动,呼吸也放得极缓。期间不少人上上下下,却很少有人发现他的踪迹。
随着时光流逝,地上那道光线的颜色越来越柔和,终于移动到了他身上。那橘黄色的光线经过射日弓反射,居然变成了鬼火一般的幽幽紫色,令人不寒而栗。
轻微的上楼声响起,起先给他箭的那个黑衣人,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还有最多两刻钟,目标就要出现了。”
许由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里。
“半截木头……”那黑衣人轻声咒骂一句,又沉声道:“我们已经布置了足够的高手,可以逼那人暴露在你的射程内,你能保证绝杀吗?”
许由又是轻轻点点头,仍旧一言不发。
黑衣人似乎已经习惯了在他面前唱独角戏,使劲搓搓腮帮子,自顾自道:“若是射不准怎么办?他们不可能再给第二次机会的。”
许由轻轻咳嗽几下,伸出修长而稳定的右手,在桌上屈指一弹,只听‘哎呦’一声,便见那黑衣人捂着鼻子惨叫起来。
楼下的高手们闻声爬上来,有的拔刀拽剑,朝着许由怒目而视;有地将那黑衣人搀扶起来,关切问道:“管事大人,您怎么了?”他们虽是高手,却也要养家糊口、买房置地。所以对文家的管事还是很殷勤地。
那管事大人一个劲的‘哎呦’道:“快看看我鼻子怎么了?”待他放下手,众人便看到他鼻尖上嵌着个白点,凑近了一看,才发现那居然是颗米粒儿。只见那米粒已经深深嵌进了管事的鼻子,众人不禁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这病汉对力道方位的掌握已经出神入化了。’
满屋子高手再无人愿意招惹他,只是将管事鼻子上的米粒取下。止住血了事。
那管事的一边捂着鼻子,一边嘶声笑道:“许先生有如此神技。主公大事可成矣。”
“我只射一箭……”许由终于开口道。
……
残阳如血,映得天边一片彤红,也将马车的影子拉得老长,车轮碾过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咯吱声,让人听了昏昏欲睡。
看看道边的景致,眼见着京都在望。秦雷吩咐道:“快到中都了,叫黑甲骑兵转回吧!”
石敢恭声应下,对骑兵头领做了个撤退地手势,那头领点点头,便将骑兵们打发回去,自己则策马凑了过来。
到得秦雷面前一丈处,那头领摘下头盔,却是黑甲骑兵副统领俞钱。便见他向秦雷恭敬行礼后,吞吞吐吐道:“王爷,明日是属下老母七十寿诞,属下想……”
秦雷闻言高兴笑道:“可喜可贺啊!准你两天假,十一号再回营吧!”这就是双主官制的好处。一个有事,另一个便可以随时补上,丝毫不影响队伍的日常作训。
俞钱欢喜地点点头,恭声道:“多谢王爷。”便离了黑甲骑兵,随扈在秦雷身侧,与他一道往京里去了。
秦雷又与几人说笑几句,见城门再往,不欲被外人认出,便下马上了永福的銮舆。许是白日里玩得累了,车厢里静悄悄的。只见永福靠在诗韵身边沉沉睡去。若兰和云裳也不是点着头,看起来十分困倦。
若兰几个看着王爷上。来刚要起身相迎。秦雷轻声微笑道:“且睡着吧!不用管我。”朝三人笑笑,便在云裳对面坐下。
云裳见他与自己四目相对,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垂首小声道:“王爷有何贵干……”
秦雷见她如此腼腆,不由轻笑道:“几日不见,乔小姐怎么生分了许多?”
云裳心中娇嗔道:‘这人,就爱作弄人。’面上还要羞羞道:“民女一向如此……内秀。”听得边上的若兰忍俊不禁,一声轻笑道:“这里横竖没有外人,云裳妹妹何苦要装作不熟呢。”
云裳不好意思地去挠若兰的痒,两人正笑闹间,便听得外面一声凄厉的警哨响起,紧接着便是‘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震得沉重的銮舆都微微一跳。
秦雷面色骤变,沉声道:“投石车!”这时车门被猛地拉开,石敢焦急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嘶声叫道:“都下来!敌人有抛车!”一边说,一边伸手就要把秦雷往下扯。
秦雷却不理他,一边冷静道:“云裳带着若兰,石敢带着锦纹,下车!”忽得站起身子,两步蹿到车厢尽头,抄手将永福和诗韵两个一齐抱起,大声叫道:“抓紧我!”两位姑娘赶紧乖乖伸手揽住秦雷的腰肢,便感觉腾云驾雾一般,被他抱着往外跑去。
云裳也抄起若兰,石敢也拉住靠门的锦纹,往车门冲去。
离门最近地石敢两个刚下了车,便见一个磨盘大的青石块凌空飞来,正砸在銮舆顶上,顿时将那千年楠木所制的车顶砸出一个大窟窿来。
车厢里的秦雷只感觉车顶一阵呼啸的风声,大脑嗡的一声,便将全身力气灌注于双腿,猛地在地上一蹬,便带着两个女孩向前飞了出去,空中还不忘收紧双腿,反转身子,让自己离着危险尽量远一些,并且背部先着地。
刚飞到半空中,就感觉整个车体猛烈地一抖,伴随着銮舆要散架了一般的呻吟声。巨大地石块砸破车顶垂直落下,又将车底洞穿。而那大洞,距离秦雷的双脚不足一寸……
待巨石将銮舆砸得一颤后,秦雷的背部才狠狠的撞在车壁上,那巨大的反冲力,让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将怀中永福的白色衣裙染上密集的梅花。一时间再也无法使出半分力气。
诗韵和永福惊魂未定,便见着秦雷吐血。又吓又心疼,齐齐尖叫一声,便泪流满面地伸出双手,一人拽着他一支胳膊,使劲把他往车下拖。
秦雷心急如焚,想要让她们先走,一张嘴却又吐出一口血来。只好眼睁睁地任凭两人摆弄。
两人一个是养尊处优地千金小姐,一个更是病体犹怜的娇贵公主,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此时却将秦雷这一百三四十斤地身子硬生生拖到了车门口。
这时云裳和石敢折返回来,两人见状大惊,石敢慌忙替下两位姑娘,将王爷从车上拖下来,云裳也将诗韵永福两个拽了下来。
众人刚离开车。又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天而降,把已经接近散架的马车彻底砸成了齑粉。
经过这番折腾,秦雷也终于回过神来,方才他只是一时血气激荡,并没有受内伤,所以头脑和身体都还算清晰敏捷。
定睛一看四周的黑衣卫已经从短暂的惊慌中恢复过来。正在层层结阵。再往外看时,便发现此处乃是刚进城门不久地街道上……一群黑衣人已经趁着方才的混乱冲杀了过来,这些人动若脱兔,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便与外围的卫士战在一起,而黑衣卫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将手中弩弓上弦。
秦雷这方的反击是由俞钱开始的,这个王府第一神箭手临危不乱,早将鞍下的铁臂弓取下,弯弓搭箭行云流水,抬手便是一箭,正中冲在最前面的敌人咽喉。那黑衣人连出生惨叫都没有。便直挺挺地摔倒在地,气绝身亡。
黑衣卫们也回过神来。最前面的一排纷纷抛下手中弩弓,齐刷刷地抽出唐刀,一往无前的迎上对面的敌人。他们能感到敌人的强大,但他们毫不退缩,甚至毫不躲闪,根本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倒在敌人刀剑之下。他们只是稳定而凶狠地劈出石破天惊的一刀,不求自保,但求杀敌。
面对着黑衣卫不顾死活的打法,刺客们迟疑了,他们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打手,且被告知只需将目标任务逼到正对小楼的地方便可,却没有必要与对手死磕,有了这种想法,刺客们纷纷撤回刀剑,格挡住黑衣卫的进攻。
狭路相逢勇者胜!一招得手之后,黑衣卫们状若疯虎的呼喝着,更加凶猛的进攻起来,他们要为后面的同袍赢得哪怕是几息的喘息布置时间,好将阵型地威力发挥出来。
明显技高一筹地刺客们,又是有心算无心,居然被挡在了阵势之外,这让城头观战的刺客头领恼火异常,他们必须在一刻钟内结束战斗,否则便会被闻讯赶来地御林军剿灭,这是刺客头领不愿看到的。
想到这,满面阴霾的刺客头领咬牙道:“下城!”他身后几十个身着红色软甲的刺客,便毫不犹豫的顺着一根根早已绑好的绳索,从城门楼上降落下来。
黑衣卫们大部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的敌人身上,还要留神远处不时袭来的巨大石块,还没有顾得上对后阵展开防御。待听到身后的破风声已然来不及转身,猝不及防间,只来得及调转身形,便被几十个一身血红的刺客抄了后路,双方相距不足三丈。
卫士们的弩弓虽然已经上弦,却只射出一箭,且在游鱼般灵巧的刺客面前,效果不甚理想。只射倒三五个,便被敌人迫近,不得不弃弩抽刀,与对手展开白刃战。
这些红衣刺客不似黑衣刺客那般怕死,疯狗一样与黑衣卫猛打猛冲,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防守。卫士们锋利的唐刀劈下来,总能带走红衣刺客的一截胳膊或者半边脑袋。但与此同时,红衣刺客手中幽蓝的兵刃也能刺穿黑衣卫的铠甲,兵刃继续突刺。有地被贴身软甲挡住,有的却连软甲也一道刺破,给卫士们身上留下一个不算太大的伤口。
但这伤口是致命的,中者无不立毙!
只一个回合,便有七八个红衣刺客倒底,而黑衣卫也折损了三五个。
双方顿时杀红了眼,野兽般嘶号着。稍微稳定住身形,便第二次杀在一起。又有七八个红衣刺客倒底……而黑衣卫,也折损了三五个……
看到这惨烈无比的一幕,秦雷的心都要碎了,这是自己的黑衣卫啊……最铁杆地兄弟、最忠心的手下,最珍贵地骨干呀……
‘哇’地又吐出一口血,秦雷的双眼瞬间变成血红色,嘶声咆哮道:“黑衣卫。给我杀光这帮畜生!”也不擦拭嘴边的鲜血,他便伸手往腰间一抽……却捞了个空,这才发觉,今日居然没有携带佩剑。
石敢赶紧将自己的佩刀奉上,秦雷一把拿过。石敢却不松手,而是沉声劝谏道:“此地不宜久留,请王爷速退,”他知道秦雷的脾气。又加一句道:“不要让兄弟们的鲜血白流!”
……
秦雷微微一愣,却旋即咬牙切齿的一把推开石敢,大声咆哮:“你保护公主转移。沈乞,带你的人,跟我来!”理智告诉他,自已应该撤退。保住小命要紧;但他浑身的热血已经沸腾,除了理智之外的所有一切都控制着他。除了一往无前的冲上去,根本没有别的想法。
石敢还要阻拦,却被秦雷一脚踢开,顿时将他踢了个趔趄。借着这个空,秦雷便倒拖着兵刃,身先士卒地向阵后冲去。
见到如杀神降临一般的王爷,黑衣卫们的士气一下子提高到了顶点。沈乞带着本队嗷嗷叫着紧紧跟了上去,见一切无法改变,石敢也只能跺脚转身。护卫着永福公主几个往安全地地方去了。
所谓主帅拼命。三军用命,在秦雷疯狂的激励下。黑衣卫的战力硬生生提高三成,顿时将红衣刺客的气势打压下去。但那些刺客显然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什么是恐惧,他们完全用身体迎接黑衣卫的刀剑,只为了递出那致命的一击。一时间虽然损失惨重,却毫无败退地迹象。
城头上的刺客头领呼吸粗重起来,与前阵截然不同的血腥刺激着他的神经,刷地抽出腰间长刀,嘶吼一声道:“所有人都下去!”说着便疯了一样攥着根绳索一跃而下。见到头领大人的勇武,他身后的一百多红衣刺客也疯狂了,纷纷拽住绳索,噼里啪啦下饺子一般落下城头,向着战团冲去!
这股力量的加入,顿时让双方的实力重回均势,战事又惨烈的胶着起来。
贴身卫士们想要保护王爷,但双方犬牙交错,哪里能够面面俱到,还是有人杀到了秦雷面前。
秦雷咆哮着双手砍出一剑,与对手地长剑嘡啷相交,迸出一连串火星,也震得他内肺隐隐作痛,但见他呲牙咧嘴地惨叫一声,身下却伸出黑脚,正踢在对手胯下。那红衣刺客虽然牙硬,被踢到要害却也只能唔呀一声,虾米一般弓下身子,被秦雷反手一刀,割掉了好大的头颅,鲜血匹练般得喷涌而出,将秦雷全身染得如地狱杀神一般。
……
黑白无常狂笑着收割着廉价地生命,满天神佛不忍地闭上眼睛。
每一次呼吸,都有鲜活的生命陨落;每一次呐喊,都有旺盛的灵魂消逝。
这哪是一场刺杀,真正的战阵厮杀也比不过它惨烈吧……
这分明是修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