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有着手掌大的蛾子猛地扑到了灯泡上。
它的翅膀是半透明的,土黄色的脉络清晰可辨,肥大的,毛茸茸的脊背中央有着一个蓝色的小点儿;它绕着人工光源飞,以为它是用来指示方向的月亮——飞蛾亢奋地撞击着玻璃罩,发出细微的啪啪声——油腻腻的灯泡小幅度地摇晃着,蛾子的阴影一会儿覆盖在墙面上。一会儿覆盖在家具上,再一会儿就到了地上,在被踩碎了蛋蛋和「哔」的瘦男孩脸上罩上一层不吉利的灰黑色。
空气中漂浮着灰尘和蛾子的鳞粉。
小霍普金斯抱起奇兹ꔷ卡逊,就像抱着孩子的那样抱(她就像个七八岁的孩子那样轻),他让她靠着他的左肩,左手臂托着她有点咯人的臀部,并让她的另一只细骨伶仃的胳膊环过自己的右肩,奇兹清醒般叹着气,任他摆弄——撒沙在一张描绘着红色花朵的儿童椅上找到了奇兹的白色内裤,内裤面料就像丝绸一样光滑,又像尼龙那样富有弹性。所以虽然是被强行扯下来的,却没有损坏。
撒沙停顿了一会,因为他不知道该不该给奇兹穿上裤子,就在他思考的当儿,预备暴徒发出一声仿佛呻吟般的诅咒,他把手里那团柔软的,装饰着镂空花边的织物卷了卷,塞进自己的裤兜里,扛着奇兹,大步走过去,往那下流胚子的脑袋上踢了一脚。
在经过女孩身边的时候,他停下来,踩住那只被女孩半压在身体下面的小包,小包崩地一下裂开了口,里面掉出了不少东西,脱脂棉,打火机,针筒,不锈钢勺。还有一枚亮光闪闪的钻石发夹,海神岛继承人的朋友与没血缘的兄弟姿势曼妙,动作娴熟地轻轻一踢,钻石发夹跳到墙壁上。又反弹到他早已等待着的右手里。
要到三十分钟之后,才有人发现倒在走廊与储藏室之间的女孩,那个聪明的侍者在看到那只小包散落出来的东西时就知道她是干什么买卖的。在奥尔洛萨,只要交足了钱,这些瞧上去很是像模像样的小婊子就能出现在任何一个晚宴或舞会上,像兜售玫瑰花那样殷勤地向人们兜售她们的「白货」——有时候客人们也挺需要他们的,总要提提神或者尽尽兴嘛。何况还有克洛文家族作保,她们带着的都是经得起老手挑剔的好货色,既纯净又安全。
他撩开她的裙子。果不其然,大概值一千元左右的「白货」被包在锡箔里,像是烟卷那样整整齐齐地绕着她的大腿。
储藏室的灯和门都开着,杂乱的家具堆里伸出两只穿着褐色鹿皮靴的脚。侍者没有进去,只是探着身体和脖子往里面看。他被看到的东西吓了一跳,立刻跑去告诉了他的顶头上司。
四肢和身体上满是刺青的男人几分钟后就赶到了,他们带走了男孩和女孩,第一个发现他们的侍者被快速地拷问了一番,在被拧断了两根大拇指后幸运地获得了释放并得到了两个星期的带薪休假。
“不是他干的,”暴徒之一说:“那小子连只鸡蛋都捏不碎。”
“那是个经验老道的「铁榔头」,”他的同伴表示同意:“动起手来毫不犹豫。干脆利落,力气大得惊人。”
“但他没杀人,也没拿货。”
“而且他并不介意让我们找到他。”另一个暴徒说:“房间的地面上留着脚印,皮沙发上似乎还被谁躺过。”
上面的命令很快就到了,这件事情是个「误会」,也就是不要追究的意思。女孩在三天后清醒了过来。她狡猾地表示对整件事的记忆模糊不清;而在此之前,预备暴徒在他和垃圾堆没什么区别的房间里苟延残喘了十来个小时,最终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了,他的同伴瓜分了他的私人物品,包括那条浸透了血的裤子。为了那双褐色鹿皮靴,两个男孩还打了一架。
——
就在撒沙站在走廊里,苦恼着该把奇兹ꔷ卡逊送到哪去的时候,一个身材高大,带着黑丝绒面具,穿着一件有着四十几颗螺钿纽扣的深紫色背心,黑铁色的短绒紧身裤,和一件缀满了金色刺绣的乳白色上装的男人突然无礼地闯进了舞会,他甚至还从一位客人手里抢过了他的舞伴,并轻浮地倾身在她的耳边低语。
客人站在原地,被惊讶和气愤弄得说不出话来。
在他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的舞伴一下子拿下了自己的面具。
他知道自己邀舞的对象并不年轻,虽然那些最能显露年龄的地方,譬如脖子和手,都已经被精致的皱褶领子和手套遮住了。但耳根,还有下颌与脖子连接的地方还是能够看得出些许端倪……但他还是被她所深深倾倒——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无关肉欲和荷尔蒙,既纯洁又醇厚的情感——她有着近半个世纪来的女人所没有的威严与优雅,却又温柔,又宽容,在面对着她的时候,他惶恐和喜悦的就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小男孩。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想到,和自己整整跳了一晚上舞的人真的就是「夫人」!
“真遗憾,”克洛文夫人说:“不过还请原谅,作为一个当家人,总是免不了要做出点牺牲——但我今晚很开心,”她莞尔一笑,从手指上褪下一只钻戒:“这是一份小礼物,希望它能让你的心情也能变得愉快起来。”
这时候,十几个和之前那个无礼的家伙一样高大魁梧的男士已经围拢在了夫人的身边,他们的女伴神色紧张地跟在后面,看着他们簇拥和护卫着克洛文夫人离开舞会现场。
客人张开手指,在他的掌心里,一颗有着外套纽扣那么大的浅蓝色圆形钻石在灯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他身边的男士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叹,吸引了更多人的围观。然后又有人走进来,宣布酒店将在五分钟后举办一个小型的抽奖活动,奖品有金币和钻石,以此来庆贺夫人的到来——在场所有的人都能参加,于是人们的注意力被一下子牵引了过去,没人再去讨论究竟发生了什么紧要的事儿才会让夫人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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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说,”别西卜说:“我们可以提早回去啦?”他讨厌奥尔洛萨,它是个乏味的城市,还有数之不尽的蚊虫。
“恐怕不行,”彼得神父表情诡异地说,他有一半脸哭丧着,像是准备去做安魂弥撒,另一半却喜气洋洋,充满了幸灾乐祸:“保险库失窃了,康斯坦丁却没能拿到钻石。”
别西卜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他难道没安排个可靠的自己人去干这件事儿吗?”
“他找了,”霍普金斯医生说:“动手的人应该是他的情妇叶列娜,从街道上的监控探头看到的,也确实是叶列娜,问题是她从保险库里拿走钻石后就消失了。而且,她偷走的,不是价值两亿元的钻石。而是经初步估计价值约在六亿五千万到七亿元的钻石——那是个克洛文家族外围成员的保险库,他的客户遍及半个西大陆。”
“哦。”别西卜不得不对此深表同情。
“他们还有可能找到叶列娜吗?”撒沙问,他刚洗过澡,金发紧贴在脑袋上,往下滴着水,霍普金斯医生让他坐下,然后给他擦头发,“康斯坦丁已经封锁了机场——七八月份奥尔洛萨的陆路就是一滩又一滩的泥沼,上千英里荒无人烟,车辆万一抛锚就是死路一条,叶列娜若是真如我们所想的那样有点脑子,她就不会选择后者。”
“但奥尔洛萨只有一个机场,”别西卜说:“难道她认为,在城市里躲上几天,就能逃过康斯坦丁的追捕?再然后,康斯坦丁就会像得了失忆症那样,任凭价值六亿五千万到七亿元的钻石就这么消失无踪?”
“不需要几天,”霍普金斯医生说:“奥尔洛萨钻石展卖会明天结束,后天一早,就会有一大批游客和商人急着回家。尤其是商人,他们很可能身边就带着几千万的钻石。机场只能封锁到明天中午,最多傍晚。”他按了按儿子的脑袋,弯下腰去小心地嗅了嗅,撒沙这是去哪儿啦?他的身上,有着海洛阴的气味,又有着男人的血的味道,还有一股子清晰的女性体香,非常年轻的女性,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她和撒沙曾经挨的很近,而且有段时间。
“但是那些北方佬儿一定会一个个地查过每个客人。”彼得神父说。
“既然那个叶列娜敢这么做,”霍普金斯医生说:“那么她一定已经想好了之后的出路。”
“真难以相信,”别西卜说:“康斯坦丁ꔷ克洛文竟然是个这么感性的人,他就这么相信他和叶列娜之间的感情能和六亿五千万到七亿元的钻石比肩?”
“他相信的是叶列娜对父母和弟弟的感情。”彼得神父说,他又去找过司祭了:“他们可都捏在康斯坦丁的手心里。”
“事实证明,”撒沙说:“这份感情也不值七个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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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再查查,”奇兹ꔷ卡逊递过去一张五十元的钞票:“有没有叫做撒沙ꔷ霍普金斯的人住在这里?或者再查查比桑地?或者,有个金头发,紫色眼睛的男孩住在这里吗?”
“抱歉,”接待员慢条斯理地抽过那张钞票,塞进裤子里:“都没有,没有霍普金斯,也没有比桑地,金头发的男孩有几个,但我从没看见过紫色眼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