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城的总兵府中只有总兵坐在一张大椅后面,而那个文俊卿在陈景进来之后便退了出去。
相对于总兵吴士奇在这府里都穿着的一戎装来,陈景一身的普通衣袍却并没显得怯弱半分,一个是山间猛虎,一个则是云端野鹤。
他坐在宝玉雕琢而成黄金镶嵌边的椅子上,双脚交在桌子上,手里拿着一把长剑正在用一块蚕丝帕轻轻地擦拭着。
“不知真人在哪座宝山修行?”
修行之人都喜欢探人根脚,然而又不用凭法术神通去探,所以大多是开口问。
陈景身穿蓝布衣袍,手中还拿着白幡。说道:“有生灵的地方就是我的修行之处。”
吴士奇抬眼看了看陈景,说道:“原来不是道人,而是神祇。”
“是人还是妖怪?”吴士奇又问道。
陈景眼中一片混浊水云,看着吴士奇,说道:“既是神祇,又何分人与妖。”
“哈哈,哈……”吴士奇大笑。‘锵’的一声还剑入鞘,大声道:“说得好,既是神祇,又何分人与妖。”他还剑入鞘后大步走到陈景面前,一身的古铜色铠甲穿在身上吴士奇比陈景要高大许多,他走动之间,隐有一种上人之威。
陈景本是石像之身,比一般人要高大得多,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身体也在发生着变化,已经在朝他以前的身形变化着,缩减了许多,相对于一身铠甲的吴士奇来说显得单薄了一些。
“那么,你来我的卧虎城是纳满城信仰一身的吗?”他突然咄咄逼人起来。
陈景从来没有遇到过有人这样直接的问出这么一句话,虽然这只简单直接的一句问话,但是陈景却发现自己回答不出来。
他嘴上没有回答,心中却在想:“是为了信仰吗?如果不是,那又是为了什么?”
“哈哈哈哈……”吴士奇大笑,说道:“这句话我问过许多神祇,你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样回答的吗?”
陈景说道:“将军,请讲。”
吴士奇缓缓退步,眼中闪过讥诮,说道:“他们可以分成三种,其中一种是直言回答是为信仰而来,另一种是说为了卧虎全城人的不受乱神奴役而来。还有一种则是和你一样,无法回答。前两种一种我将之称为虚假之神,那第三种你觉得是什么神呢?”
陈景回答道:“第三种比之前两种尚且不如,做为神祇,为信仰,却不敢直言,做为神祇,让众生不为乱神奴役本就是职责,却又不敢开口,所以比起前两种来,第三种更是不堪。”
吴士奇又回头看着陈景,眼中光芒如剑。他盯着陈景一会儿之后,突然大笑,极为不屑的挥手示意陈景离去。
在陈景出一会儿,文俊卿进来,问道:“将军觉得怎么样?”
吴士奇则是说道:“第三种可能是随大流行于世,无抱负无思想的神祇,懦弱而胆小,无担当,但也可能是真神,律己慎言,以重定天地神道秩序为生命意义者。你觉得他是哪种?”
“不清楚。”文俊卿说道。
吴士奇从新坐回那玉座上,缓缓道:“我以势压之,他无惊慌色,我讥诮之,他不怒;我问他来这是否为了信仰,他虽不答,却有深思之色。无惧、无畏,有所思,这是一个还在寻找中的神祇。”
“那他的法力怎么样?”文俊卿问道。
“就我看,这天地间,没有一个神祇有资格在重定天庭秩序。法力的高低并不重要。”吴士奇说道。
陈景又回到了龙王庙前为人算风雨,偶尔还有人来祈福,甚至有儿孙起名的都有。
这天他回到租住的一处房子里,这房子是一处偏避的独立小院,院中有一棵大槐树,夜色正浓,陈景站在那棵大槐树下,抬头看着树叶,那树叶上有虫子,树上有鸟窝,树干上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小孩子刻上去的许多名字,有男有女,有些还很幼稚,有些看上去却要正经的多,从这些字体可以看出在这树上刻了字的人处于不同的年纪。
若是这是一棵普通的树的话那也罢了,可是这棵树分明是一棵开了灵的树。
“你一直站在这里,应该看到了许多事情吧?”陈景突然开口向老槐树问道。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这是陈景第三次与老槐树说话了。
就在陈景以为老槐仍然不会回答时,老槐树开口了,他的声音从树叶间伴随着沙沙声洒了下来。
“我之所以不回答,是因为我只是一个小树妖,哪里有资格与您这样的天神说话。”老槐树说道。
“我哪里是什么天神,我只是一个力气大一些普通人而已。”陈景说道。
“我虽然不知道你的法力有多高,但是你的身上有着天神的气息,这个我是不会认错的。”老槐树说道。
陈景知道,只有三品神位以前的神祇才有资格进出天庭,所以三品和三品之上的神祇都被称之为天神。
“你见过很多天神吗?”陈景问道。
“一千多年前见过不少,后来就没有见过了,不过十年前却见过一个。”老槐树道。
陈景有些意外,说道:“原来你是天河劫前就开灵了的。”
老槐树叹息一声,说道:“即使是混沌开灵又能怎么样呢,曾经能乱天地破轮回定乾坤的大神通者现在都在哪里呢?”
“他们都不在了,但是你在,可见他们有着不如你之处。”陈景说道。
“不是我有比他们过人之处,而是我甘于平凡,所以我活着,而他们消失了。”老槐树说道。
陈景沉默了一会儿,自语道:“甘于平凡吗?难道活着就不想做点什么吗?”
“做点什么?为天地澄清宇?为众生开太平?”老槐树说道。
陈景默不作声,在树下站了一夜,第二天又去了龙王庙前为人测算天气,为人画护身符。一连几天,天天如此。
突然有一天,卧虎城的人们都聚集到一条街道上去,原来是总兵奉命带兵去北海平乱。那条街上都是前来送行的亲朋友人,陈景不怎么突然生出一种感觉,感觉这些人离自己非常的遥远。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是人类,面对这一幕却从无法如城中的人们一样生出那份现在整座城都散发出着的悸动。
“原来,我已经离他们很遥远了。”陈景心中生出了这种念头。
转眼之间便已经过去了三个月,陈景依然是在那里摆着摊,测算着天气,无一不准,名声越传越神,即使是城中的几个小毛神都来到过摊位面前,只是他们原本想好的说辞在一坐下之后便乱掉了,面对着陈景那充满了云气般的眼睛,只觉得自己的一切都被看透了,他们在这种眼神下不知所措。还有一些路过卧虎城的修行者也都会为到龙王庙,他们或是与陈景论道谈玄,或是要探知陈景的根脚。
突然有一天,一直在外随军征战的那个文俊卿回来了,直接来到了陈景的面前。陈景看着他那一身的风尘,身上仍然带着一团战场才会有的肃杀之气。
“现在有三万将士的性命摆在你的面前,你救还是不救?”文俊卿一才到陈景的面前便开门见山的说道。
“救。”陈景肯定的回答道。
“那就跟我走。”文俊卿说道。
陈景却坐着没有动,望着文俊卿,说道:“我救人,但是不能因救一人而杀一人。”
“非我族人,皆不是人。”文俊卿快速的回答道。
陈景摇头,看着文俊卿,不再说话。文俊卿继续说道:“你若不动,有三万将士死去,无一人感激于你。你若去,纵然会有三万将士怨恨你,但也会有三万将士感激你,继而信奉你,你将会得到整个卧虎城的信仰。”
陈景道:“我不对凡俗之人显神通。”
“不要你来为我们对付凡人,将军之所以陷入困境是因为对方有神祇在军中,只要你降住对方的修士神祇即可。”文俊卿说道。
陈景想了想后便同意了。他同意并不是为了那三万将士的感激,也不是为了那些信仰,而是觉得如果他们都回不来,卧虎城里一定将会有许多人伤心,而他们如果回来了,定然会有许多人很高兴。他突然当全城人都高兴的那一幕一定会比出征时的感觉好很多。
只是尽管如此,他也在心中给自己再定下一条训言:“神不应恶祈,不涉人祸。”后来他又加了一句:“天下间,无论是人类修士还是山间成精鬼魅或妖怪,亦或是神祇,都不应在人间显主动显露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