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晌,宁雪滢逗留在婆母房中,明明不喜棋牌,却硬是陪着婆母和姑婶们打了几轮,只为躲避正在充当卫湛的卫九。
卫九跟进来时,看她输得惨烈,扯把椅子坐在一旁当起军师。
几局下来,宁雪滢不仅回了本,还成了最大的赢家。
情景重现,邓氏嗔道:“娶了媳妇忘了娘,这是第二次赢光娘的筹码了。”
卫九也没理,继续指导宁雪滢出牌。
宁雪滢睨一眼,这人怎么光想着让她赢?没看姑婶们都沉了脸吗?
面对姑婶们玩笑似的埋怨,卫九懒懒笑道:“承让。”
这时,门侍急匆匆跑进来,既慌张又兴奋,“要放榜了,礼部即将放榜了!”
登时,邓氏无心玩牌,拉着众人急急向外走,“昊哥儿他们呢?快备车去贡院!”
车夫火急火燎驱使马匹行进,一路上遇见的全是争先恐后去看榜的百姓。
马车之上,与卫九坐在一起的卫昊紧张地搓着手,“待会儿小弟和妹婿就不下车了,还请大哥帮忙查看。”
“自己去看。”卫九敞着长腿,比谁都悠闲泰然。
因着太过激动,才敢劳烦长兄,反应过来后,卫昊反手枕着后脑勺长叹道:“小弟这回若是进不了殿试,何时能出人头地啊?”
被秦菱羞辱的画面历历在目,每每午夜醒来就懊恼羞愤,恨自己没本事才会遭人嘲笑。
卫九勾唇,“三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大哥不能说点宽慰人的话?”
“希冀拉低才不会失望。”卫九看向一脸镇定的肖遇慕,隔空点了点,“一脸高中相。”
肖遇慕被逗笑,长兄竟还有诙谐的一面,以前怎么没发现呢?印象里的长相端方自持,不苟言笑,从未有过此刻的亲近感。
另一辆马车内,宁雪滢挑开窗子透气,忽听一声“我进殿试了”!
周遭全是路人的恭喜声。
邓氏伸长脖子,想要沾沾喜气,心里愈发焦急。
宁雪滢替她顺背,“好事多磨,母亲别急。”
坐在对面的卫馠双手紧攥香帕,那点子镇定全靠捏帕子维持了。
两辆马车先后抵达贡院附近,香车宝马堵塞,人群比肩接踵,张贴榜单处被围得水泄不通。
与来时的设想不同,卫昊没有老实呆在马车里等待他人送回口信,而是第一个冲进入群去看榜了。
卫九步下马车,走到宁雪滢所在的马车旁,无时无刻不想挨在一起。
被渲染下,宁雪滢也有些紧张,隔窗问道:“你能猜出小叔和妹婿取得的名次吗?”
前世因朝中派系纷争,卫昊和肖慕遇都没能如期参加会试,卫九自是猜不出结果,不过,他斜靠在外车壁上,望着在人群中一蹦一跳弟弟,悠然道:“说不定能出个会元。”
邓氏赶忙道:“娘头晕了,别把期望定那么高。”
这时,人群中发出一声嘶吼,伯府的人侧眸看去,见卫昊弯腰握拳,兴奋到暴喜。
“小爷上榜了!上榜了!!”
本次会试取中三百人,卫昊是从后向前查看的,费了好大的精力,最终在第二十五的位置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兴奋过后,他忍着激动继续向前数,当数到最后十人时,不禁为肖遇慕捏把汗,连查看的速度都慢了下来,生怕错过妹婿的名字。
倏然,自家马车那边传来贺喜声,而他也在第一的位置上看到了肖遇慕的大名。
“我的娘亲啊,是会元!”
卫昊忽然觉得自己的名次不香了,但转念一想,自己付出的少,能上榜成为贡士已是不易。
他猴蹦似的跑向马车,挥舞着手臂。
而至亲们都已围向了肖遇慕,母亲和妹妹更是喜极而泣。
被“冷落”的卫昊呆愣在原地,摸了摸鼻尖。
蓦地,一道人影走了过来,抬手扣住他的肩,“为兄替你感到自豪。”
轻缓清越的声音含着点点真诚。
认同而真诚。
卫昊脸色爆红,羞怯地看向站在身侧的长兄。
没想到,在努力一博后,不仅取得了名次,还得到了长兄的认同。
有光束照进心里,纨绔多年的男子展颜一笑,找到了努力的乐趣。
伯府两个举人全都上榜的消息很快在朝中传开,庄御史一改往日矜持,特意前来道喜。
伯府内外充斥着热闹欢喜,家主和主母忙着分发红包,笑得合不拢嘴。
宁雪滢寻了个相对安静的地儿,望了一眼热闹的场景,也跟着开怀,但她性子使然,闹腾不起来。
回屋拿出上次父亲通过新帝送来的书信,看了又看。父亲在信里说,自己正在向朝廷申假,随时准备回金陵,也让她做好回家省亲的准备。
她回信给父亲,说一旦兵部批准了申假的请求,她会立即收拾行囊南下,无需父亲来接耽搁路上的时长。
府中的热闹持续到戌时,因着没几日就要迎来殿试,两个新晋贡士还要继续秉烛温习。
从二进院回来的卫九刚一进月门,就被影卫拦下。
“世子,珍珠。”
“有劳。”拿起木匣中的珍珠,卫九握住手里,走到正房前叩了叩门。
宁雪滢坐在妆台前抵眉,沉住气道:“进吧。”
卫九走进来,将一颗又大又圆的珍珠放在她的面前,“你丢的珠子,我找到了。”
不提这事,宁雪滢都快忘记了,她心虚地收好珍珠,淡淡笑道:“多谢。”
卫九看着她,忽然抬手伸向她耳边。
宁雪滢向旁侧身,当意识到他只是想为她别过耳边碎发时,又适当地向他的手边靠去。
在逐渐摸清他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后,宁雪滢也不会一味拒绝他的靠近,免得事与愿违,闹出麻烦。
当发觉女子主动靠过来,卫九那双深眸漾出璀璨的流光,动容且温柔地替她别过碎发。
冰凉的指尖擦过温热的耳尖,带着点点眷恋,最终垂下手。
耳朵传来微微痒感,宁雪滢扭头看向妆台铜镜,赫然发现耳边多出一朵粉色桃花,使原本就秾丽的面容添了俏媚。
“多、多谢。”
卫九支颐笑看着。
铜镜映出他的侧脸,也映出他眼中的温柔。
耳边像是戴了一朵烫耳的山芋,宁雪滢僵坐不懂,没有开口撵人回书房,只因卫湛或许会如先前的规律“醒”来。
夜半,卫九趴在妆台上,七分笑意,二分自嘲,还有一分淡淡的感伤,“我走了。”
宁雪滢点点头,压着嘴角没有显露出情绪,眼看着男人闭上眼,安静如斯。
半晌,男人坐直,目光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但在对上女子的杏眼时,隐隐有流火窜动。
“在看什么?”
宁雪滢笑了笑,“在看你眼中的我。”
卫湛看向她耳边的桃花,不用猜都知道是谁所为。他抬手摘下,丢在一旁的纸篓里,瞬间让桃花失色。
宁雪滢瞥一眼,觉得他适才有些粗鲁,但考虑到可能是吃味,也就没计较。
昨夜突然“睡去”,卫湛拉过宁雪滢抱坐在腿上,吻起她的侧脸,“昨晚他突然出现,有没有对你......”
宁雪滢呆呆望着镜中儇狎的他们,缩了缩脖子,“没什么的。”
卫湛窝在她脖颈处,“抱歉,让你受惊了。”
宁雪滢摇摇头,垂眸道:“我都习惯了。”
可下一瞬,就被男人打横抱起放在了拔步床上。
卫湛倾覆而下,捧起她的脸,以鼻尖相抵,低垂的眉眼带了点儿古怪的情绪,有些较真,又有些严厉,“答应为夫,不要习惯他,永远不要。”
唇被堵住,也堵住了宁雪滢的回答。
“唔。”宁雪滢向后退去,想到一个可快速转移他酸气的事情,“你还不知呢,小叔和妹婿双双上榜了,妹婿考取了头名会元。”
卫湛稍愣,眼底却未有动容,这会儿显然不适合谈其他人的事情。
许久过后,宁雪滢如落入深潭的鱼,随波起伏。
“卫湛。”
纤纤十指插入男子的墨发中,弄乱了他的玉冠。
卫湛索性摘掉,扶着宁雪滢的腰向上一提。
宁雪滢仰躺在床边,视线翻转,变得模糊,感觉桌上的烛火在向下窜动。
四更天时,宁雪滢勉强直起腰,捂住了卫湛的唇,“够了。”
卫湛拿开她的手,轻嘬她指尖。
怎么可能够呢?
远远不够。
疲累感不断袭来,宁雪滢有些无奈,“明日还要上朝呢,次辅大人。”
“换个称呼。”
“卫相。”
“再换。”
情之燥未消,狂澜拍打身体,宁雪滢张了张唇,抬手捂住嘴,从指缝中吐出两个字,不停重复着。
“夫君。”
“夫君。”
三月十五,殿试在新帝的重视下如期举行。
三百贡士在礼部的安排下,进入宫阙,向新帝行礼。
又在德高望重的老臣宣读完诏令后,众考生开始了策问的作答。
三月十八,会举办传胪大典,而在传胪大典的前一日傍晚,各家学子都会翘首以盼,盼着礼部官员前来报喜。
锣鼓声在街道上隐隐传来,邓氏带人站在垂花门前紧张等待,不知是哪家的公子高中了。
这日不会公布具体的名次,但会知晓哪些考生登上了黄榜。
宁雪滢等人默默陪在侧,又是一场煎熬的等待,无声胜有声,静等花开。
卫湛和公爹还在宫里,应已知晓了黄榜的名单。
这一日,属礼部、内阁和国子监最为忙碌。
卫馠推着肖遇慕在二进院的廊道中走了几个来回,看得卫昊口干舌燥。
“小妹,你闲闲行吗?”
“要你管?”
最有望做状元夫人的女子,自然是府中最紧张的人。
这时,锣鼓声临近伯府,姜管家在张望了不下十次后,终于带着礼部官员跑了进来。
“夫人,府中有喜了!”
邓氏紧张问道:“哪一个?”
当礼部官员递出两身进士服并说起贺词时,属于伯府的狂欢终于开始了。
府中人雀跃欢呼,邓氏紧紧抱住傻住的次子,“昊哥儿,你高中了!”
卫馠也蹲在了肖遇慕的面前略带骄傲道:“我就知道夫君能行的。”
肖遇慕握住她冰凉的手,放在唇边呵了呵。
看着母慈子孝、夫妻恩爱的一幕,宁雪滢会心一笑,转头吩咐人去招待礼部官员了。
次日一早,传胪大典,肖遇慕蟾宫折桂,授翰林院修撰。卫昊在二甲之列,虽不能直接入翰林,但可通过考取庶吉士的方式进入。
对卫昊而言,也非难事,只要肯下苦功夫。
而肖遇慕以状元的头衔,与榜眼、探花单独受到了新帝的召见。
男子从容不迫的气度,深受新帝赏识。
等三人离开,新帝看向坐在大殿里的卫湛,“状元郎不愧是卫相的妹婿。”
卫湛以食指敲打着手中盏,望着被赵得贵推出去的妹夫,中肯道:“他就是他,一个才华横溢的君子,与任何人无关,有自己的才情和光芒。”
从宫里离开,卫湛给妻子带回一个分外欣喜的消息。
兵部批准了宁嵩的申假请求。
与婆母事先打好招呼,宁雪滢回到玉照苑,吩咐秋荷和几名从金陵带来的旧仆收拾细软,准备两日后南下省亲。
来回路途遥远,不宜耽搁。
看妻子雀跃忙碌的身影周转在屋内屋外,卫湛默默跟在一旁,似乎有话要讲。
明日十九,后日启程,他们似乎没有多少相处的工夫。
可宁雪滢只顾着购置京城特产和伴手礼,忽略了一直跟在身边的男人,直到三更天。
从西卧的架格上抽出一本医书放进贴身的包袱中,宁雪滢扭头道:“我还要再忙一会儿,夫君先歇下吧。”
“滢儿,明日逢九。”
宁雪滢这才反应过来,忙系好包袱走到男人面前,“这几日没有针灸。”
“那就给卫九针灸,反正他听你的话。”
“怎么屋里散发着一股酸不溜丢的醋味呀?”
宁雪滢歪头看着男人,慧黠浅笑,眼睫弯弯,在察觉男人气息转冷时,垫脚勾住他的后颈,“逗你呢,怎么还小心眼了?”
卫湛顺势扶住她的腰,大手揉捏在两侧,显而易见不想与她分开,可新帝初登基,根基不稳,朝廷中一些派系蠢蠢欲动,作为肱股之臣,是无法休上几个月不问朝事的。
为了缩短途中的用时,卫湛建议妻子走水路,“我会加派影卫暗中护你安危,到了金陵记得给为夫寄信。”
“还有,”卫湛用力将她抱起,放在架格前的书桌上,语气转而温柔,“早点回来,莫让为夫变成望妻石。”
怎么还忽然说起情话了?
宁雪滢心里跟灌了蜜糖水一样甜,她踢踢脚尖,按捺住忽然滋生出的温情,含笑点头,“妾身记下了!”
墨色的窗外星光点点,暖融的西卧烛火烨烨,子夜将至,卫湛闭眼吻在宁雪滢的额头。
不夹风月,虔诚缱绻。
宁雪滢心尖怦然,主动仰起脸,暗示意味明显。
卫湛以两指捏揉起她的耳垂,其余三指轻扣在她的脖颈,怜惜地碰了碰她的唇。
温热,清甜,柔得不可思议。
两道截然不同的气息缠络灼烧,在飘絮蔌蔌的春夜,难舍难分。
可子夜已到,再甜的酒酿都成了苦口酢酒,卫湛克制着自己,与妻子额头相抵。
宁雪滢珍惜与他相处的点滴,闭眼感受着独属于他的气息,兰香中永远有一丝凛然。
随着漏刻发出嘀嗒一声,宁雪滢推开面前的男子,快速跳下书桌,想要继续收拾包袱。
“醒”来的卫九微晃,站定后拉住她,小臂一用力,将人搂进怀里。
比起卫湛,他更不想她离开那么久,毕竟自己还没得到她的心。
宁雪滢弯腰挣扎起来,被男人提起走向东卧。
“放我下来,卫九。”
卫九不依,想到她明日就要离开,虚无空落的情绪汹涌袭来。他将她放在东卧的榻边,捧起她的脸,作势要吻下去。
不比卫湛,很多时候,“影子”是控制不住情绪的。
在被堵住红唇的前一刹,宁雪滢并拢双指,以一枚银针扎向他的极泉穴,穿透衣衫,刺入他的腋下。
“嘶。”卫九吃痛,向后退去,拔出银针,怪怨地盯着对他无情无义的女子。
宁雪滢亮出数枚银针,极富挑衅。
卫九偏头嗤笑,没再缠腻她,掸掸衣袖坐在榻上,略带无赖道:“从今儿起,我会一直跟着你,直到送你出城。”
“好呀。”
反正她兴奋得睡不着,他想跟着,倒也不会打扰到她休息。
没想到她会爽快答应,倒让卫九有些无措,“真的?”
“随你。”
“那安置吧。”
宁雪滢走到他面前,柔柔一笑,在卫九快要产生错觉时,沉下脸来,“想得美。”
说罢又去往西卧继续收拾东西。
卫九坐在榻上,提起青花瓷壶给自己倒杯水,一口灌下,负气满满很像吃不到骨头的大狗。
朝日初上,碧空万里,大片桃李怒放飘香,更有宁雪滢极爱的榆叶梅锦簇于枝头,是个踏青的好时节。
一大早,宁雪滢与秋荷为状元郎施了一副针,在明媚春光中,见证到了双喜临门。
肖遇慕缓缓站起,没用任何人搀扶,稳稳地迈出了一步、两步、三步。
他伫立浅笑,发带飞扬,气质卓然飘逸。
看着看着,骄傲的卫馠转头掩帕,不想叫人瞧了笑话。
百善孝为先,肖遇慕在正式入仕前,与新帝告假,趁着天气和暖,腿脚灵活,想要前往姑苏祭扫生父与生母的坟墓。
虽与宁雪滢顺路,但要晚上几日启程。
宁雪滢叮嘱道:“妹婿虽康复了些,但切记不能受累着凉,还要按时寻医诊治,加强疗效。”
卫馠点头,“小妹记下了,多谢嫂嫂。”
送宁雪滢离开绿萼苑时,卫馠递上一个锦袋,“这是小妹送给令堂令尊的薄礼,还望嫂嫂代为转送。”
宁雪滢没有拒绝,替爹娘收了小姑子的心意。
姑嫂间的大难题,在冬雪消融的时节得以解决,也算了却一桩难事。
回到玉照苑,宁雪滢又亲自与随行的人员熟络一番,刚要回到正房,就被卫九跟上。
身量相差很大的两人一前一后,追逐前行,宁雪滢在院子里绕了一大圈也没能甩开后面的“大狗”,在步入长廊时,见书房半敞着门,一气之下跑了进去,飞快上了门栓,将卫九锁在门外。
“滢儿,外人看着呢,别闹。”
卫九站在门口,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家仆们早对小夫妻的腻乎劲儿见怪不怪,各忙各的去了。
宁雪滢没理,不打算开门,只为耗尽门外之人的耐心,自己也能清静清静。
可就在她漫无目的地转悠时,内间的屏风后突然传来铁链的撞击声,细碎不甚清晰,但还是让宁雪滢听到了。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仔细倾听,确认声音是从一面墙体内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