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风凛冽冰冷, 路旁的香樟树被吹得沙沙作响。
穿着橄榄绿薄棉棒球服的男生背着还将蓝白校服套在身上的少女走过长长的街道,橘黄色的路灯光线落在他们身上,无声流淌。
那条似乎没有尽头的长街终于到达了转角, 男生继续背着少女往前走, 拐过几个弯,再穿过两条小巷,最后在一家网吧前停下。
“到了。”
陈江野轻轻颠了下背上的辛月。
辛月睁开惺忪的眼, 她都在他背上睡着了。
陈江野侧头看着她迷迷糊糊的模样, 嘴里发出一声低笑。
他还是第一次看她这个样子,没了白天里的清冷疏离,透着股娇憨,像刚睡醒的婴孩。让人挺想捏一捏她那睡出红印子的脸。
又一声低笑从他薄唇逸出∶“把嘴巴擦干净。”
闻声,辛月一下就清醒了,忙忙抬手擦了擦嘴,却发现,她根本没流口水。
这个死陈江野。
她抬头就想瞪陈江野一眼, 可刚一掀皮, 一顶帽子盖下来, 遮住她半张脸,这让她需要极力仰头才能看到陈江野。
刚刚路上风太大, 她就把鸭舌帽给摘了,戴的校服帽子, 把鸭舌帽拿在手里。至于帽子怎么到了陈江野手上, 估计是睡着的时候帽子掉下去被他接住了。
辛月撇撇嘴, 晃了晃腿说∶“放我下来。”
陈江野微微下蹲, 把她放下来。
辛月腿有点儿麻, 落地后有点站不稳, 伸手抓住了陈江野胳膊。
陈江野站着没动,等她缓劲儿,只偏头对她说∶“把校服脱了,谁他妈来网吧还穿校服。”
“哦。”
辛月把校服脱了搭在手上,跺了跺还微麻的脚说∶“进去吧。”
辛月还是第一次来网吧,也不知道要怎么弄,但也没事儿,跟着陈江野就行。
陈江野走前面,她压低帽檐走后面。
这家网吧是新开的,环境比不了上海的网咖,但在这种小县城已经算很好的了,因为是新开的,异味也不重。
走到吧台,陈江野从兜里掏出身份证给网管∶“开个包间,要最大的。”
辛月一惊,抬眸愕然看向陈江野。
开包间……那岂不是跟开房没啥差别,都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嗓子忽的发干,辛月咽了下唾沫,揣在兜里的手因为紧张而攒成了拳,全身都已经控制不住开始发热。
在陈江野没来之前,辛月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那么容易害臊,以前也不是没男的撩过她,但面对那些男的,她别说脸红心跳了,能不犯恶心就不错了。
“开好了,我带你们过去。”
网管把身份证还给陈江野。
两人不远不近地跟着网管走。
辛月看着陈江野没立马揣回兜里还随意拿在手上把玩的身份证,没忍得住问他∶“你随身带身份证?”
陈江野嗯了声。
高中生谁会经常把身份证带身上,又不怎么用得到。
“你随身带着干嘛?”辛月又问。
陈江野将瞳孔划到眼尾,看着她的眼神略微有些意味深长,过了会儿才说∶
“以防万一需要开房。”
辛月被她这话惊得瞳孔骤然一缩,本来就有些泛红的脸“噌”的一下更红了。
她忙忙低头,让帽檐遮住脸。
“就这儿。”
这时网管已经带他们到了包间门口,推开门让他们看了看,里面有八个机子和八张电竞椅,旁边还有一张能坐四五个人的沙发。
“有事儿叫我。”
网管说着,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两下,犹豫会儿还是提醒道,“你们别乱来哈。”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辛月连脖子都红透了。
陈江野没回那网管,只笑了下,然后拽着整个人像刚从沸水里捞出来的辛月进去。
一进门,辛月立马只觉一阵间天旋地转,陈江野像当时在酒店把她甩床上一般将她抵在了门上。
“嘭”的一声,门被砸得重重关上。
辛月心里也跟着重重“咚”了一声,愕然抬头,而身前的人似乎就正等着她抬头——
她撞上了一双微狭的眼。
陈江野一只手压在她身后的门上,高悬吊灯的映照让他高大的身影罩下来,连同他身上凛冽的气息,将她整个包裹。
她想往后退,可身后就紧闭的门,一旁是墙,另一旁则是陈江野压在门上的手,她根本无处可躲,强制被他禁锢在这个狭小的空间。
“你干嘛?”
她只好问他,嗓子却发紧,声音细细的,不像质问,倒像撒娇。
听到她这样的声音,陈江野目光蓦地的一沉。
辛月也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懊恼得咬唇低下头,然而她才把脸侧到一边,一只发烫的手又扼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
“脸红成这样?想什么?”
他在笑,沉沉笑声在不大的空间里回荡,“以为我说开房是带你开?”
辛月倏地一愣,眼睛里噼啪一下燃起火∶“那你还带谁?!”
这个人不是说他没有过喜欢的人吗?
没喜欢的,有约炮的?!
陈江野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有些出乎意料地微挑眉,唇畔笑意加深,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她∶“你急什么?”
辛月目光颤了下。
“谁急了。”
她双眼慌张地飞速眨起来,语气倔强地否认道。
“不急是吧?行。”
他直起身来,仰着下巴看她,“那我不说。”
辛月捏紧拳头,心头火气更盛∶“爱说不说,关我屁事。”
“辛月,你嘴是真硬。”他说。
辛月冷哼一声∶“能有你硬?”
“有。”
陈江野扯了下唇,“至少要是怀疑你跟别人开房,我他妈一定问清楚。”
辛月目光再次变得躲闪,把脸别到一边闷声说∶“我跟不跟人开房关你什么事?”
“你他妈再说一遍?”
这句话似乎惹怒了他。
辛月暗暗深吸一口气,冷冷乜着他∶“我说,我跟不跟人开房关你什么事?”
“嘭——”
又是一声砸门的声响。
陈江野手砸在门上,另一只手用力捏住她的脸,俯身下来抬着她下巴咬牙对她说∶
“之前没上你,不是就这么算了,总有一天我会上了你,但我有洁癖,既然你欠着我,就他妈不准跟别的男人有染!”
他说得过于露.骨,辛月眼底的火一瞬间燃到最旺。
“我也有洁癖!”
她狠狠瞪着他说。
“你给我听清楚。”
他用力捏着她的脸,也定定看着的眼,戾声道,“老子谁都没碰过。”
辛月表情微顿,接着问∶“那你开房都干嘛?”
“不想回去的时候,我不住酒店住你家?”
辛月微微一怔,像是被噎住,神情略有几分理亏,但还是有些气呼呼的。
谁让他非要用那么容易让人误会的词。
越想越气,她抬眸瞪了他一眼。
陈江野嘁一声,松开她。
“起开。”
辛月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把她抵在门上的是他,这会儿让她起开的又是他。
她又瞪他一眼,但还是往旁边挪了挪。
陈江野拉开门。
“你去哪儿?”
见他要出去,辛月问他。
“别管。”
他往外走,在要甩上门时侧头看着她补了一句,“给我在里头好好待着。”
这儿是网吧,鱼龙混杂的,辛月也不敢乱跑。
门被关上,辛月在原地站了会儿后转头打量了下这个包间,电脑桌和沙发都是新的,看起来蛮干净。
她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
看着这张挺大的沙发,她这才知道陈江野为什么要订最大的包间,估计只有大包间才会有这种人躺下来也不会觉得拥挤的沙发。
可沙发只有一张……
辛月刚安静下来的心绪又开始不宁了起来。
彼时,陈江野走到吧台,二话不说先拿出几百块放到网管面前,然后才开口∶“麻烦给我条毯子,要新的。”
辛月还在包间里想着一张沙发怎么睡两个人的时候,陈江野拿着毯子进来了。
他把毯子丢给她,然后随意地坐在一张电竞椅上转过来看着她。
“盖上,新的。”
半截身子被扔过来的毯子盖住,陈江野看不到她因某种情绪而攒起的双手。
这是单人毛毯。
辛月垂眸看了会儿毯子,抬头看向陈江野∶“你呢?”
“我不需要。”
“那你怎么睡?冬天不盖被子会感冒。”
陈江野面无表情地回∶“不睡。”
辛月一惊∶“不睡怎么行?”
“一晚上不睡死不了。”
陈江野还是没什么表情,只靠在沙发那头看着她。
辛月也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大概知道他为什么不睡,这里是网吧,怕是什么人都有,不能不警惕一点,要是两个人都睡着了,有人摸进来做点什么,谁也不知道。
早知道就说去酒店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愣着干嘛?还睡不睡?”
陈江野声音有些故作的冷,“我他妈费那么大劲儿带你出来,别告诉我你又不睡了。”
辛月知道他是故意激她,无奈道∶“睡。”
她裹着毯子躺下去。
从小她就喜欢侧着睡,不然睡不着,躺下后她就把身子侧到了里面,总不能朝着他睡。
两个人都不说话后,包间里就很安静了,只能得到空调出风口呼呼往外送风的声音。
空调开的是暖风,温度好像有些高,连呼吸都熨得发烫。
虽然听不到另一个人的声音,也看不到他,但辛月知道他在那里,也知道他在看她,所以心跳一下比一下重,不像要入睡,倒像因为想他一夜而失眠的后遗症。
在这样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空间里,辛月以为她会很难睡着,可大概是暖气开得实在太足,烘得人脑袋昏昏沉沉,再加上药物作用和这一整天的折腾,她在还未从心悸情绪里出来时便已跌入了梦里。
她一向是习惯朝着右侧睡的,就算身体因为长时间侧卧而调整姿势也只会平躺一会儿又侧到右边睡,可奇怪,今天她睡着睡着却侧到了左边,朝向了此刻正静静注视着她陈江野。
陈江野在当年随手翻阅的那本心理书上还看到过这样一句话——
当你喜欢一个人,不光是目光会习惯性望向他,身体也总会在不经意间靠近他,偏向他。
而她不光偏向了他,还在睡梦里喊了他的名字。
“陈江野……”
低低的、喃喃的呓语。
但房间里的那个人听到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在耳畔呢喃而过,陈江野的心脏蓦地停跳了下,漆黑的双眸一瞬变得愈发的沉。
那短短的三个字,太快消逝在空气里,抓不着,却在他胸腔里留下余音。
一声又一声的回荡。
他再也无法自抑,站起来朝她走去。
走到在沙发前,他垂眸看着微侧着脸儿压在自己手腕上正睡着的少女,她细密纤长的眼睫微颤在精致的鼻梁侧方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安静又漂亮。
房间里的灯没有关,头顶吊灯的光线穿过他颈侧,被分割后的灯光落在少女眉心。他的视线不受控制的看向她眉心那颗小小的痣。
曾经数次想起的那句话又开始在他脑海里浮现,伴着回音萦绕。
【每一颗痣都是在告诉你,吻这里。】
他目光一点点沉下去。
半晌,他倾身。
一个极轻的吻落下,轻触少女眉心,像羽毛般阳轻柔而细微的触碰,尾净余长。
过了很久,亲吻着少女的他才缓缓睁开眼,看向被他吻过的地方。
终于,他亲吻到了那颗——
他惦记已久的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