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院子里的人不能不管。陈姨妈每日好吃好喝地让亲戚们住着,没得几日小狗就被略有家财的宁家人买尽了。
地里还有庄稼要照顾,手里有了钱,这些人也就预备着回家继续种地。
要不是陈姨妈行动得快,他们都打算拔了花园子种点儿粮食。
就这段圆圆都收到了用金鱼纹长方花盆种的西红柿。陈姨妈那边摆的是一盆南瓜,被她珍而重之地放在卧室温养。
人要走了,老太太才觉着自己似乎有点不近人情,荷包翻了又翻,才痛出十两银子让陈姨妈去外头卖两桌席面回来践行。
陈姨妈和两个弟妹又自掏腰包买了六壶竹叶青三壶花雕酒,两只乳猪和八只鸡。
鸡一半拿红油做凉拌鸡,另一半用新晒好的荷叶裹成叫花鸡。
倪婆子在灶上亲自守着两只乳猪,用果木碳慢慢地烤着当大菜,等到晚上摆两桌,一家子吃完就散伙。
宁宣和几个兄弟都要来做陪,铺子上便放了一日假。
屋里段圆圆闻着乳猪味在推牙齿。
青罗之前觉得宁宣不识货,小虎牙多可爱啊?怎么就见不得人家在呢!
后来一看才知道,自家姑娘姑娘左边的几颗牙有些往外,咬合不对。
难怪她吃东西都只用右边!
这样下去以后会变成大小脸,青罗心一横就下了狠手。
段圆圆被按得直躲,——真的疼啊,还是慢刀子割肉!
等宁宣过来一看,她缩头缩脑的样子,笑道:“让我看看。”
他知道牙齿痛起来难受,但每天吃饭他都会想起圆圆嘴里不整齐的牙。就像没叠好的铺盖,放歪了的笔墨,让宁宣想到就坐立难安。
看病都是一回生二回熟,段圆圆被揪出来,只能告诉自己宁宣就是个牙医,心里果然没那么抵触了,用茶水漱完口,她就开嘴老老实实地让宁宣看。
里边没见红肿,宁宣略略放了心。
“就这么怕疼?还好我在外头看了个只痛一次的法子,——用金丝银线把朝外的牙齿往里箍,一二年下来就不碍事了。”这么说着,他已经从瓷盒里拿出修整好的箍子。
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段圆圆有点担心了,表哥生意做得好,但就是个蒙古大夫,谁能放心让他真刀真剑地弄牙齿!
又不能不给宁宣面子,她犹豫道:“那把大夫叫来在旁边瞧着。”
宁宣拿着金银丝线,兴致勃勃地用帕子垫着她的下巴,笑:“没良心的坏东西,就这么不相信表哥?表哥为了你的牙熬夜看了多少书,腿都跑细了也不知道感恩。”
君恩难受,宁宣现在的恩情就像老太太的宠爱!段圆圆心里不想要,面上还是很捧场地由着他摆弄。
宁宣最近被前院缠得一个头两个大,来这儿就是想松快松快,拿着银子做的小钳子在她嘴里动来动去,丫鬟们都不敢看了。段圆圆都能听到自己牙齿跟银器的碰撞声,接着就是一阵剧痛,疼得她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
宁宣看她泪水在眼珠打转,也跟着紧张得出汗,道:“别哭,哭得表哥手心也跟着冒汗,要是劲儿使大了,把牙拧下来怎么办?到时候只能给你买一盒金子打的假牙。”
段圆圆牙齿都没知觉了,她真以为宁宣真把自己牙齿弄下来了,宁宣一停手她就用帕子擦口水,边擦边想,宁宣这是把自己当大型手办玩了啊……
宁宣哭笑不得地把镜子拿给她:“弄好了你以后吃东西才方便,现在年轻还好。老了牙齿松了,要是只掉得剩这边的,到时候你怎么嚼胡豆?”
见她眼圈儿还红得像兔子,又说:“圆圆牙齿没事,都好好的,不信你看。表哥都给你箍好了,以后再也不动它了。”
段圆圆嘴巴酸痛,拿着镜子上照下照,看到真的哪哪都在,才把心落回肚子里。
宁宣惹哭了表妹,一下也不敢走,怕真叫娘扫地出门,只能叫花兴儿把账本抱过来在段圆圆房里坐。
他在旁边算账,段圆圆又没有什么事干,就在旁边点午饭。
卤水豆花和粉蒸肉,多放粉和辣椒调味,一进嘴就化了,又香又辣,还软烂不废牙!
青罗还觉得姑娘受了罪,让厨房炖了一只鸡,两只鸡腿都塞到她碗里,盯着她吃。
段圆圆吃得弯腰就能吐了,宁宣还抽不出空,一直在打算盘。
他要要在晚上吃饭前把这个月的账本整理出来,等他们回去的时候,才知道能挪多少银子补贴乡里。
账本摞得能有三寸厚。
段圆圆看得心惊,但完全没有当贤内助的打算。
她数学也不错,刚来的时候也想过一鸣惊人做神童,但古代人厉害不是说着玩的。
老练的账房很有自己的手段,算盘轻轻一打就能马上出来准数。
前两年段圆圆还在家里跟下人们比过,老账房笑眯眯的说,哦,大小姐想打赢我?还是先打赢我的徒弟吧。
然后她就知道满府会算账的都得叫老账房先生,她得打完一圈才能跟他对上。
段圆圆信心满满地出征,最后只打到大丫鬟跟前就打不进去了,就算在周围的人家里,她也只能打赢书呆子。
那些人摸算盘的时间,没她多。熟能生巧啊!
从此她就知道了一个道理,千万别用自己的兴趣跟别人吃饭的家伙比专业。
宁宣心算异于常人,她只有鼓掌的份!
她能做的端着豆花给他送过去,免得宁宣英年早逝让自己变成第二个杨氏。
宁宣本来不觉得,瞧着段圆圆担忧的神色,肚子一下也觉着饿了,于是很给面子地放了账本,把饭菜端过来姿态优雅地享用了。
晚上吃饭是在老太太院子里,一共摆了三桌。
宁宣跟兄弟族人们一桌喝酒,中间摆了个大屏风,里头就坐着女眷。
老太太事情管惯了,也在男人们一桌讨论明年究竟怎么办。
桑叶长得不好,蚕养活的也不多,云锦的数量又不能减少。
宁信笑道:“这事不难,我看可以扩大桑田。上回去乡下,我瞧着田垄沟边都中了菜,不如今年全挪来做种桑养蚕,还有好些竹林也可以砍掉用来种桑养蚕。”
老庄稼人一听,立即拍着桌子跳起来骂:“我草你仙人的宁大爷,猪嘴一张就乱说!就是生孩子还有颗粒无收的时候!照你这么说,明年我们还不得捡糖鸡屎吃!”
宁诚见苗头不好,赶紧站起来给亲哥找补,道:“三叔伯别生气,我哥酒喝多了,你别听他胡扯。我看我们可以花钱向同行买一些,先把窟窿填上。明年搞不好天气就好了呢?”
“同行巴不得落井下石,谁卖给你?等海公公来了拿不出东西怎么办?”三叔伯问他。
宁诚灵机一动,立即赌咒发誓:“要是办不到,我就全家死绝!”
二老爷坐不住了,伸手就是一巴掌道:“孽障!在座都是一个祖宗,五服都没出。谁跟你不是一家的!你难不成是猪油吃烧心了!”
说完他就看宁宣,只是宁宣虽然是是小辈,但却是长房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二老爷对这个侄儿已经不好多问。
还是乡下人先开口,今年夏天只有宣少爷去地里,他们都还认得。
宁宣想先降低田租,让大家多挖一点水渠,明天不怕旱涝,也不用白养活人。丝不向外边买,向家里买。织娘都会自己偷偷藏丝,只要他们既往不咎,悄悄的在寻几个汉子在乡下挨家挨户收购,不怕收不上来。
想要获得家里全部的基业,自然要让族老们都向着自己。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过能够争取好感的机会,这些办法他来之前已经想过好几遍了。
诚然宁宣是个务实的青年,但今年乡下狗都被他们偷了卖了,实在没力气干活。
走之前他们想再要点粮食回去分,乡里乡亲的,总不能看着人眼睁睁饿死。
老太太让孝子贤孙先捐,捐完了不够她再补充。
一时又凄风苦雨地看着天时道:“今天灾多,明年也难说会风调雨顺,水渠肯定要挖,今冬还要种一季小麦,委实没得丝卖,我就给侄儿写封信,让他在上边给宁家美言几句。”
老太太侄儿最近荣升五品京官,她得意得尾巴都翘上天了。
段圆圆最近颇受恩宠,人就在老太太隔壁,虽然背对着男桌,倒也听得清清楚楚,闻言忍不住诧异地看她:“老太太说得头头是道,跟种过地似的!”
老太太喝水差点呛着,摆手道:“浑说什么!老婆子祖上三代状元,一门四进士,土生土长的金陵王氏,十八岁前脚后跟都没碰到过地!”
段圆圆觉得老太太睁眼说瞎话本事堪称一绝,谁不知道她老人家家道中落,打小就在田里转悠,种了五六年地才把兄弟姐妹们拉扯大!
在场众人都暗自发笑。
老太太被掀了老底,往外撵她:“桌上哪有小丫头说话的份儿!”手上抓了几个便宜果子往她怀里塞,道:“跟你三婶娘一桌吃吃酒,她那桌糖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