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景初从记事的时候起, 一直都得到家中无限宠爱。后来被他从未谋面的亲爹接到昌州市,住到了全市最豪华的小区,拿到了一张永远都刷不爆的卡, 他想要的一切东西几乎都能得到。
他最不能理解的是别人对他的怜悯和帮助。
在得知青龙学习小组的成员并不是想要揍他, 只是奉了常湘的命令跟他在一起时,戴景初是极其不屑的。他趾高气扬,双手抱臂,鼻孔冲着天冷笑一声:“不需要。”
结果他看着贺间、包修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吴谦易语气轻快:“那可太好了,我们也不需要你。但你别远走,我们可以做个表面兄弟,等常姐回来的时候,我们必须围绕在你的身边。”
戴景初觉得很无语:“我凭什么配合你们啊?”
“你没法不配合我们,你去哪我们肯定得跟着你。”
戴景初要被常湘和青龙学习小组核心成员搞疯了:“哎不是, 她让你们不要孤立我, 也没说让你们□□我吧?”
“话说回来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听她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然后他就看到这几个人脸上出现了猥琐的笑容, 异口同声说道:“年轻人, 你对力量一无所知。”
戴景初觉得如果不是他们疯了,那就是自己出现了什么幻觉。
这次的秋游远足结束,戴景初在打车回家的路上突然想, 常湘还真把他当成需要照顾和关怀的孩子了。
从前的老师都是要求他不惹事,还是第一次有老师要求他融入班级。不论是让他换校服还是让一群奇怪的人围在他身边, 对于戴景初来说都是新奇的体验。
他坐在出租车上,看着窗外的景色,心情很放松,直到他进入市区到达他所住的小区,看到了一辆豪华保时捷的影子,又忐忑起来。
他爸去外地谈生意, 谈了将近一个月终于回来了。
戴景初走进家门,看到男人正在解领带,一副不耐烦的神情。
“您回来了。”他绕过他爸,想回屋换衣服,刚走出几步就被叫住。
“戴景初!”
戴景初回头,看着男人的国字脸上横竖都写着不满意。似乎面对他的时候,他爸就不会露出其他的表情。
从一开始接他来昌州市的时候,他爸就这样看着他,问他穿得都是什么玩意。他八岁因为想他妈夜里偷偷抹泪,他爸又闯到屋子里,这么看着他问他哭完了没有。
他爸永远都是这样理直气壮,就好像那个对他妈说只是意外无法负责,说自己还有家庭的人不是他。
“什么事?”戴景初别开自己的眼神,看着地板和自己的鞋,突然觉得很累想休息。
“听你哥说你又惹事了,把老师给打了?”戴裕不怒自威,怒就更威。
“嗯。”戴景初低头:“我已经赔偿了。”
“你要是戴天礼,我今天就打死你。”戴裕一甩领带,发出“啪”一声响。
那领带被他甩成了鞭子,让人胆战心惊。但戴景初知道,不论是鞭子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因为亏欠的存在,永远不会挥到他的身上。
他有恃无恐,但心里又是那样的讨厌被区别对待。
每次他爸对他放纵,他都觉得只有戴天礼才是他爸的亲儿子,而他不过是一个被亏欠的私生子罢了。
果然,下一秒,戴裕的声音就和缓下来:“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骂了他一顿,无论如何也不该给你转到育才那种破地方。我找了关系,你明天就回市高中加强班吧。”
戴景初抬起头,愕然看着他爸
“明天我送你回去报道,育才那边我说一声就好。”戴裕的语气不容置疑。
戴景初从来都没反抗过戴裕。他总是给自己安上一身刺,看起来像是不好惹的刺猬。如果有他不情愿的事情,他就摆出一副不讲理的样子,偷偷把事情搅黄。
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脱口而出:“我不想回去。”
戴裕没想到他会拒绝:“为什么?你那群朋友不都在市高中吗?”
他的朋友?和他同样含着金汤匙的朋友吗?
戴景初想到了常湘。那天在酒吧,他吐得天昏地暗,常湘站在他身后,对他说:“你可真孤独”。
“他们……不是我的朋友。”戴景初吞吞吐吐,但终究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我也不能把我儿子扔在育才啊。”戴裕不明白戴景初为何如此反常。
“育才很好。”戴景初第一次这样尽全力替自己争取:“我的班主任是个很好的老师。”
“二流高中的老师能有多好?”戴裕还是不能理解。
其实也不怎么好。骗他算计他,报警给他抓起来了,陪他取个摩托收了他五百块钱。
但是也会在警局帮他问会不会计入档案,在酒吧给他撑面子,想让他融入班级。
“我不想回市高中。”戴景初又重复了一遍,他眼里带上了一丝恳求,从来都飞扬跋扈的纨绔子弟声若细蚊:“我不想走。”
半个多月以前,就在同样的地点,他哥把文件扔给他,告诉他这个老师很好,说不定能改改他的脾气。
那时候他嗤之以鼻,放肆说道:“敢不敢赌个刺激的,一个月之内,我让她求我走!”
没想到一个月之内,常湘没求他走,是他自己求着想要留下来。
他觉得自己像是沙雕短视频里的男主角。嘴里喊着:“我戴景初今天就是死,从外面跳下去,也不好好上一天学!”
然后穿着全套校服,坐在离讲台最近的地方:“哎?真香。”
戴裕哪里知道戴景初连小剧场都已经脑补好了,只觉得戴景初又在无理取闹乱发脾气胡搅蛮缠。
“留什么留,我都已经跟人家说完了。”戴裕有些不耐烦了,他挥了挥手:“就这样。”
戴景初也急道:“是我上学又不是您替我上学!”
“反了你了?我治不了你了?”戴裕抄起桌子上小摆件就向着戴景初砸了过去。
戴景初被砸个正着,他倒是没觉得疼,就是觉得又气又急,抓起自己的车钥匙转头跑出家门。
他跑到车库里,戴上摩托车头盔,打开那辆智商税,看了一下油表。
油箱里的油不多了,他打算去加个油,然后用最快的速度一直开,跑出昌州市,看看究竟能跑多远。
每一个有摩托的人,都觉得自己坐在车上就有了自由。
直到他们发现开得再快,自由的都是风,他们永远都没办法用这种方式逃离自己的人生。
戴景初转动油门,开上大路,他忽然想到自己还没和常湘一起飙过车。
她说他的车是智商税,说自己的基础款也能跑得赢他,可惜没有实践的机会了。
他选得这条路不是主干线,是向着偏僻郊区开的,故一路上也没有多少红灯。
戴景初和一辆白色的汽车并肩而行,他还盘算着一会要从哪个路口上高速。
就在这时,道路的一头突然窜出来了一个年纪很大的老人,急匆匆横穿过车道。
戴景初忙踩下刹车,他听到车轮磨地发出的尖锐的刹车声,那声音巨大且刺耳,显然是旁边的轿车和他的摩托一起发出的。
“我操!”戴景初冷汗都下来了,他确定自己没撞到老人,双脚踩地停了下来,但他旁边的车立刻转动车轮的方向,绕开个弯,扬尘而去。
那个老人躺在地上,扶着自己的腿双眼无神好像马上就要疼晕过去了。
戴景初忙下车,他手拿着手机按下120,但总归还是有警惕心没拨出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老人身边问道:“您看清了吗?是那辆白轿车撞的,跟我没关系啊。你要是看清楚了我就给你叫救护车了!”
他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心里怪害怕的,见那老人点了点头,忙拨通电话。
戴景初把自己的车锁在路边,抱着头盔蹲在躺着的老人的旁边:“不是我啊,您记住了!”
老人刚开始还在点头,点了几下就闭眼了。
戴景初吓出一身冷汗,在周围走来走去,一分钟看了二十次表,恨时间过得太慢了。
等救护车终于来到,他就像被抽了魂,失去了全部力气。
他看着老人被担架抬到了救护车上,还惊魂未定,就被护士拉了一把:“上车啊!”
“啊?”戴景初稀里糊涂就被拽上了车,他赶紧解释:“跟我没关系,我就路过。”
但没人理他,穿白大褂的护士都在忙于给老人吸氧、做紧急处理。戴景初坐在角落里,无辜眨动双眼。
到了地方,他又莫名其妙垫了钱,等老人清醒了一点,能报出自己家人的电话,戴景初才放心了一点。
他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想着,这叫什么事啊?
他这还没骑着摩托仗剑走天涯呢,昌州市都没出,又被120拉回离他家只有几百米的市中心医院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老人的家属来了一车,急急忙忙涌入病房拉着护士问这问那,吵吵嚷嚷。
戴景初见一个男人从老人的病房里出来抽烟,忙走到他面前:“老人是我送过来的,我路过。医院的钱是不是给我结一下?”
“你路过?”男人熄灭了烟:“你路过你会送人过来,还会垫钱?”
“你问你家老人!”戴景初听出他话里的怀疑,直接炸了。
他跟着男人走进病房,病房里老人半醒着。戴景初抢先跑到老人窗边蹲下来:“您还记得吗?不是我撞得您,那辆白车撞的!”
老人非常虚弱,说不出话来。围在他身边的家属的目光都很复杂,大家看着戴景初,又看看老人。
戴景初心都被揪了起来,他等了足足一分钟像是等了一个世纪。
终于,他看着老人点了两下头。
戴景初一喜,忙对着围在老人身边的家属喊道:“她记得!不是我撞的!我就说不是我撞得吧!”
病房里死一般沉寂。男男女女都看着戴景初,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的表情都是那么怪异。
“我妈都这样了,她能记得什么呢?”一个女人说道。
她的眼神分明什么都明白,但话却是让戴景初自认倒霉的意思。
那声音刺耳得像是用指甲在黑板上抓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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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天礼和戴裕一起赶到医院的时候,戴景初手拿着一根吊瓶架子站在走廊里,就像站在了长坂坡上。
警察已经在路上了,记者也在路上了。
他头发和衣服都破破烂烂的,但他不是最惨的,被他打的那个男人捂着自己的头喊得撕心裂肺。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撞了人又要打人!”
戴景初看着他爸的助理和手下迅速控制了现场,他爸公司的律师也穿着西服来了。
戴天礼一把将他拉住,语气里含着怒意:“每天都要替你收拾烂摊子,我年假三十天,有二十九天都是为你请的!”
戴裕看都不看戴景初:“你跟你哥走吧,这我给你处理。那个破摩托明天就找人卖了。”
戴景初被气得头脑充血,他把吊瓶架子扔到地上:“根本他妈的就他妈的不是我!那辆白轿车撞的!我就是单纯救了她一把!”
“你跟我走。”戴天礼拽着戴景初:“别犯浑了!”
“老太太都说不是我了!”戴景初就像一只拉不住的野驴:“她们装没听到!”
“铁了心往我头上扣,还说我给他妈心理暗示!”
“为什么就是没人听我说话!”戴景初所有的委屈一起涌了上来,新账旧账全都有了发泄口:“也没人关心我有多委屈!”
戴裕直接抓着他的领子,将他扔到一旁。
戴景初气势汹汹,混乱中,只听到他爸的一声叹息。
“我当初就不应该接你回来。”
那大概只是一句抱怨,但偏偏化为了一支利剑,直插到戴景初的心脏里。
他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呆滞了一会儿,风吹过全身,每一滴贴在他身上的水都成了冰,冻着他的骨头缝。
他一分钟都不想待在昌州市了。
但走之前,他还想和常湘道个别。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键盘没坏呢!(掐腰)
再提醒一下昨天那章加了五千字,如果只看了混乱版本的读者爸爸可以刷新一下。啾咪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