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儿子的安抚之下,江夫人崩溃的情绪很快稳定了下来。
她被扶着坐到沙发上,拿纸巾擦掉脸上的眼泪,江羽澄站在她的身边,安抚地握着她冰凉的手,表情还有些茫然。
从江夫人打断他们的寻人仪式起,事情的发展就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作为当事人,江羽澄是最无措的那一个。
“妈,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艰难地开口:“什么叫救他?难道,难道你一直都知道,我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江夫人撇过头,回避了他的视线。
江羽澄惶然地呼唤她:“妈……”
“我从头开始说吧。”江夫人说。
乔满抬起头,与路见星对视一眼,爬上了江夫人对面的沙发,挺直脊背,绷起小脸,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你说吧。”
毛毛去小吧台那里为众人拿来了饮料,牛奶放在乔满的面前,矿泉水放到江夫人的面前。
在场的所有人之中,唯独江夫人一人知道所有的真相。
因为孩子就是她亲手换的。
刚把孩子生下来不久,她忍着剧痛的刀口,趁所有人都沉睡的夜晚,将自己的孩子与隔壁病房同一天出生的男婴做了交换。
江夫人歉意地看向养子:“从那个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会把你当做我的亲生儿子来抚养长大,我也只会有你一个儿子。小澄,你恨我也没关系,是我导致你与亲生父母分开,瞒了你那么多年。”
江羽澄沉默不语。
“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走呢?”乔满不解地说:“你为什么说这是救他?”
江夫人冷笑:“因为,如果他留在江家,就会像江宏的其他孩子一样,必死无疑。”
江宏就是江父的名字。
江羽澄:“我爸爸?”
江夫人:“小澄,你不觉得你爸爸那些私生子死的很蹊跷吗?”
江羽澄愣住:“他们不是遗传了爸爸的病……”
“你爸爸他都活了那么久,他们怎么可能会这么短命?”江夫人闭了闭眼:“你没有见过他们,所以你不知道,他们每一个都是很健康的孩子。”
事情要从二十几年前,两个孩子出生之前开始说起。
江父白手起家,创办下偌大家业,是个成功的企业家。唯一欠佳的是他的身体,从娘胎里带出来体弱的毛病,创业阶段呕心沥血又熬坏了身体。起初,江夫人嫁给他的时候,还有点担心自己年纪轻轻会守寡。
可江父却还是活到了现在,连儿子都已经成年。
江父不是什么忠贞的人,当初,她大着肚子的时候,外面的情人找上门来,牵着一个几岁的小男孩。那是一个很健康的男孩子,很活泼,也很没礼貌,一看就没被好好教养过。
那时,江夫人心中极度不悦,还有点一点惶恐,因为江父的身体状况告急,进了好几次医院,那个情人也是听说消息后急匆匆地带着孩子赶过来,试图在他临死之前捞一笔。江父给了情人一大笔钱,留下了那个孩子。
江夫人抱着大肚子,忧心着丈夫的病情,害怕自己的孩子出生之前就失去父亲,她又厌恶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私生子,怕他会抢走属于自己的孩子的东西。于是,她失眠了。
那天晚上,她半夜惊醒,就怎么也睡不着,下楼想去倒杯水喝,却发现江父也没睡着,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穿着道袍的道士,和那个私生子。
那个道士也很眼熟,来过家里好几次。
生病之后,丈夫就开始琢磨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情,还请过道长来家里做法。江夫人对此无感,每一回都是远远避开。
但那天夜里,她却看完了做法的全程。
她看见那个道士从那个孩子身上割了一小碗血,然后又从孩子身上抓取了一样看不见的东西,放到碗中,喝下那碗血后,肉眼可见的,江宏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因病痛而佝偻的脊背挺直,从一个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变成了一个健康的人。
而被抓取了生命力的孩子,小脸很快灰败,虚弱地躺在地上,健康的呼吸都变得微弱,奄奄一息地喊着“爸爸”。
江夫人用力地咬住自己的手,才没让自己发出尖叫。
她看见江宏称呼道士为“大师”,那位道士还说:“江先生,这种续命之法不能长久,再过几年就会失效,需要重新续命。”
江宏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冷酷地说:“我还会有其他的孩子。”
过了几天,那个孩子发了一场高烧,突如其来的病魔轻而易举地夺走了他的性命。
“续、续命?!”毛毛听得脸色煞白:“真的有这种事情?”
其他人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尤其是江羽澄,脸比墙纸还白。他们纷纷看向乔满,期待得到他的反驳。
但乔满小脸凝重:“是真的。”
“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可怕的法术?”毛毛打了个寒颤,忍不住他身后靠了靠,寻找安全感。
“就和借运一样,这是会害人的邪术。”乔满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强行用别人的命续接自己的命,此事是逆天而为,比借运还要可怕,因为只有血亲才能够……”
血亲?
众人很快想到,江父的私生子都已经去世,不由得心底发寒。
如果隔几年就要续一次,那江父究竟害死了多少人?
这些人也不是别的人,是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毛毛忍不住破口大骂:“拿自己的孩子给自己续命,也太丧心病狂了吧!这种人有什么值得活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江羽澄嘴唇发白颤抖,怔怔地看着母亲:“爸爸之所以生气,是因为……”
江夫人冷冰冰地说:“他已经找不到其他可以续命的人了。”
江羽澄身体晃了晃,身旁的裴西望连忙扶住了他,目光担忧。
江夫人不忍道:“这些年,他的身体时好时坏,一旦身体变差,他就会将自己的私生子找回来……小澄,你是他最后一个孩子,也是他最后的希望。”
无怪乎江父大发雷霆,甚至将养子赶出了家。
在外人看来被他溺爱疼爱的孩子,在他眼中仅仅是一个为自己续命的养料而已。
随着年纪的增长,强行续接的寿命效果也越来越差,进医院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再一次感觉到死亡的来临,惧怕即将到来的死神,江宏迫不及待地拆开最后一个礼物盒,却发现了里面准备已久的果实早已经被人调换。
对于江父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于是他无情翻脸,将往日疼爱的孩子赶出家门,不愿再多看他一眼,派无数人力物力去寻找自己的亲生孩子。他恨江羽澄,恨的不是鸠占鹊巢,而是恨他断送了自己活命的希望。
他万万想不到,自己做事如此隐密,枕边人早已洞悉他的秘密,亲手调换了自己的孩子。
那一晚,江夫人一夜未眠,之后,她每一天都在思考如何拯救自己还未出世的孩子。
流产?不说她月份大了,亲手扼杀孩子的生命,她与江宏有什么区别?
带着孩子离婚?就算她能够顺利离开,江宏身边有个道士,迟早能够找到他们。
揭发?她又能去哪里揭发?
在绝望之中,预产期顺利到来,她生下了怀胎十月的孩子。仓促之间,她行险徼幸,调换了自己的孩子。那是一对外来夫妻,出院后没多久就调职离开。
也许是老天也看不过眼某人的罪恶,一切顺利的不可思议。
她每年都在修改江羽澄的体检报告,因为江宏还有其他可用的私生子,也一直没发现江羽澄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当江宏再一次因身体欠佳进医院时,江夫人甚至还有点高兴,看到了解脱的希望。她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只要江宏无命可续,不得不去赴死,她的孩子才是真正的安全。而江羽澄不是江宏的亲生孩子,无法成为续命的材料,她的两个孩子都不会有事。
为了遮掩亲生儿子的行踪,江夫人也找了一个大师帮忙,以免他被人找到。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亲生儿子究竟在何处,她知道江宏正在派人寻找,但至今一无所获,心中只有快意。
结果……
“……你们却这么轻易就就找到了。”江夫人悲戚地道:“既然你们能找到,是不是说明江宏也可以?”
她的努力,终究是要白费了吗?
乔满内疚地抓着衣角,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愧疚极了。
还是头一次,他帮人是帮了倒忙,差点就成了坏人的帮凶。
乔满难过地低下头,眼圈红红的,“姨姨,对不起……”
路见星扶着他小小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出声对江夫人说:“我们小满大师很厉害,比那位江先生身边的大师还要厉害,他能帮到你。”
乔满霍然抬起头,眼睛一亮:“没错,我能帮你!”
他的脊背一下子挺直了,骄傲地昂起小脑袋:“我很厉害的!”
江夫人希冀地看着他:“真的吗?”
乔满从沙发上跳下来,抓起自己的罗盘,一到他的手中,罗盘就随他心意疯狂转动起来。他跑到落地窗边,推开窗户走了出去,远远望向远方的某一个方向。
其他人陆陆续续跟在他身后走了出来。
他回头看了江家母子一眼,无形的细线连接着远方,清晰地倒映在他的眼中。
顺着细线蔓延的方向看去,乔满抬起头看着远方,他伸出小手,手指抚过那些无形的细线,有一瞬间,江家母子似有所觉地对视了一眼,再度看向小孩,清澈的日光落在小孩小小的身体上,仿若为他镀上了一层神性的光辉。
乔满举起手,隔着山高水远,他的小手在空中轻轻一抓,好像将什么无形的东西抓在了手中。
……
病房里。
正在与秘书说话的江宏忽然掐住自己的脖子,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用尽全力呼吸着,可呼吸却一下比一下困难,病床边的心电图很快发出刺耳的锐鸣。
秘书被吓了一跳:“江总?江总你没事吧?!”
“赫……赫!”江宏枯槁的手伸向病房中的某个人,艰难地呼喊:“祝……祝大师……”
窗边,身穿道袍的中年男人抖了抖袍角,施施然站了起来。
他冷眼观察了一会儿江宏的情况,“江总,看起来你得罪了一个高人啊。”
“祝、祝大师……救、救救我……”江宏痛苦地抓住自己的衣领,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不断的流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快。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颤抖着,克制不住地发抖,他惊恐地说:“我给你钱……很多很多钱……”
道士将一张符纸拍在他的身上,很快,江宏急促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他仰倒在病床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被冷汗浸湿。
“这是什么?”江宏小心翼翼地看着身上的符。
道士有点肉疼地说:“这是我好不容易拿到的符,能够让你暂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可以用来躲过别人的搜查,但时间很有限。”
“那怎么办?等这个符的效果消失,我是不是又要死了?”江宏惊惶地说:“祝大师,你快点把我儿子找回来,我不想死,我还要再续命!”
“别着急。”
道士说:“有人盯上了你,得先解决那个人。”
想到刚才健康急转直下的感受,江宏冷汗直流,一声也不敢反驳,只能将期望放在他的身上。
“正好。”道士拿出一个铜铃摇了摇,伴随着铛铛声响起,一阵阴风刮过,病房里的温度立刻降了下来。他勾了勾唇角,露出冷冰冰的笑意:“我最近刚收了一个恶鬼,试试他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