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朔镇的建筑物集中在西区,这一带地势较高,是衙署的集中地段。东区和南边则是田间地垄。
作为六镇之首,怀朔镇的商业相对繁华,除了每十日的集会,镇上还有一条商业街——南街。南街从城西的衙署直通城南,全长约莫一里地。
贺兰定牵马走在土砖铺成的南街上,看着街道两边热闹的各色商铺,再度感叹——贺兰家干嘛不住镇上来啊!干嘛要在草原上过野人一般的流浪生活呢?
“郎主,我去采买些干饼和粗盐。”阿史那虎头向贺兰定请示。草原上能够自给自足的只有各种奶制品和皮毛制品,至于其他的生活用品,比如茶、盐、布匹等等都要靠采买。
“好。”贺兰定点头。他本就打算自己独自一人去店铺交易。
南街上的店铺多种多样,但大多数是买卖牛马、皮草、谷物以及马鞍武器之类的铺子,其中最大的一家杂货铺名为刘记商行,店里什么都卖。
店里掌柜是个汉人,头戴包巾,身着鸡心领长袍,一副文士打扮。
“刘掌柜好。”贺兰定上一回搞市场调研的时候就和这家店的掌柜打过交道,抄书用的纸、笔、墨水也是在这家店铺买的。
“客人有什么想要的?”刘掌柜上前招呼,他记得眼前这位鲜卑少年,毕竟一年到头他这铺子里卖出去的笔墨纸砚少之又少,买家还是个鲜卑胡儿,那就更稀奇了。
贺兰定笑道,“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是来卖东西的。”说着从包裹里掏出两本自己默写的《论语十二章》。
“收不收?”贺兰定开门见山地问道,“价格好商量。”
“上次问你一本《孟子》要八千钱,你看我这《论语十二章》价值几何?”
刘掌柜心中略为吃惊,接过贺兰定手中的簿册一翻,待看到纸页上笔画平直、方正整齐的字体时,脸上的惊讶都掩不住了,声音拔高问道,“这是哪儿来的!”
“额....”见掌柜的模样,贺兰定有些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回答,反问道,“哪儿来的重要吗?掌柜的你出个价吧!”
刘掌柜也不过略通文字而已,可也看得出这一手工整的字体不是普通人家能够写得出来的。
这年岁,文化、知识都是极为宝贵的资源,只掌握在极少部分的权贵手中。普通平民百姓压根没有识字学习的机会,便是寒门子弟想要习得一笔好书法也极其困难,门阀贵族们根本不会让自己的一纸一墨流落出去。
“这是谁家公子的笔墨?”刘掌柜追问。
见对方如此慎重的模样,贺兰定心里有些不安,立马露出凶狠的模样,先发制人道,“这是你该打听、能打听的事?!”
虽说皇帝推行汉化改革,汉人的地位提高不少。可是这是在北地,胡人的地位远超汉人。一个胡人无故打死一个汉人,打死便也就打死了,不会有什么说项。
被贺兰定这么一呵斥,刘掌柜的脑子也清醒了,按压住心中的激荡情绪,赔笑道,“某这是见奇心喜,忍不住多问了两句,小将军您不方便言说那便罢了。”
贺兰家虽然遭逢大难,可毕竟也是鲜卑贵族,出门在外的行头差不了。今日贺兰定穿着长裤踩着长靴,腰系扣带,头戴皮帽,一看就不是能惹的破落户,地位低不了。
“你就说能出多少钱吧。”贺兰定只想赶紧敲定买卖。
“您这论语也不全啊。”虽然心中有些惧怕野蛮的胡人,可是在商言商,该砍价时刘掌柜毫不手软,“而且,咱们这怀朔城一年到头买书的也没几个人啊。”
孝文帝汉化改革要求禁胡语、改汉姓。京都洛阳城里的贵族们追求附庸汉家文化,学着魏晋时期的风流学士们白粉敷面、广袖长袍、羽扇纶巾。
可是这改.革的风吹不到北地。北地胡人依旧我行我素,比如贺兰家按照要求改为“贺”或者“花”姓,可贺兰定依旧叫贺兰定,贺兰定也依旧左衽穿衣做胡人打扮。换而言之,汉家书籍在北方没什么市场。
“没几个人买,那就还是有人买的啊。”贺兰定可不会被轻易忽悠过去。在此之前他也做过背调,知道这家铺子不简单。据说是大魏首富刘宝旗下的铺子。
这刘宝非同常人,竟然搞起了连锁经营网。他把总部设在了京都洛阳,全国各地遍设分号。刘宝在全国范围内采收商品,进行经营,统一商号,统一价格。传言,但凡车船可以通行的地方,但凡人迹可至的地方,就有刘宝商行的势力。
贺兰定甚至怀疑这位刘宝是个拿着龙傲天剧本的穿越者。
“在怀朔镇卖不掉,可以卖去平城、卖去洛阳啊!”
交易谈到这儿,双方都对彼此的底牌有所了解,刘掌柜也不兜圈子了,比划了一个数字,“八百五十钱一本。”
“非是我压价,只是小将军的论语并不完整,高门大户人家不会买,寒门小户也出不起高价。”刘掌柜解释。
贺兰定干脆利落道,“八百钱。”
“什么?!”刘掌柜失声。身体前倾仔细打量两眼贺兰定,心道,这胡儿眼神清明,不似个傻的啊!怎么讲价还越讲越低了呢?
“批发价,算你便宜些。”贺兰定从包裹里掏出另外八本抄书,“一共十本,总计八千钱。”八千钱不是个小数目了,农户一年到头在田里忙活,刨除吃喝家用,也不过攒个千百钱。
如今民间交易大多是以物易物,又或者是以绢布、谷粮作为货币交易。官方发行的五铢钱流通范围并不广,两百钱等同于一匹绢。贺兰定要是今日能做成交易,等于说瞬间能得到四十匹绢布!立马能脱贫致富奔小康。
“这....”刘掌柜犹豫,他没想到贺兰定竟然一下拿出十本论语抄本,他一个小小掌柜可没权调动一下子调动这样多的资金,只能道,“这恐怕需要容某向上请示一番。”
贺兰定想要立马套现,于是抛出诱饵,“这论语十二章只是试水,后期说不定会有注释版。.”
“注释!”刘掌柜眼睛都亮了。
这年头,注释、解读都是家传之法,秘不外宣,是只掌握在门阀贵族手中的“珍宝”。比如,汝南袁氏,累世专攻《易经》,世传《孟氏经》。弘农杨氏,累世专攻《尚书》。
寒门子弟便是拿到《论语》、《孟子》之类的书籍也大多无法通解其意,能够帮助读懂古书的注释才是最最珍贵、难得的存在。
“成交!”刘掌柜心潮滂湃,面目赤红,他的心里有个感觉——自己这次恐怕是捡到宝了!
八千钱不是个小数目,刘掌柜一时半会儿筹集不出这样多的五铢钱。五铢钱是铜制的,八千枚五铢钱大约重四十斤,贺兰定一人一马带走这样多钱币也不方便。
贺兰定敲定主意,“掌柜你能兑给我多少就多少吧,不足部分用物品补齐就是了。”家中的笔墨纸都耗尽了,正需要补充。
刘掌柜眉开眼笑,“好嘞!”遇上这种当场赚钱当场花的主,没有哪个商家会不欢喜。
走出逼仄的店铺时,贺兰定带走了笔墨纸砚若干以及四千钱。
大事完成,贺兰定的心里松了一口气。今日之行不仅赚了不少钱币,更让贺兰定找到了一条在古代生存求生的道路。只要自己的抄书能够卖出去,自己就饿不死,甚至可以养活全家,带着弟弟妹妹过上好日子。
“郎主......”另一边,阿史那虎头垂头丧气地牵马走来,声音低落,“馕饼涨价了,没能买几块,就买了些菽粟。”一冬季过去,存粮殆尽,新粮还未入仓,粮价自然会稍涨。
“接着。”贺兰定笑着将装着钱币的包袱丢到阿史那虎头的怀里。
“哎呦。”阿史那虎头被砸得个正着,心道,自己便是没买到粮也不该揍我啊。
待隔着包袱摸到里头物件的轮廓时,阿史那愣住了,眼中迸发出亮彩,不可思议地望向贺兰定,磕巴道,“郎....郎主.....这、这、这.....”这是钱币吧!这么重的一包钱币得要有几千钱吧!
“郎、郎主....你.....您...不是去打劫了吧!”不怪阿史那多想。对于军镇儿郎们而言,除了打家劫舍、拦截客商,着实没什么能搞到钱财的路子了。
“尸体处理好了吗?”阿史那凑到贺兰定耳边阴测测询问,“城里杀人有些麻烦。”
贺兰定被气笑了,大声解释,“这是我卖书赚得钱!”
“哈?”阿史那虎头一脸不信。
贺兰定不多解释,将包袱往阿史那怀里推推,交代道,“去把这些钱都花了,买些布匹、粮食、盐什么的。”在这混乱的年岁,贺兰定可不敢相信官方钱币的信用和购买力,还是兑换成生活必需品囤在家中比较放心。
“好!”阿史那不再纠结这钱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了,揣着钱币再度扎进了市集中,将刚刚想买又买不起的物件通通买下。
最终的结果就是......买了太多东西,两个人根本带不回去。
【作者有话说】
阿史那:郎主经验浅,可别管杀不管埋。
贺兰定: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