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定在部落生意上投入的时间多了, 花在学习上的精力自然就少了。
张肃和徐清二人皆是松了一口气,两人准备趁此喘息间隙好好充实一下自己,每日手不释卷, 倒是比求学那会儿还要勤勉认真。
二人被将军府召唤去谈话时, 皆是心虚。
毕竟段将军派他们是去教书的, 结果眼下的情形也不知道他们教课是教得好与不好——夫子该教的都教了, 不该教的也教了。学生学也学了, 可是学进了多少,有没有什么效果,那还真说不清。
“小公子勤勉不缀, 热忠学习。”徐清只谈学习态度, 不谈学习效果。
“聪慧且才思敏捷。”张肃对贺兰定也是一通夸赞。
段长听了越发心中可惜, 一来可惜自己没早早关注到胡儿外孙,倘若在贺兰定小的时候,自己就把他接过来教导抚养,说不得能培养个天纵之才, 且与段家会更加亲近。
二则是可惜自家这个外孙,有眼光, 有心计, 脑子也够,却一根筋地不愿改姓,不肯踏入官场。白白浪费了自己的资质,蹉跎了岁月。
听完两个夫子的教学进度汇报,段长枯坐书房, 长叹一声, “唉。”
“阿爹?”段宁在书房外探头探脑。他刚刚向两位夫子打听了情况, 知道都他们说得都是贺兰定的好话后, 便想着趁热打铁,再来为大外甥谋取些福利。
“听说阿定读书读得不错?”段宁笑嘻嘻的。
“是不错。”段长看着自家儿子,哪能不知道他心里打得什么算盘。
“罢了,你就将那些人给贺兰送过去吧。”打一棍子,也要给个甜枣。
“哎!”段宁高兴应下。达到目的后,再也不多留,脚跟一转就跑出了书房。
看着逃一般跑走的儿子,段长无奈摇头,微叹道,“只愿那孩子是个表里如一的,日后能记着他舅舅的好。”
段长想要栽培、扶持贺兰定,最终目的也不过是为了“不争气”的儿子,以及段家日后的发展。
因此他此时也不能逼得太紧,一味督促贺兰定上进,反倒可能好心办了坏事。
段宁飞一般地跑出书房,待跑出他爹的小院,嗓门便大了起来,嚷嚷着让人备马,“那些人呢?都给我拴好了拉走!”
段宁拉着一串溜的流放犯抵达贺兰大宅的时候,贺兰定正在画食肆大堂的改造图纸。他准备把贺兰食肆改造成快餐店的模样,食肆的定位将更加平价且亲民。
“舅舅来了?”得知舅舅来访,贺兰定笔纸一丢,套上鞋赶紧去迎。
“还带来好多人来。”族人有些忐忑,搞不清其中状况,“打眼一看又百十来人呢。不知是何事。”
“阿定!”不等贺兰定细想,段宁已经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朝着贺兰定走来。
“舅舅是遇上了什么好事儿?”贺兰定瞧他意气风发的模样,便知不是麻烦事儿。
段宁可不就是扬眉吐气、意气风发么。
先前他早就放出风声,要给大外甥解决人口短缺的事儿,结果朝廷的流放犯好不容易抵达了怀朔,却被自己阿爹扣住了不肯给。
“给你送人来了!”段宁高兴地指向不远处如同蚂蚱般被串成一串的流放犯们,“户籍文书都给你弄好了,以后这些人就是你贺兰部落的了。”
末了,段宁补充一句,“生死由你。”
这些流放犯被发配怀朔,按律可以落户为镇民。可是他们孜然一身来到这寂寥的北地,没有片瓦遮身,更没有土地牛羊等资产,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自己卖自己换一条活路。
“都是什么人啊?”贺兰定心道,可不能搞些穷凶极恶的坏蛋回来给自己添堵。
“什么人都有。”段宁冲贺兰定挤眉弄眼,“舅舅能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
“那边的是工匠,会建房子。”段宁道,“没犯什么大事儿,就是修建宫殿的时候打盹,走了水。”
“还有几个给贵人做首饰,失手打坏了珠子。”
贺兰定听着,一边唾弃这吃人的封建皇权社会,一边嘴咧到了耳后根——太好了!终于轮到自己来捡漏了。
“大部分手上有人命。”段宁不在意道,“舅舅已经帮你收拾了一顿了,都老实了,再有不老实的,剁碎了喂狗。”
贺兰定:.......
“还有个人......”段宁冲贺兰定眨眨眼,形容猥琐,压低声音,“专门留给阿定的。”
贺兰定大喜:“账房先生?!”这是他目前最短缺的了。
段宁脸上的笑容僵住,无奈道,“你就不能想些别的?!”
“是郑氏女。”
“哈?”贺兰定隐约明白过来,忙道,“舅舅,我不需要,我还在守孝呢。”
“守孝不也得有人服侍?”段宁劝道,“那郑氏女模样极好,细眉毛细眼的,阿定肯定会喜欢的。”
见贺兰定还是一脸吃屎的表情,段宁怒道,“别不识好歹,舅舅我是看你可怜,才把那小娘子留给你的。不然.....”不然他早就自己收做房里人了。
“他们家是犯了什么事儿?”贺兰定问。
“贪赃枉法。”段宁道。
贺兰定无语,“朝廷上下,有几个不贪的?”给大魏当官,俸禄少得可怜。官员倘若不利用职位之便为自己谋些福利,肚子都吃不饱。
段宁道,“朝廷就是这么判的,咱们不管那么多。”
说是贪赃枉法,其实是在朝堂势力斗争中被充作了炮灰。
“我走了!”段宁袖子一挥,不搭理贺兰定的纠结,“反正人我送到了,你不要也得要!”
“多谢舅舅!”贺兰定苦笑。无论如何,舅舅也是出于好心,为了自己张罗了这么多人送来给贺兰部落。
“阿兄,我来给他们登记造册。”阿昭自告奋勇。阿昭已经搞过好几次的人事档案登记,早就熟门熟路。
“阿兄与你一道。”这一回贺兰定却不放心让小孩儿顶大梁,毕竟这一次来的可是流放犯。
如今的刑罚有五种:一笞、二杖、三徒、四流、五死。
流放是仅次于死刑的刑罚,这些流放犯成分复杂不说,还有许多人身上背着人命官司。
段宁自己走了,却留下了交接人员。管事的笑嘻嘻地将名册呈送给贺兰定,“姓名、年龄、原住地、所犯何事,都给您整理好了。”
段宁送来的流放犯一共八十二人,这些人并不是同一批被流放来怀朔的,而是陆续抵达。段宁攒到一处,攒了个大的,才给贺兰送来。
八十二人中男人五十名,女人三十二名。三十二名女人大部分是犯人家属,被一同流放过来的。
贺兰定先将八十二人做了粗略分类,首先把手上有人命的剔出来,这些都是需要重点观察的对象。
再筛选出有一技之长的人,会建房子、会做首饰、会织布等等,通通都算一技之长。
“这几个匠人,不仅有手艺,还识字?!”贺兰定惊喜。
管事的解释,“毕竟是给皇家做事的,不能目不识丁的。”
而贺兰定细问之后发现,这些匠人不仅识字,竟然连算术都不错。
“你姓祖?”贺兰定问那干瘦黑枯的匠人。
“是。”匠人回得简略,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
“祖冲之?”贺兰定晓得的姓祖的南北朝名人就一个:发现圆周率的祖冲之!
这个匠人姓祖,又是为朝廷负责建造的,不会是祖冲之家的人吧!
“将军认得文远?!”那匠人一改麻木的神情,双眼冒出一簇火花似的明亮。
原来,这祖姓匠人与祖冲之同出一脉。只不过西晋末年,北方大乱,士族衣冠南渡,祖冲之所在的那一支南下在建康定居,而祖姓匠人一支则留在了北地。
“祖....祖先生可还好!”贺兰定忙问。心道,我要是见着祖冲之,定要把圆周率背出来吓他一吓。
谁知,“文远已经去世十多年了。”
两家虽然一南一北,也曾断了音讯,但今年南北两国趋于安定,边境通商,两家又重新有了书信往来。
祖姓匠人虽然年纪不大,可按照家谱排序和祖冲之却是平辈人。且祖冲之博学多才,在算学、天文、机械等各个方面都有极高造诣和成就,在整个祖家声誉极高。
此时见贺兰定竟然听过祖冲之的名声,且言语间多有仰慕之情,祖匠人对北地的抵触顿时少了大半。
“啊......”贺兰定哑然。他还想给祖冲之背圆周率来着......
能捡着祖冲之的族人算是意外之喜,贺兰定让族人们先带着匠人们极其家眷下去安置,自己则继续梳理剩余的流放犯。
有了祖家人的例子在先,贺兰定“捡宝”的热情越发高涨。可惜,接下来的一众流放者都不是什么好鸟。
有偷鸡摸狗之徒,有逞凶斗狠之辈。这些人被发配边疆后一般都会被充作戍兵。无战事时,在军营的最底层做苦力;战时则会被当做炮灰消耗。
如今这些人都被塞进了贺兰部落,贺兰定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他们——让这些人给自己当守卫,那自己是真的要睁着眼睛睡觉了。
“将他们分流开来,从同一个地方过来的,分配到不同的地方。”一时半会儿贺兰定也想不到适合的处理办法,只能先保证这些犯人无法抱团起来闹事。
八十二个流放犯处理得七七八八,贺兰定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舅舅专门留给自己的“好东西”。
“名字?”贺兰定问眼前的女子。啊不,准确说是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模样,放到后世就是初中生的年纪。
和北方女孩子的明艳不同,这个女孩儿身上像是笼着一股烟雨江南的雾气,整个人都湿朦朦的。
“阿兄,她真好看。”一旁负责登记的阿昭与贺兰定低声咬耳朵。
在阿昭的眼中,眼前的小姐姐就像被晨露沾湿的小白花,柔弱可爱让人忍不住怜惜。
“嗯啊。”贺兰定含糊过去没有接话。他一个大男人着实没法当面去评论一个初中生小姑娘的样貌。
舅舅将这人送给自己,为得是个什么,贺兰定心里有数,但是他并不想去那么干。
贺兰定再问,“姓名?”贺兰定决定一视同仁,给这个小姑娘安排个适合的岗位去干活——贺兰家不养闲人。
“恶贼!你休想!”一直垂着头不说话的小姑娘突然抬头,目光恶狠狠地射向贺兰定。
贺兰定:哈?
不等贺兰定多想,那瘦小的小姑娘突然足下发力,像一根蹦起的弹簧冲向书案的硬角,竟是不想活了。
贺兰定瞳孔猛缩,一手拉住阿昭后退,一脚踢翻桌案。
“哐当”笔墨纸砚散了一地。
女子一击不中,扑身倒在了一地狼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