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菜, 如今叫菾菜,也叫火焰菜。据医书记载“菾菜味甘苦,大寒。热病初得, 捣汁而饮, 病灶得除。”
“这个菜好种吗?”确定菾菜就是自己知道的甜菜, 贺兰定眼神火热, 追问种植要点。
“好种。”老农吧砸嘴, 不明白贺兰定的意图,不敢多说话。
“您给我讲讲。”说着,贺兰定使了个眼色, 随从立马掏出一串五铢钱递上。
“我觉得这菜叶子真好看, 喜庆, 喜欢!”贺兰定脸上的笑容毫不作伪。
老农接过沉甸甸的五铢钱,也笑成了一朵菊花,立马说话顺溜起来,“天暖和起来的时候就可以种了, 约莫二月底,长大八九月就全熟了。”
“要是勤快些, 老天爷又给脸, 七月底八月初还能再种一季。”
贺兰定算了下时间,吃惊了,“这菜能过冬天?!”
“还行,菾菜比粟米和菽豆好种,不怕冷, 不怕干, 地也不用太肥。”
不怕冷!不怕干!对土壤还没什么需求!这不就是为阴山以北量身而造的物种吗?!就算不用来制糖, 直接吃也是好的啊!
哦, 据说不咋好吃,甚至不如萝卜好吃。可是,它是可以吃的,是吃不死人的。这难道还不够吗?
简直是土豆和番薯的平替!
“老叔,你有菜种不,卖些给我。”
“有。”老农细细瞅了眼贺兰定,心里盘算了一下,伸出一只指头,“一钱一颗。”
“你怎么不去抢呢?!给你脸啦!”不等贺兰定作声,随从已经冲了出去,如恶龙咆哮。
贺兰定也看出老农是看人下菜,当下收了笑容,淡淡道,“如此便算了,不过是根菜。”
“这不是普通的菜,能卖给药方医馆呢!”老农急急道。
“不了,不需要了。”贺兰定这会儿也冷静下来,没了刚刚的急迫感。
既然大魏已经有了甜菜,那自己早晚能搞到手,没必要在这儿与人纠缠。反倒暴露了自己的目的。
“谢谢老叔了!”贺兰定告辞。
“别走啊!”老农急了,上前追了两步,“算你便宜点,一钱两颗种子。”
“老头子你掉钱眼你去了吧!”随从快步跟上贺兰定的步伐,还不忘朝后嘀咕两句。
“走了!”贺兰定催促。
两人来得急,走得快,留下老农捧着一串五铢钱陷入了无尽懊悔——唉,贪心了!
“郎主,要安排人手吗?”随从请示道。他自然看出了自家郎主对菾菜的迫切需要。
贺兰定点头,“要的。让大家不要声张,低调行事,收些菜种回来。”
“多多益善”
“明白!”
回到车队休整的树荫下,食物的香味弥散开来。原本因着天气炎热没什么胃口的贺兰定,顿时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叫了。
“阿兄,你回来啦!”阿昭飞奔上前,发现贺兰定两手空空,疑惑道,“菜呢?”
贺兰定笑道,“我就去看看的。”甜菜的事情他还不想声张开来。
“中午吃什么,我肚子都饿了。”贺兰定摸摸自己的肚子。
“老母鸡汤泡馕饼!”阿昭牵着贺兰定往队伍里间走,“还有凉拌甜菜。”
甜菜叶子肥厚,吃来脆甜爽口,夏日炎炎里竟是非常消暑。
“这玩意大寒,你们少吃些。”贺兰定提醒吃得头也不抬的两小,又一人分了个鸡腿。
老母鸡汤的鲜美不输羊肉白汤,别是一番滋味。但是鸡肉却硬得要命,牙口不行的还真吃不了。
两小孩儿抓着鸡腿啃得津津有味,一手的油花。
“鸡肉真好吃,越嚼越甜,比羊肉还好吃!”阿暄道,“早知道春天那会儿多抓些小鸡仔的。”
为了做鸡蛋糕,贺兰家在春天那会儿捉了不少小鸡仔回来养着由下蛋。阿昭和阿暄负责养鸡、喂鸡,眼瞧着小鸡仔从拳头大长大小腿肚高,却怎么也舍不得吃。
如今一吃就吃出滋味来了,嚷嚷着还要吃。
“就是肉太硬啦!”阿昭捂住腮帮子。鸡肉虽美,可吃了脸疼。
贺兰定笑道,“这是没炖煮到位。”这种大老母鸡不炖煮个半天是没法熟透煮烂的。
“回去阿兄给你们做炸鸡!”贺兰定眼睛一亮,突然怀念起开封菜了。
“炸鸡是什么?油炸小鸡吗?”两小孩儿是吃过炸豆干的。
“嗯。”贺兰定口生津液,被勾起了馋虫。
“好吃吗?”小孩追问。
“当然好吃了!”炸鸡配冰啤,快乐赛神仙。
提到冰啤,贺兰定陡然想起自己又忘了一件事!——夏天都到了,自己怎么忘了吃冰呢?
冬天那会儿贺兰定还挖了冰窖存了冰,想着由夏天做冰淇淋。结果夏天到了,自己都把这事儿忘了个精光——兴许是怀朔的夏天实在是太凉爽了吧。
不过,夏天就是要吃冰的啊。
想起这事儿,贺兰定冲两小孩儿神秘一笑,“还有个好吃的,回家后给你们做。”
阿暄哀嚎一声,“我都想现在就回家了!”
这会儿回家是万万不可能的,怎么着也要把货物送到沙陵县的贺兰小食肆,再让阿大见见爸爸妈妈。
沙陵县因沙陵湖而得名,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地形地貌。
车队越往西走,风沙越来越大。摘下毡帽抖一抖,沙子簌簌往下掉。路也越来越难走,特别是装了货的马车,每涉深沙,必致滞陷。
贺兰定没想到这边的环境如此恶劣,比怀朔还要糟糕。
大约也是因为环境太恶劣才没有被世家豪族给看上吧——这是贺兰定当初选这儿做中转仓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是,这边风沙虽大,又满目荒芜,可是有水源啊!有些商队为了减少路程,会铤而走险横穿沙漠。如此,沙漠中的这一汪湖泊便成了商队的必经之路。
进入沙陵县的地界,入目所及无一片绿意。此情此景触发了贺兰定的知识储备,脑中浮现出一句诗来:“穷荒绝漠鸟不飞,万碛千山梦犹懒”。
待到夕阳西下,贺兰定又想到了那句著名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倘若自己不是穿到了敕勒川,成了个放马牧羊的鲜卑胡儿。而是去了南国那边,说不得凭着自己一肚子的诗词歌赋,还能闯出一番名堂出来呢。
不过,生逢乱世,写诗做赋可保不了命。
胡思乱想着,一片碧波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夕阳下的沙陵湖金光闪闪,水面上犹如洒了一层碎金子一般亮眼。
“快看!”惊叹声中,众人看到了夕阳下迎风招摇的旗帜,上绣“贺兰”二字——过草地,越长城,穿沙漠,人都晒黑了一圈,这才终于到了目的地!
橘红色的夕阳沉入地平线,天地交接处炫彩一片,红的、橙的、紫的、蓝的,炫目华丽得如同华丽的丝绸。
而此时正是贺兰小食肆生意正忙的时候——落日带走了燥热,徐徐晚风中,人们从屋里走出,开启了夜间的生活。
“阿母,你看,那边来了只商队!”眼尖的少年看到了远处沙丘上蜿蜒的队伍,欣喜地跳起来,“我去迎迎,看看他们要不要住宿吃饭!”
沙陵湖畔除了贺兰食肆,还星罗密布着许多客栈酒馆,都是做的行商们的生意。
“小心些,别莽撞得罪了贵人。”妇人拉住着急的儿子,指着远处的车队道,“你看清楚他们的旗子再上去。”
“哎!明白!”少年应了一声,解开系在木桩上的骆驼,向着远处的来客奔去。
待到近处,看到商队的旗帜,少年当场愣住,不知该继续向前,还是掉头回去报信。他只能大声嚷嚷着,“是贺兰,是贺兰家来人啦!”
少年识字不多,可是旗帜上的字和“贺兰食肆”的“贺兰”一样他却是认得的。
少年的声音没入辽阔的天地之间,转瞬被吞没干净,前后都没能传出去。
犹豫片刻,少年选择继续向前,驾着骆驼,踏过沙丘,迎上贺兰家的车队。
“你们是贺兰家的吗?青云、阿英是你家的?”双方还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少年已经忍不住扬声大喊。
“是的!就是贺兰!”执旗的大汉高声回话,“怀朔贺兰!”
得到肯定答案的少年加快步子,边跑边喊,“你们要住宿吗?我家有草料,还有热水!”竟是直接开始拉生意了。
贺兰定看着活力满满的男孩儿笑了,冲随从交代,“去告诉他,我们需要草料。另外,我们有马车陷在后头过不来了,让他喊骆驼队去帮忙。”
沙漠地带行路艰难,马车轻车简行勉强还能通行,然而,装了货的马车可就走不动了,半个车轮都陷入沙子里,凭甚都拉不出来了。
骑骆驼的少年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不少没经验的商队经常会遇到这样的麻烦事。他立马掉头回转往家跑去,边跑边喊,“来活了!来大活儿了!”
跑着还一溜烟跑到贺兰食肆,冲着正在卖水卤干的青云和阿智大喊,“你们家来人啦!”
“什么?”二人皆是一愣,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贺兰,是贺兰的商队。”少年大喘吁吁。
青云冲里屋小卖部的阿英大喊,“阿英,你来收钱,我去看看!”说着,丢下手里的活计。跑去后院牵了骆驼,跟在少年身后往远处沙丘跑去。
霞光下的沙漠如丝绸般炫彩,驼铃阵阵,像是千年回响的引魂铃指引旅人的归途。
看清迎风招展旗帜上的“贺兰”二字,可单青云心头一梗,万般愁绪涌上心头,颤抖着喊出“贺兰”二字。
人离乡贱。离开怀朔后的种种艰难、委屈在看到故乡来客的一瞬如潮水般将可单青云淹没,好悬没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