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一室的死寂,忽然被一声拨弦走珠般温雅柔滑的男声打破。
矢目久司握着手机贴在耳畔,薄绿色的眸子微微眯起,眉目间的霜色在周围暗色的衬托下,显得愈发深沉。
昏暗的室内没有开灯,靠着手机屏幕透射出的微弱荧光,隐约能照出半张略显凌乱的桌面,以及其上胡乱堆放着的、盒盖大敞着的医疗箱。
电话那头传来冷冰冰的低沉男声,讥讽的语气中带了些许不耐烦。
“上次任务把你脑子炸坏了?现在去C411号基地拿上波本的驾驶证,把那家伙从警察手里捞出来。”
波本?
矢目久司略微思索。
国内活跃的代号成员里,好像没有这个名字啊。所以说,这家伙是从国外回来的?
波本威士忌——如果记忆没出错,因为原料中玉米占比过高的关系,它还有一个叫法就是美国威士忌。这么说,波本大概率是从美国分部那边调回日本的。
……
等等,警察?
“……波本跟警察在一起?”
“那家伙出了车祸,因为没有证件被警察扣住了。位置等伏特加发给你,你最好把现场处理一下。”
“……”
“收到。”
挂断电话,矢目久司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茶几,想了想,从敞开的医疗箱里摸了卷还没拆封的绷带揣进大衣兜里,拿上车钥匙后推门离开。
布加迪的引擎咆哮着,化为一道银色的闪电,刺破了夜的宁静。
——————
不需要自己翻找,到了C411基地门口,自然有后勤技术部的人员把伪造好的全套证件交到矢目久司手里。
矢目久司低头简单翻了下,驾驶证照片上,一名小麦色皮肤的金发娃娃脸男人,正冲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证件录入的名字是安室透。
这样的发色和肤色的确很适合在美国活动,而个人资料上显示,这瓶威士忌也的确是在美国获取的代号,之后就一直跟在贝尔摩德身边,作为情报组新秀一起行动。
鉴于倒霉蛋波本被扣住的原因是没带证件加上车祸,矢目久司在距离琴酒发给他的事故现场五百米外就降低了车速,银灰色的布加迪以平稳安全的车速缓缓出现在警戒线外。
有负责警戒的警员凑了过来,用锐利的目光上下扫视矢目久司,话语客气中带了几分强硬的意味:“先生,事故现场禁止无关人员靠近。”
矢目久司笑了笑,薄绿色的眸子弯起,驱散了眉眼间的霜色,帅气的面容立刻变得亲切起来。
“您好,警官,我是安室透的朋友,他的驾驶证在我这里。”
他展开捏在手里的驾照,将贴着照片的页面展示给拦住他的警员。
警员很快将照片上的男人与事故主角对上了号,脸色缓和下来,微笑着冲矢目久司点了下头,弯腰替他挑起了警戒线。
刚刚跨进警戒线,隔着老远,矢目久司就听见一个清朗的男声在侃侃而谈。
“……根据现场车辆状况和刹车痕迹来看,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你——认罪吧,上村先生,我想你的指纹应该还留在这辆车的刹车装置上!”
等矢目久司靠近了一点,就看见自己要捞的对象深陷在警方的包围圈里,环抱手臂,面露微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目光犀利地望着面前三个没穿警服的人。而身旁,一群身穿制服的警员正一脸信服地看着安室透,连连点头,同样犀利的目光随着安室透一起看向那三人。
……?
现在什么情况?
波本,你在干什么?
你还记得自己是个跨国犯罪组织成员吗,波本?你为什么会混在警方阵营里还一脸自然的样子啊?
矢目久司不理解。
矢目久司瞳孔地震。
现场三个嫌疑人中,那个原本一脸悲痛之色的男人突然双膝跪地,用一种愤怒中夹杂着痛快的语气开始讲述自己的作案动机和犯罪手法,最后被一名身穿土黄色风衣的警官先生厉声打断,拷上手铐后被两名警官押走。
虽然不理解,但该干的活还是得干。等到一切都平息下来之后,矢目久司揉了把脸,熟练地露出一个温和斯文的浅笑,缓缓靠近众人。
迎着在场警员警惕的目光,矢目久司晃了晃手里的驾照本,冲着一脸自信笑容还没来得及收敛起来的金发青年,笑声和缓温暖且富有磁性:“安室,我把东西给你送过来了哦,下次可不要这么粗心了。”
“!!”
安室透的表情短暂空白了半秒,紧接着同样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朝着矢目久司凑了过来,接过驾驶证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还真是帮了大忙啊,回头请你吃饭。”
然后,他将驾驶证递给了还没走的土黄色风衣警官,无奈道:“这是我的驾照,目暮警官。我真的没有无证驾驶啊,只是今天出门走的太急,把驾驶证忘在玄关了而已……”
目暮警官接过驾驶证展开,确认上面的照片与本人一致后,摆了摆手,严肃道:“我当然愿意相信安室先生,不过驾驶证这样重要的东西最好还是随身携带比较好。以及,安室先生,今天你的行为实在是太危险了,下次请不要再这样做了。”
安室透微笑着连连称是。
目光扫过现场那辆据说是租来的、现在已经面目全非的丰田车,目暮警官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看向安室透的目光亲切里带着一丝同情:“至于车子的问题,请放心,警方会出具见义勇为证明,也许可以为你减免一部分赔偿金额……”
安室·自称打工青年·透笑面微僵:“……十分感谢。”
交接完工作,又安排了拖车稍后过来处理两辆差不多已经报废的车辆,警官们很快坐进警车,呼啦啦光速撤离了现场。
——他们很忙,还要赶往下一个案发地点。
一阵沉默。
原地,留守在现场的两人之间,气氛瞬时降至了冰点。
目送着警车离去,安室透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他转头看着身边笑容和煦的男人,冷声道:“琴酒让你来的?”
矢目久司点了点头,两手插兜,慢慢绕着刹车痕迹最明显和凌乱的位置转了一圈,目光仔仔细细地在两堆破铜烂铁上逡巡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半晌,安室透听见一个仿佛贴在耳边说话的、丢进喧闹的人群也能一下子分辨出来的温雅男声响起,伴随着自己脑海里疯狂拉响的警铃。
“——警方提取的痕迹材料里,有你的那份吗,波本?”
对上那双盈着笑意的薄绿色眼眸,安室透只觉得浑身汗毛瞬间炸起。
危险!
这个男人绝对是个危险的家伙!
两个人沉默着对视片刻,安室透率先转开视线,突然冷笑了一声。
“怎么,你是被派来善后的?”
极不友好的话语里带着讥讽,安室透那双紫灰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带着满满的傲慢与轻蔑:“我记得只有外围成员才会接到这种任务吧?我很好奇,作为外围成员的你,是哪里来的勇气,质问一个代号成员呢?”
迎着波本带着明晃晃恶意的目光,矢目久司,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身为一个因为自己的失误而需要前辈买单的愚蠢新人,波本这样的态度,很难不让人生气啊……
面上的表情不变,矢目久司唇角微微上浮,轻笑了一声:“我问,你答。还请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他依旧在笑着,那双宛如波光嶙峋的春湖一般温润的薄绿眸子微微弯起,衬上那副出色的面容,分明是极易让人产生亲切感的模样,在此时,却莫名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错觉。
安室透心里警铃狂响。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刺激一下面前这个男人,以期获取更多的情报。可感受着男人身上若隐若现的危险感,一时之间,安室透又实在摸不清这个男人的底细。
于是,沉默了一会儿,他冷声回答了对方刚才的提问:“……没有,我有注意到他们的动作,提前把自己的样本替换了。”
“是吗,那就好——希望你处理得足够干净,毕竟我可不想接到的下一个任务,是清理掉身份暴露的粗心后辈啊。”
轻飘飘的话语落下,矢目久司不再多说什么,手掌从衣兜里抽出,随手抛了个小小的黑影到地上。
轰——!!
并不算太剧烈的爆炸声瞬间袭来,在安室透骤然缩小的瞳孔里,那处之前发生了剧烈撞击的车祸现场猛地爆发出一片刺目火光,不小的冲击波将那个薄绿眸色男人的黑色大衣衣摆掀起,一头微卷的蓬松黑发被气流吹拂着向后胡乱飞舞。
亲手酿造了这一切的男人,面上仍旧带着温柔亲切的微笑,似乎是在关怀,又似乎只是随口一问:“被吓到了吗?怎么这副表情。”
“这么惊讶的样子——组织一贯的风格,难道你这个已经获取了代号的正式成员,还不清楚吗?”
竭力平复过速的心跳,安室透面上却是露出个不以为然的表情,冷冷地嗤笑一声:“哈?你在开玩笑吧?当然没有,我只是——”
“——那是你的事。”
薄绿眸色的青年浮了浮唇角,漫不经心地打断了他的话。
注视着橘红色的火焰迅速蔓延、鲜红的火舌如同妖魔一般舔噬着残破的车身,矢目久司很浅地弯了下眸子,然后冲仍旧站在车辆残骸前的安室透偏了下头。
“走了。”
说完,他自顾自转身,两手随意地揣在大衣兜里,任凭身后的热浪不断鼓动着自己的衣摆,步履悠哉地走向停在警戒线外的布加迪。
启动车子后,矢目久司原本不准备问波本要去哪,打算开进市中心后随便找个监控死角就把人丢出去。结果车还没开出去多远,手机里邮件的提示音就响了起来。
矢目久司扶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没有理会。
过了一会儿,衣兜里的手机开始嗞嗞疯狂震动。
坐在副驾的安室透瞥了一眼对方的神色:“……不接吗?”
“开车不能接打电话,这是交规。”
安室·刚刚才被从车祸现场捞出来·透噎了一下,识趣地闭上嘴,转脸去看窗外飞快倒退的景色。
结果没一会儿,他自己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安室透摸出手机,发现是个陌生的号码,刚想挂断,就听见刚才还目不斜视、一副遵纪守法好市民模样的矢目久司语气平淡地吩咐他:“接。”
“……你知道是谁?”
矢目久司没回答,转而说:“你最好记住这个号码。”
见状,安室透也不多问。按下接听键后的一瞬间,车厢里的温度似乎骤然降至零下。
电话里,传来一个沙哑冷漠的男声,语气凛冽得好像西伯利亚能够将人撕成碎片的暴风雪,带着一股很明显的杀意,阴沉沉地质问:“波本,为什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刚刚在跟——”安室透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男人。
“冰酒。”
“——在跟冰酒说话。”
电话那边的男人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冷哼了一声。
“我是琴酒,日本总部的负责人,以后你归我管。”
安室透这才知道冰酒刚才的话什么意思——这个号码的确需要牢牢记住。
然而,还不等他回复,琴酒的质问接踵而至。
“冰酒在干什么?他为什么不接电话?”
对于这个刁钻尖锐的问题,安室透沉默了一下,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如实相告。
下一刻,琴酒语气更冷了,能够冻结雪风的寒意、浓烈到几欲令人窒息的杀气仿佛相互裹挟着穿透手机,扑面袭来,恍惚间竟给人一种被匕首抵上心口的窒息感与战栗感。
“波本,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们现在在哪?冰酒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