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顺利完成。
两人分别之际, 望了一眼苏格兰寡言冷峻的侧脸,矢目久司抬手、轻轻拐了一下对方的腰肋处后,半开玩笑似的说:“——下一次、如果是面对着其他人的话, 你可不要再说那种容易惹人误会的话了啊, 苏格兰——如果被琴酒听到的话,你可是会被他直接当成叛徒处刑的。”
得到苏格兰沉默的颔首之后,矢目久司弯着眼角, 有些促狭地继续道:“还有啊,下次再说这种类似同归于尽之类的话的时候,记得一定要把气势拿出来啊, 苏格兰!别搞得像是邀请对象私奔殉情一样的——整那么心虚、真的很容易让人误解的哎!”
微微侧着头,苏格兰低低地应了一声。
“……我知道了。”
“行,那你先回去吧。”
矢目久司冲对方摆了摆手,临走之前,又有些不太放心地叮嘱:“下次见面的时候,你一定要记得要给我带草莓蛋挞哦?”
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矢目久司这才满意地放人离开。
等到目送那台灰扑扑的黑色福特轿车汇入车流、消失在自己眼前之后, 很突兀的,矢目久司的脸色骤然白了一下。
腥甜温热的气息转瞬间涌入咽喉,带来一阵阵让人条件反射般忍不住作呕的恶心感觉。
头痛感愈发剧烈, 莫名其妙地,矢目久司忽然感觉、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空虚错觉,正不断在自己的大脑里汹涌、翻搅……
好空啊……
有些迟钝地捂住额头, 仿佛脱力放松身体、一般斜斜倚靠在栽种于道旁的树干上,矢目久司双眸失焦地微微仰起头, 望着头顶那一片灰翳阴沉的天空,有些怔忪地出神。
——是……缺少了什么东西吗……?
这种大脑仿佛被人剖开、留下一个空洞后又粗鲁缝合的感觉……
还是说, 自己弄丢了什么东西呢……?
“……哥哥?”
——说起来,自从今天遇见那个奇怪的绷带青年的那一刻开始,自己的身体、似乎就有哪里出现了一些极度微妙的变化啊……
是什么呢?
“——矢目哥哥!”
“是……因为天气转冷的关系吗?”
想起那个绷带怪人之前同自己说过的话,矢目久司迟疑了一下,抬手按在了自己颈侧、那稍微有些发凉的皮肤上。
“——围巾吗……听起来,似乎是个还不错的提议哎……?”
“矢目哥哥!!!”
伴随着一阵超大声的呼唤,矢目久司只感觉自己腿部一暖,随即腰腹处的衣服就被一股力道拉扯着、左右来回摇晃着。
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矢目久司一低头,就发现自己大腿上,竟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一个蓝眼睛的小鬼头。
此时,见矢目久司低头看自己,尽职尽责充当着腿部挂件的蓝眼睛小鬼头还一脸费解的回望了回来,在松开自己的腿、跳回地面上之后,居然很是理直气壮地指责起了矢目久司。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矢目哥哥!我和小兰叫了你好几声——你刚才是完全都没有听到的吗?”
矢目久司眨了眨眼,心头忽然升上一股没由来的厌烦感。
又来了……
——这种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自己是谁、都参与了自己的某一段人生,偏偏自己却对此毫无印象的感觉……
真是糟糕透了。
他到底忘记了些什么?
他到底是谁?
——他到底跟这些莫名其妙凑到自己身边的家伙……都经历了怎么样不为人知的隐秘羁绊?
心头无名的烦躁夹杂着汹涌而至的暴戾之气,几乎差一点就要侵占掉矢目久司全部的理智。
“矢目哥哥……?”
清亮温柔的稚嫩童声在另一边响起。
矢目久司微微俯身、刚转过眸子,便见站在自己另一边的,一个留着奇怪的、类似独角兽似的独特发型的小姑娘,正满含担忧地踮着脚尖、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来触碰一下矢目久司的脸。
“——是生病了吗?”
矢目久司:“!”
他有些狼狈地左脚拌右脚、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一大步,这才勉强错开了小姑娘贴向自己额头的小手,别开脸,有些凶巴巴地吓唬两只人类幼崽。
“——干、干什么啊?!你们的父母没教过你们、要离不认识的奇怪大人远一点吗?”
小姑娘眨了眨眼:“哎……?但是——矢目哥哥不是什么奇怪的大人呀?”
这样说着,她还转过头,一脸求证地望向自己身侧那个蓝眼睛的男孩子:“——对吧,新一?有希子阿姨也有说过、说矢目哥哥不是什么坏人……没错吧?”
男孩那双湛蓝色的清澈眸子紧紧盯着矢目久司的脸,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似的,过了好一会儿后,这才点了点头:“是啊,我老爸老妈都见过你,他们对你的印象还挺好的。”
矢目久司语塞。
过了一会儿后,像是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思路似的,他板着脸,撑着膝盖、弯下腰,有些阴沉沉地盯着面前两个还没自己大腿高的幼崽,恶狠狠地恐吓道:“那也不行!你们两个——难道没听说过,人都是会变的吗?就比如、我现在就已经变成了会把你们拐走、然后残忍卖掉的人贩——”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矢目哥哥。”
蓝眼睛的男孩露出一对半月眼,面上表情很是无语:“我可是认识松田警官和萩原警官的啊——”
“自从他们两个转来刑事部之后,我和爸爸经常能在各种案发现场见到那两位警官先生呢!前段时间,我还有听到松田警官在抱怨,说你是个忘恩负义、始乱终弃的混蛋白眼——、唔!”
话还没说完,他的嘴就被身边那个穿着鹅黄色小裙子的可爱女孩一把堵住。女孩有些惊慌失措地瞄了一眼矢目久司的脸色,见对方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生气的表情之后,这才放下心,悄咪咪掐了一把自家幼驯染的胳膊肉后,这才有些支支吾吾地试图解释。
“矢目哥哥,你、你不要听新一胡说啦……”
女孩迟疑了一下:“其实松田警官他们很想念你的,我之前偶然又听到他们和伊达警官提起你,说是好久都没有你的消息了、他们很担心你现在的状况之类的……”
矢目久司:“……”
强压下几乎要差点把他彻底吞没的、无边无际的疲惫感,矢目久司眨了一下眼睛,面上恢复了温润含笑的表情,勉强勾了勾唇角,抬手在两个孩子的头顶轻轻抚摸了一下。
“……乖孩子。”
他说。
掏了掏衣兜,矢目久司从风衣内袋里,摸出了两枚包裹着漂亮的亮橙色糖纸的金平糖。
把糖果递给面前两个幼崽之后,矢目久司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快五点了,再不回家的话,你们的家长就该担心了——赶紧回家吧。”
“嗯嗯~”
小姑娘很开心地接过矢目久司递给自己的糖果,几乎想都没想,就直接剥开糖纸、塞进了自己的嘴里,高高兴兴地同矢目久司挥了挥手。
刚想伸手拦一下自家傻白甜青梅的工藤新一:“……”
……算了。
——就算精神状态看上去很奇怪,但矢目哥哥毕竟是松田警官他们的朋友,人品也是得到了老爸老妈的认可……
他给的糖,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吧?
这样想着,工藤新一很快也剥开了自己那枚金平糖的糖纸,在青梅毛利兰的催促下,礼(敷)貌(衍)地向矢目久司道了别,目送着对方转过身、拖沓着脚步慢慢没入人群之后,这才拉了一下自家幼驯染,准备回家吃晚饭。
一拽之下,工藤新一居然没拉动自家看上去娇娇柔柔的幼驯染。
有些惊讶地回过头,工藤新一疑惑地问:“怎么了吗,小兰?”
毛利兰沉默了一会儿:“新一……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在学校的花坛转角的大树下面、捡到的那只翠鸟吗?”
对此,工藤新一完全没有印象了。但为了不让自家幼驯染失望,他努力地回忆了一会儿,终于从被福尔摩斯塞满的记忆狭间里,扒拉出来了一段模糊的画面。
“哦!就是那只,因为头一天夜里的暴风雨、而不幸摔断了翅膀的蓝色小鸟吗?”
毛利兰点了一下头。
“我记得……它上个星期就死了吧?虽然老师骗我们说是被野猫吃掉的,但不管怎么想,那只被大家好好安置在温箱里照顾的小鸟,都绝不可能会被溜进教室的野猫吃掉吧?”
工藤新一沉吟了一下:“最后见到它的时候,它已经很瘦很虚弱了,就算你每天给它喂食新鲜的谷物,它都始终是那副郁郁寡欢的样子……现在想想,我果然还是觉得——它其实就是饿死的吧?”
此言既出,工藤新一便看见毛利兰的情绪,显而易见地低落了下来。
他吓了一跳,连忙绞尽脑汁地试图安慰自家青梅:“你、你也不要太难过嘛!说不定是因为伤口太痛吃不下东西什么的……总之你已经很努力去救它了,不是吗?它之所以会死,跟你——”
“我总觉得它很难过……”
毛利兰垂着眼睛,声音很低很小。
“放假的时候,我有回去看过它……它其实是很想飞起来的。”
她低声喃喃:“——我总觉得,它或许是因为自己再也不能起飞,所以才会拒绝进食、最后死掉的……”
在工藤新一茫然的眼神注视里,毛利兰沉默了一会儿,率先转过身、朝着两人家的方向走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觉刚才的矢目哥哥,看上去和那只翠鸟好像啊……有点让人放心不下呢。”
“——不过,如果连新一都没注意到这一点的话,那大概是我看错了吧。就当是我在胡说好了……”
“笨蛋!我怎么可能会……”
秋色落寞,寒风伶仃。
两个孩子吵吵闹闹的声音,很快湮没在了傍晚的斜阳里,渐行渐远、消失不见。
——————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工作,东京周边积攒了不知多久的任务,总算是被矢目久司以及自己的行动组清理掉了大半。
在这阵子辛勤工作的时间里,矢目久司的头痛发作得愈发频繁,那个总感觉自己脑子里空荡荡的、仿佛少了一块填充物一般的错觉,也总会把他从光怪陆离的冗长梦境中拖出,留他在午夜时分惊醒,然后自此无眠,或是睁眼等候天明,或是披衣起身、沉默地前往训练场,用高强度的训练挥霍掉剩余的体力,直到支撑不住昏睡过去、方才罢休。
——总之是过了一段生活作息极不规律的日子。
在这段时间里,矢目久司偶尔也会收到一些奇怪的包裹,里面全是自己根本没订购过的、据说时下大火的少女漫画。
原本矢目久司是想要直接丢掉的。
但……
回想起某个正跟自己同居的金毛部下,矢目久司看着手里那堆封面花哨的少女漫,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良心的谴责之下、略有些艰难地选择了尊重室友的兴趣爱好,若无其事地、将那些漫画原封不动地摆在了室友的卧室门口。
“唉……”
再一次从门口的收件箱里取出一册最近发刊的少女漫,看着封面上那个忧郁而美丽的血族少女,矢目久司一边再次把书放去了室友的卧室门口,一边感慨:“——像我这样体贴的室友,世上果然已经不多见了啊。”
这样说着,看了眼黏糊糊地靠在自己的大腿上、蹭了自己一身毛的某只狗子,矢目久司有些嫌弃地戳了一下狗子黑润润的鼻尖。
“你到底是什么色儿的啊?”
关于这个问题,矢目久司是真的感觉很疑惑。
“——为什么你的毛粘到我的黑衣服上就是白色的,粘到波本新换的浅色沙发罩上后,就又变成黑棕色了啊?”
月食听不懂。
月食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见到近日里很少搭理自己的主人突然愿意同自己亲近,月食对此很是高兴,开开心心地一拱脑袋、把自己埋进了主人的怀里后,便嘤嘤呜呜地一边开始撒娇、一边试图用口水努力给自家主人洗把脸。
矢目久司有些狼狈地想要闪躲,但月食的体重摆在那里,在它以为主人正在跟自己闹着玩的前提下、毫不犹豫地往前一扑——一个泰山压顶、就把矢目久司严严实实地压在了自己的身下,开开心心地吸起了人人。
差点被创出内伤的矢目久司:“……”
他有些痛苦地“呸呸呸”吐掉糊了自己满嘴的狗毛,一边有些绝望地质问自己——当初到底是为什么想不开,要养这么大一条大型犬在家里啊?
就算是养来当做作战犬……德牧、马犬之类的不也挺好的吗?
可恶……!
这么大一只……这不是完全推不动吗?!!
一只冰酒陷入了摆烂状态,一脸咸鱼样地瘫软在沙发上,忍着快被压成内伤、呼吸极度不畅的痛苦触觉,任由某只对自己体重非常没有B数的狗子贴着自己、不断热情地亲亲蹭蹭。
正在一人一犬玩得高兴(?)之际,很突然地,一道稍微有些刺耳的电话铃声,蓦地在这间寂静的安全屋里来回回荡。
趴在矢目久司的胸口、正亲热地舔着主人下巴的月食愣了一下。
这么多年来,矢目久司的手机铃声从来就没有换过。在月食过去的记忆里,只要这种声音响起,不管主人正在做什么,都会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情,转头去拿那个发出奇怪声音的小方块。
于是,月食很懂事地往旁边退了一步,眼巴巴地看着矢目久司从沙发上爬起,顶着一头被蹭得四处乱翘的微卷黑发,一身低气压地接起了电话。
“喂——”
“——小冰酒~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呀?”
一道妩媚磁性的轻笑声,忽然自电话那头响起。
矢目久司微微皱眉:“找我什么事,贝尔摩德?”
“我自己这边是没什么大事啦~不过,小冰酒——”贝尔摩德的话锋一转,“考虑到你现在失去了那段记忆的关系,我想我不得不提醒你~”
“——你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带雪莉去见她的那个傻白甜姐姐了哦?”
贝尔摩德有些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虽然我对宫野那家人都没什么好感、也很乐意看到雪莉气到猛摔实验报告的狼狈样子……但是,冰酒,这可是你之前亲自向BOSS申请的,而BOSS也已经批准了——不管你还记不记得,这件事,你都必须要亲自去完成哦?”
矢目久司沉默了一下,虽然对于对方口中的“雪莉”完全没有印象,但还是很好说话地答应了下来。
“去哪?我需要做什么?”
“地址已经发到你的邮箱里了~”贝尔摩德笑吟吟地试图拉踩同事,“怎么样?比起琴酒和朗姆,果然还是我更体贴吧?”
“嗯。没事的话,我挂了。”
“——去的时候小心一点。”电话挂断前,贝尔摩德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忽然出声提醒了矢目久司一句,“因为你的失约,雪莉的心情可不怎么好,听她手底下的研究员说,她似乎已经发了好几场脾气了。”
“我知道了。”
嘟嘟——
电话挂断。
打开属于冰酒的邮箱,望着贝尔摩德发送过来的任务地址,矢目久司那双薄绿色的眼眸轻轻眯起。
——研究所吗……?还真是个熟悉的地方。
微微低头,矢目久司瞥了一眼还在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伯恩山犬:“你乖乖待在家里,不许乱咬东西。等我回来再给你弄吃的。”
说完,他也不去看月食的反应,取过沙发靠背上搭着的黑色风衣穿上后,略微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去衣帽间随便抓了一条围巾。
穿戴整齐之后,矢目久司很快便推门而出,清瘦的背影迅速没入了初冬的寒风之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