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对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名字后, 千野幸登时愣在了原地。
然而,还不等他回过神来,下一秒, 他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
伴随着这股巨力的牵扯, 他整个人忽然一下子就被对方凌空提起、“扑通”一声撞倒在了地上。
拉拉扯扯间,两个人叽里咕噜地在窗边滚了一圈,沾得满头满脸都是灰烬尘土不说, 在迅猛的惯性驱使下,两人甚至差点一头滚进近处的火海之中。
千野幸:“……等一下、你先别动!”
感受到背后骤然升高的温度,他连忙一把将绿川光死死按进了怀里, 接着腰身猛然一拧,带着人转了个方向,一直滚到在一堵近在咫尺的火墙跟前,这才堪堪刹住了车。
“嘶——!”
扑面而来的热浪燎着了绿川光发尾稍长一些的发丝,但他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样,分明面上一副晕晕乎乎的模样,手却紧紧抓住千野幸的手腕, 力道之大、用力之猛,使得自己的指节都微微泛上了一丝白。
眼见着这簇在自己面前腾起的火苗,千野幸一惊, 随后很快反应过来,连忙伸出空闲的左手、一巴掌猛然盖了上去,抢在火苗完全舔舐上对方耳垂的上一秒、这才争分夺秒地按灭了火光。
“呼呼……好险好险!”
拍了拍胸口, 自觉自己成功守护了小伙伴发际线的千野幸小小的高兴了一下,灰头土脸地从地面上爬了起来, 抹了把脸后,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护在怀里的警官先生:“——没事吧, 绿川警官?”
绿川光有些没反应过来,晃了晃脑袋:“唔、没事……”
下一秒。
噗叽——!
一道闷响,自两人之间传出。
千野幸有一瞬间的茫然。
……什么东西?
低头望着仔细端详了一阵这坨掉在自己怀里、糊成一团的某样肉色马赛克,千野幸先是微微一愣,随便便有些不太确定地,循着马赛克掉落的方向、一格一格转移着目光:“……?”
他的面色微微有些僵硬:“绿川、你——”
“……”
“…………”
未尽的话语蓦地戛然而止。
短暂停顿之后,千野幸原本狭长的眼眸,瞬间便瞪得滚圆。
“——你……?!”
完全无视了身后不断逼近的烈火与浓烟,千野幸青紫色的瞳孔骤然缩小至针尖大小,惯常暮霭沉沉的目光,此刻少见地直勾勾地盯着面前这个人,像是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似的。
“你……”
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苍白的面色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显得忽明忽暗,千野幸的眸光在此刻,显得愈发深沉晦涩。
这时,绿川光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随口“嗯”了一声后,便拉着千野幸的手腕飞快朝门边退去。
“快走!这里的木质结构已经很脆了,再过不久就要垮塌了!”
紧跟在绿川光的身侧,千野幸没有做声,默默地任由对一手拉着自己,一手隔着衣袖、努力尝试撬开滚烫的合金制大门。
距离火焰燃起的时间已经过去有一阵了,此时此刻,金属质地的房间大门已经被高温炙烤得滚烫宛如烙铁,哪怕隔着衣袖,绿川光的指尖仍然被烫得眉心紧皱、不断倒抽着冷气。
千野幸跟在绿川光的身侧,偏转过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锐利的目光像是能刺破人的皮囊、彻彻底底地望进人的灵魂深处。
片刻之后。
“……你起开。”
绿川光一愣,随后有些歉疚地看了千野幸一眼:“抱歉……我这边马上就好!矢、千野你站我旁边,小心不要被火焰烧——”
“——起开。”
千野幸看着他,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
他此时的面色微微有些奇怪,绿川光摸不准对方现在正在想些什么,但……
属于警察的敏锐直觉告诉他——自己现在最好乖乖听话。
于是他沉默了一下,果断让开了半个身位,退到了千野幸的身后站定,试图为对方稍微遮挡一部分来自身后的火焰的高温。
“千野……”
他低声提醒:“这个锁是全封闭式的,要撬锁的话……”
话音未落。
下一秒,绿川警官那双眼尾上翘的猫眼便瞬间瞪得滚圆。
在他一瞬不瞬的目光注视之下——
千野幸缓缓地、缓缓地,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摸出了一把钥匙。
绿川光:“……”
绿川光:“…………”
他的表情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一脸木然地看着对方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松松地拧开了这扇自己久攻不下的金属制大门,一直到被对方撕下一段围巾糊在口鼻处,反握住手腕、在走廊上一路狂奔的时候,绿川光这才有些不可思议地问:“千野,你……”
“怎么会有那个房间的钥匙啊?”
千野幸没说话,带着人灵活走位、躲开走廊上不断掉落的各种燃着火星子的横梁木板之后,直奔消防通道而去。
“……”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绿川光不知道是脑补了一些什么,望向千野幸背影的目光微微有些复杂。
他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是安安静静跟着千野幸、一路连拆带砸,最终砸开窗户玻璃、顺利从一楼洗手间的窗台位置跳了出去。
“呼、呼呼……”
高强度的运动让绿川光气息略微有些不稳。他撑着膝盖,站在窗台下方不断喘着粗气。
等到呼吸稍微平复了一些后,他这才抬起头:“千野,你、唔——!”
被打断了。
视线骤然一黑,警官先生连忙手忙脚乱地扒拉开糊了自己一脸的东西。
——是半条围巾。
绿川光微微一愣,握着围巾、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望向千野幸。
下一秒,他的目光瞬间就凝固了。
“……”
千野幸没有看他,微微偏转过头,语气冷淡地道:“把围巾戴上——出于某些原因,我个人建议你最好把围巾边稍微拉高一点、把脸遮住。”
绿川光:“……”
千野幸皱眉,伸手在某个面色怔忪的家伙眼前晃了晃。
“——傻了?”
绿川光眨巴了一下微微有些干涩的眼睛,但目光仍旧死死黏在千野幸的颈窝处。
“没反应?能听懂我说话吗?该不会是刚才一氧化碳吸入太多伤到脑子了吧?”这样说着,千野幸忽然弯腰往前凑了凑,贴到绿川光的耳畔,提高声音,“喂喂喂、能听见吗——?”
“……能。”
形容狼狈、黑发发尾已经被火焰燎得参差不齐的警官先生往后躲了躲:“我……能听见。”
这样说着,他试探性地抬起手,掌心向前,指尖小心翼翼地落向了千野幸的颈侧。
在发现对方仅仅只是皱了一下眉、但却并没有太过激烈的抗拒反应之后,绿川光的面色微微缓和了一些,用微带着一点薄茧的指腹,动作无比轻柔地缓缓摩挲了一下对方暴露在空气之中的颈侧皮肤。
等到他再度将手从对方皮肤之上抬起的时候,绿川光将食指和拇指并拢在一起,轻轻地、轻轻地搓揉了一下。
触手是一片黏腻、温热。
异样的触感一点一点占据了绿川光的感官神经,在漫长的沉默之中,他的心脏也随之一寸一寸收紧、挛缩。
“这里……”
沉凝半晌,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干裂出血的唇瓣,绿川光的嗓音微微有些艰涩。
“脖颈这里……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呢?为什么会这么……”
千野幸愣了一下,随后很快反应过来,下意识抬手遮了遮自己的颈侧。
见状,绿川光的眸色顿时更加晦涩。
会形成那么多、那么密、那么可怕的裂痕……
面前的这个斯文温煦的青年……
——曾经,究竟经历了怎样残忍且可怕的对待呢?
“……”
“……”
四目相对,沉默而压抑的气氛在两人之间不断滋长、蔓延。
明明两人正面对面相对而立,但……眸光交汇间,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屏障拔地而起,将两人各自分隔在屏障的两边。
——可望,而无可触及。
注视着千野幸沉默不语的模样,渐渐地,绿川光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震颤,整个人踉跄着,倏忽向后猛退了好几步。
指尖微微颤抖着,绿川光用震惊到几乎完全空白的表情飞快抬起手,慢慢地、慢慢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触手生温。
敏感的面部肌肤,被微带着一抹薄茧的指尖轻轻擦蹭而过,肌肤相贴,带来一阵麻酥酥的温暖触觉。
“……”
绿川光的面色微微有些怔然。
不再是冰冷生硬的易容材料……
不再是那张陌生到,哪怕每日都会在镜子中直面数次、却始终都无法让他稍微熟悉哪怕那么一点点的五官……
——现在站在千野幸面前的人,不再是[绿川光]
而是……
[诸伏景光]。
或者说……
“——我现在应该叫你[苏格兰]……还是[绿川光]?”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
长久的沉默。
像是惊讶程度已经超过了他可承受的底线似的,诸伏景光大脑当机,整个人呆呆地杵在原地,用一种茫然无措的眼神望向千野幸,唇瓣蠕动,半晌之后,却没能组织出哪怕一句完成的说辞。
“你……”
喉结飞快地上下来回滚动,他感觉自己似乎有很多很多想要说的话。
过往那些难眠的夜晚,那些无法自控的出神,还有对于火焰最排斥、最厌恶的恐惧……
但……
最终,早已在生离死别中将青涩与稚气磨平的警官先生,只是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再开口时,他的面色一片沉静。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千野幸没说话,只是深深望了对方一眼,随后抬手握住深灰色风衣的衣襟、手腕微微一抖。
风衣很快从他的肩膀上滑落。
握着风衣的衣摆,千野幸将厚重的风衣外套卷了卷,将胸口那一团诸伏景光不小心蹭上的、那被高温生生融化的易容材料污渍卷在了衣物最里面。
然后……
呼——!!
大衣卷裹挟着劲风,被千野幸精准无比地顺着一楼破开的窗户玻璃、丢进了酒店内部的熊熊大火之中。
“——你先走吧。”
千野幸转过身,清瘦高挑的背影很快再次没入那片殷红如血的火海之中。
几乎是下意识的,瞧见对方迎向烈焰的背影,诸伏景光想要抬手去拦,但背对着他的千野幸就像是脑后长眼一样,头也不回地朝左小踏了一步,便轻松让开了他的手。
他当即便有些急了:“——你现在回去干什么?!”
“取个东西。”
诸伏景光撵上两步:“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不可以……等消防署把火灭掉之后再回来拿吗?”
闻言,千野幸忽然有些古怪地沉默了一阵。
他将自己“滋滋”震动个不停的手机从口袋里摸了出来,随手抛给对方。
“……你出门的时候,就没发现自己少带了什么东西吗?”
诸伏景光一愣,接过手机,低头。
[您现在怎么样?酒店似乎着火了!请不用担心,我会尽快想办法逃出去与您汇合的!——矢木雅人]
看清简讯页面上的一行文字,诸伏景光当即大惊失色。
“——抱歉!!我好像忘记叫矢木警官一起出来了!!”
糟、糟糕……
他就说怎么刚才出门去接消防署车队的时候,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自己居然把醉酒昏睡的木雅人给忘在房间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