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儿,阿姐在七国书院等你。”
云渊刚步入浮生楼,便收到云衣的传书。之前那男子的声音响彻七国,虽未放榜,世人皆知他已是板上钉钉的进士了。
人族里只有各国州试的前三名、以及半圣亚圣弟子,才有资格入七国书院。而仙族只要立誓与人族友善,倒是可以旁听的。
云渊考完州试后一直宅在浮生楼里,这偌大的长安城里,无论是贵族平民,都在寻找他,想一睹真容。甚至有人将贺礼放在了掌柜那边,让其转交。要不是浮生楼是半圣开的,他的门槛大概早已被热情的人给踏破了。
而今日,有一个不速之客翻窗而入,堂而皇之地站在了云渊的身前。
“吾乃石仙,青琅。”那双墨绿色的眼像是沉静的湖水,泛不起半丝波动。
“你殿试过后,我便与你一同前往七国书院。”州试殿试本为一体,州试是选拔进士,而殿试则由皇帝主持,将进士分成三甲,一甲进士及第,二甲进士出身,三甲同进士出身。
“这般自信?”云渊刚刚在练琴,他听闻青琅的话语不由笑出声来。好像一直都是自己和别人这样说话,没想到他也有被秀一脸的时候。
“谁让你来的?”其实云渊什么都知道,吕不群早已传书给他说明了缘由。
“亚圣孔然。”青琅直接回答,毫不拖泥带水。
云渊垂眼继续拨弄着琴弦,没有回应。
“我并非想与你为友。”男人打断了云渊的思绪,“只是想找一个踏脚石。”
“那便殿试后再来找我。”云渊想直接将他打发走,这家伙说话不通半点人情世故,完全是一根筋。亚圣根本是借对手之由,想找个人带青琅见识人族、亲近人族罢了,偏偏石仙不明白。自己都懒得和这样单纯的人发脾气。
“不走又如何?”青琅对云渊没有半分兴趣,他好奇的是对方额间的印记。隔了这么远他都能感受到印记流露出的蓬勃生机,这一定是个强大的仙族留下的。可那般人物,为何眼光如此之差?
在青琅看来,云渊心机太深,亦正亦邪,除了一张脸,没有半点符合仙族审美的地方。
“仙族,我并非没有遇到过。”云渊听着挑衅的话语,终于停止了抚琴。他接受孔然的安排,不是因为孔然是亚圣,只是因他自己的谋算。云渊将来要打开仙族的门户,便要寻找一个仙,他便相中了青琅。但今日一见,眼前这个石仙未免太过稚嫩。
“我一直好奇,仙族是真的不会死吗?”青年目光灼灼,他没必要忍受陌生者的试探,一人一仙仿佛下一秒就会打起来。
“滚。”低哑的声音从青琅身后传来,一直仰躺在阁楼砖瓦上的齐光飘然而入,修长的手指搭在石仙肩上,任由他如何挣扎,那力度也未放松分毫。
“是你?那是你的契约?”青琅孤傲的眼盯住齐光,像是认出了他,随后猛地转头瞥向云渊额间的印记,眼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诧异。
“仙君齐光。”齐光虽只活了五千年,在仙族的地位却如玄德在魔族一般,两者皆是无冕之王。仙君的名号冠在齐光身上,没有谁能置喙。青琅诞生时间不长,他第一个听说的仙族便是眼前的桃花仙。
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世上哪个仙人不知晓他的名号?
“你竟会被人族蛊惑,简直荒唐。”青琅面色沉凝,齐光感觉手下的触感变得宛若岩石。
“果真是石仙。”他眸光一闪。石仙的能力,许是将万物化为磐石,不知他是否能将自己变得铁石心肠,这样自己便不会再为情所困了吧?
“此人的身边,只会有一个仙。你,可懂?”齐光低柔缱绻的嗓音像是情人的呢喃,言语中的威胁却让青琅都忍不住冒出冷汗。桃花仙的传说,可不如他表面上那般风光霁月。在仙魔眼中,那个桃花仙,比血色还要浓重三分。
“殿试后我来找你。”青琅没有废话,齐光都开口了,他也没有不识时务到那个地步。
“对了。我问你,十多年前,你可来过泰山?”青琅问得执着,倔强地抿起了薄唇。
“未曾去过。”云渊淡淡地回道,视线早已不在对方身上。他没去过,但是阿姐好像十多年前去过泰山?
“……是吗。”石仙的脚步顿了一下,接着走了出去,再也没回头。
“齐光。”云渊定定地看着那个风采依旧的仙,心里难免有些复杂。
齐光是第一个久伴自己的仙,与其说自己是因为不可预料的未来而疏远他,还不如说是因为自己未曾动心,所以不想纠缠。况且自己最初懵懵懂懂地结交对方,未尝没有之后在战场之上,以其为突破口来说动仙族的打算。如今已成挚友,云渊无法再冷静客观地利用到底。
他或许是个不合格的纵横家。
“嗯。”男人闻言低低应了一声,背身看向窗外,仍是无话可说。
云渊闻见了屋里缭绕的桃花香气,脑子里想到了什么,手下一收,猛地拨断了琴弦。他沉下脸,突然对着齐光的背影唤了一句:“和尘。”
齐光反射性地偏头回望,做完此举才僵住了动作,慢慢闭上了眼。
是了,和光同尘!军营里的腼腆少年竟是齐光假扮的?云渊聪明的脑子也一度转不过来。
“值得吗?”云渊叹了口气,自己没谈过恋爱,虽然理论上都懂,遇上了却无法从容面对。他一直以为爱情是可以收放自如的,若动心时发现不适合,远离便好,这又不是什么生死之择。
齐光勾起了唇,虽然没有出声,那妖娆的凤眼里盈满的温柔便是最好的答案。
“仙人,没你想得那般洒脱。”许久,齐光接过了断了弦的琴,抚弄间恢复如初。那零零散散的曲调和缓了凝滞的气氛。
“当日一直是你在猜,我似乎还没有说过……”齐光抬眸看着云渊,他指的是云渊和玄德对峙的那一日。
“我慕你多年。”这大抵是仙人所能说的最动人的情话。
“云渊。”齐光放开了琴,手指抵在对方的额头上。
“再问一次,久伴你身旁,可好?”齐光没有追求过任何存在,或许说之前没有什么是需要他去争的。
“齐光,我给不起你想要的。”云渊猜到了因为契约齐光根本离不了他太远,可他当真对其无意。或许因为那个仙太完美太温柔,所以让他觉得太不真实。若是作为挚友,他或许是愿意齐光陪伴自己的,可若是作为爱人,就有些难以接受了。
“友人也罢。”齐光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既然自己与云渊注定纠缠不休,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终有一日,我会与仙族为敌。”云渊像是颗仙人掌,浑身是刺。有些东西他还是和对方说清楚的好。
“无妨,仙族从不惺惺相惜。”齐光当真不在乎什么仙族,他上千年的岁月里,见到的仙人一个比一个孤傲,根本难以交流。但齐光不知道,也许在别的仙人眼底,他才是最深不可测的那个。
云渊再也没有理由回绝,便由对方去了。他还能矫情个什么劲呢?契约在那里,难不成自己还被逼齐光消亡?
放榜之日,整个长安锣鼓喧天,报喜声连绵不绝。在各个上榜之人置办酒席庆祝时,云渊就呆在隔间里假寐。齐光抚琴相伴,表面上没有半点隔阂。
殿试只一天,不考诗词歌赋,只考策问。此试黎明开始,日暮交卷。云渊在天还未亮时便起身,穿戴起皇帝赐予榜上之人的白袍玉冠,来到了皇宫门口。
他来的不是最早的,恢弘的宫门前站了大约五十个白袍人,气质各不相同。众人见到他后交头接耳说了些什么,零星能听到“云渊”、“进士及第”几个字。
云渊在榜上是头名,所以他站在众人之首,跟随着引路的人走进金碧辉煌的皇宫。
众人踩在汉白玉铺成道路上,心里大多忐忑不安。那朱红色的墙身与金色的屋檐无声地显示着高高在上的贵气,雕檐上飞,几欲冲破重霄。月亮在天边还留下一个浅浅的影子,似明似暗的天空给整个皇宫笼上了一层朦胧迷雾。
当那金銮殿的殿门被两位太监推开之时,满朝文武不动声色地打量起今年的考生,随后几乎所有人的视线凝在了领头的青年身上。没什么其他原因,实在是他姿容太盛,那个端坐在龙椅上皇帝也不例外。他们第一次意识到,无双榜头名代表了什么。
“大梁,云渊;中都,王朗……”
站在皇帝下方的太监按着顺序开始念起了考生的家乡和姓名,被念道之人作揖回应。
云渊目光垂下,盯着隐约倒映着人影的地面,慢慢沉下了心神。
他知道,殿试开始了。能否成为状元,只看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