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容清越缓缓抬起头,凤眸微挑,含情脉脉地望向离渊帝,同时观察着他脸上的神色是否有异。
她声音细柔绵软,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般的别有居心。
“陛下若是真心疼渚赟和臣妾,也确实不喜太子的话,不如……”
容清越硬着头皮只能把话说到这里,却无论如何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跪在地上,身子微颤,双眸甚至都不敢直视离渊帝。
因为她已经看到离渊帝逐渐冷下去的眼神。
她不敢接着往下说的话,离渊帝冷笑一声,替她说了出来。
“不如什么?不如朕下一道诏书。废黜太子,改立咱们的儿子为储君。是吗?!”
离渊帝越说越激动,音量也越说越高,最后语气陡然转厉,吓得容清越直打了个寒颤。
纵使容清越被离渊帝此刻的样子有些吓到,但她的话已经说出了口,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然也容不得她半道退缩。
容清越说道:“陛下,太子和渚赟的心性您还不了解吗?若是太子登基,他如何能放我们母子一条活路啊?
可是若换做渚赟,那便大大地不一样了。以太子多年培植的势力与手段,保全自己绝对是不成问题的。
臣妾说的话,陛下此刻或许会觉得臣妾大胆放肆,竟然意图染指圣心,更改圣意。
可是陛下仔细想想,臣妾这法子却能够让陛下的两位龙子都能安然无恙。否则天家皇子,兄弟阋墙,总有死伤。
臣妾也是想成全陛下的一片爱子之心,难道陛下忍心看着太子或是渚赟因为没有登上皇位,落败惨死,下场凄凉吗?”
换做从前离渊帝还甚是英明决断之时,容清越是断不敢在他面前说这样乍听有理,细想实在荒唐的话的。
可是太医院判杜少严已经跟容清越通过气了,离渊帝如今不过是一副空架子在强撑着罢了。
他的身子,亏空得十分厉害,已被毒素与朱砂侵噬,往后的身子只会一日不如一日,越来越差下去。
因为有杜少严的帮忙,离渊帝的神智早就开始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所以容清越想着,她说的这些话他也未免就一定听不进去。
果不其然,在容清越说完这一番话之后,离渊帝的脸色就不复先前那般的阴郁难看了。
原先离渊帝的脸色可是阴沉得恨不得要滴出墨水来的那种,恍若水墨丹青中墨荷下的一笔黝然阴影。
离渊帝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眸,仔细想着容清越说的话,虽然是有些妇人短见在里头,可是也不是全无道理。
生在皇室,他见过也经历过许多弑父杀子、兄弟阋墙的画面。
到了他如今这个年纪,其实最希望的莫过于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可以和睦相处,好好活着。
至于其他的,倒不及这种爱子之心来得强烈了。
离渊帝想着想着,头便在这时也跟着痛了起来。
离渊帝痛得忍不住用手去扶自己的额头,可此刻已不止是头有些疼了,头还很晕。
他只能无力地躺回枕头上,躺回去也不能缓解。
离渊帝甚至还觉得一阵阵的天旋地转,自己的整个人都在毫无规律章法的旋转着,越转越晕,越晕越难受。
“陛下?”容清越见他此情状,忍不住轻声开口试探地问道。
离渊帝又是头疼又是头晕的,痛苦难当,根本没有闲暇理会她。
容清越急忙开口喊道:“来人,快把杜院判找来!”
一面喊着,她又一面搀扶着离渊帝的胳膊,柔声安抚:“陛下您再忍一忍,很快,很快杜院判就来了,您就不那么难受了。”
“贵妃娘娘。”杜少严进入内殿后,容清越下意识地瞄了他一眼。
而后容清越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把离渊帝床前的位置给杜少严让了出来。
杜少严先是察看了一下离渊帝的脉象与瞳孔,而后他立刻从药箱中取出针包摊开,拇指与食指微合,拈起银针准备为离渊帝施针。
容清越瞧着那针又细又长的,光是看上一眼就忍不住令人心惊肉跳。
又见杜少严一脸的凝重之色,容清越不由得多问了一句:“杜院判,陛下这是怎么了,严重吗?”
容清越倒不是真的担心离渊帝的身体,她只是担心离渊帝会一命呜呼,驾崩太快只会让她的计划付诸东流。
即便是她为渚赟假拟出一道遗诏继承皇位,从此以后,她的儿子一辈子都要饱受朝臣与世人议论。
说他这皇位得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这个时候,容清越并不希望离渊帝有什么性命之危。
而且刚刚她分明见到离渊帝的脸上露出了动容的神色,他很有可能就要被自己给说服了,结果这身子却突然掉链子了。
容清越越想越气,就差一炷香的时间,要是多一炷香的时间兴许离渊帝都已经开始改写诏书了。
杜少严对于这个威胁自己的贵妃娘娘心底里其实是厌恶的,他只能严肃着一张脸,按捺住心中的不耐说道:
“贵妃娘娘不必担心,待老臣为陛下亲自施过针后,陛下的头疾便能见好。”
“哦。”容清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而就在两人说话的这档子工夫,离渊帝已经难受得在那里唉声叹气了。
杜少严不再分心耽搁,立马眼疾手快地开始替离渊帝施起了针来。
几针下去,离渊帝果然不再长吁短叹了,只是眉心还微微皱着,显然还是有些虚弱不适。
但已比刚才好上了许多,起码是可以忍耐的那种轻微难受。
又缓了一会儿,离渊帝才算完全好转,头疼与头晕都渐渐平复了下去。
“有劳爱卿了。”身子不再那么痛苦,离渊帝对杜少严也露出了和蔼的神色。
杜少严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说道:“为陛下略施绵薄之力,是老臣的本分。”
离渊帝点点头,自己的身体他自己当然是最清楚了解的,他垂下眼眸,忍不住问道:
“朕这头疾是怎么回事啊?从前虽然也会偶尔有个头寻目眩的,可近来却是一次比一次严重了。
而且往常朕都是稍微躺一会儿便能有所好转的,如今却是非得施针不可了。”
经由离渊帝这么一问,容清越和杜少严两个人心里都不约而同地颤了颤。
怎么回事?
站在离渊帝面前的两个人就是始作俑者。
杜少严出身杏林世家,家中世世代代都是任职于太医院的,素来对皇帝皆是忠心不二,医德为先的。
这当着离渊帝的面撒谎还是头一回,难免有些紧张。
杜少严躬着身子,后背渗出一层薄腻的冷汗。
他对着离渊帝拱手回答,尽可能的让自己看上去面无异样。
“陛下近来龙体欠安,根底有所损伤,需得好生休养。因为陛下只要稍有劳心伤神,便会牵引出头疾。
陛下也不必过于担心,只要陛下清心宽神,不再多思多虑,自然头疾也就不会再发。
老臣会为陛下熬好汤药,定时定点的送来。老臣会一直在陛下身边,还请陛下放宽心神。”说完,杜少严将脊背弯得更低了几分。
离渊帝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虚弱而低沉,像是提不上力气一般。
“朕知道了,有劳爱卿。”
离渊帝微微掀动手指拂了拂,杜少严收好药箱,躬着身子缓缓退下。
“陛下……”容清越再度坐在了离渊帝的床边,再度出声,音色仍然是娇柔似水的。
从前离渊帝一直觉得容清越有一把好嗓子,音色宛如黄鹂出谷,珠落玉盘,清亮悦耳,怎么听都听不够一般。
可是现在,离渊帝却觉得这声音怎么听都觉得有些刺耳烦心。
这一次离渊帝学聪明了,他将手蜷握成拳,轻轻捶了捶自己的额头,发出“哎呦”一声轻叹。
而后闭上了双眼,将身子转了过去,背朝着容清越。
离渊帝这明摆着就是不想接着方才的话题给她答案,容清越顿时觉得十分委屈,“陛下……”
离渊帝没办法,只得出言与她解释道:
“贵妃,杜院判方才说的话你也听见了。朕现在身子还难受着呢,不可多思多虑,不然这头疾又要来折磨朕咯。
朕求你体恤下朕,就不要拿这种事情来烦朕了好不好,难不成你是希望朕头疼而死才开心、才满意吗?”
“臣妾没有…臣妾岂会?”容清越委屈巴巴的否认。
离渊帝背对着容清越,双眸紧闭,语气不算生硬冷冽地说道:“既没有,那你先退下吧。
朕身边有内官和杜院判照料着,你大可放心了,回清渊殿歇着去吧,你也折腾累了。”
摆明了离渊帝这是下逐客令,要赶容清越走了。
这还是这么多年,离渊帝第一次赶她走呢。
容清越愤懑地蹙着黛眉,轻咬下唇坚持道:“不,臣妾不累,臣妾……”
到这一刻,离渊帝的耐心已然被耗尽。
他不耐烦地朝着容清越挥了挥手,直接开口打断她的话。
“来人,送贵妃回宫!”离渊帝不悦地喊了一声。
内官快步走到容清越面前,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轻声细语地说道:“贵妃娘娘,请吧。”
“臣妾告退!”
容清越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所有不满悉数咽下,撒气般的甩了下袖子,转身走了。
走出离渊帝寝宫的那几步,容清越的脸色一寸一寸的阴冷了下去。
他是不会自己乖乖写诏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