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046章 攀诬

二臣贼子 张参差 4607 2024-09-26 09:30:31

上朝不是上坟。

群臣也不是死的。

李爻说完一二三, 没待展开继续,兵部尚书就蹦出来了,朝下议论之声也开始泛滥。

皇上扬手, 止了嗡嗡嘤嘤的苍蝇开会, 道:“晏初所言第一是为了寻牵机处线索;第二是为了充盈国库, 弹压外族;三是何意, 你要伐谁?”

“陛下英明,”李爻的笑容绽得更开,马屁是需要跟上的, “第二确实是为了充盈国库, 更为了让胡哈不至于被羯人一扯就死,至于第三,日禄基既然有意投诚,咱们则须向他要一袭投名状, 臣想伐羯。”

话说到这,聪明的都明白了。

胡哈和羯都对大晋贼心不死, 也彼此存着争斗之心。当年羯人被李爻打得一度退去深山,休养生息小十年,渐有挑唆晋朝与胡哈争斗, 坐收渔利的意图。

李爻想联合胡哈打羯人, 维持二者的制衡, 阻止那两国或一家独大、或暗度陈仓。

“诸卿意下如何?”赵晟道。

“陛下, ”户部尚书见兵部那位没话了, 出列道, “微臣不懂征伐, 却得替陛下看着钱罐子,李相锐不可当, 前两条提议微臣附议,至于第三,需得等第二条彻底推行下去,国库充裕些,方才可行。”

说一堆,其实只一个意思——没钱,打不动。

李爻道:“我久不在朝堂,不明详情,敢问任大人,我大晋风调雨顺多年,无大乱,无饥荒,怎的国库依旧没缓起来吗?”

户部尚书叫任德年,行事不激进,倒也不迂腐畏惧。

他向李爻还礼:“李相言重了,不知详情情有可原。我朝自定都后,征战连年,亏空过甚,后来山河稳健,人丁不足,税收自然不可过重,又不敢松懈于养兵养备,年年收支仅够个持平,若与羯人开战,能速战速决便罢了,万一拖延,辎重补给必成短板,如此非但不能制衡羯人,反会暴露我们战力不足了。”

这话泄劲,但在理。

不过依着李爻算计,此战不会长久:“陛下,臣意在制衡,无需拖延,两万骑军,三万步行军,十五日足矣。”

本以为皇上会同意,谁知赵晟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但咱们暂且从长计议,任卿去好生点算一番,先与兵部做好辎重筹备。晏初也趁机歇歇。”

李爻不明白皇上为何退缩,但话说到这份上,他不能揪着多置喙了,心里有口闷气不出难受,眼珠一转道:“陛下,臣还有一事奏报。”

皇上示意他说。

“自臣还朝,各位年兄年弟对微臣关心至极、登门看望,微臣一度忙得只顾招呼诸位大人便不用干正事了,后来索性不近人情,通通避而不见,可有些大人吧……”他说到这环视群臣,摇头“啧啧”两声,“到相府门口扔下东西便跑,闹得臣以为他是来炸臣的大门呢。后来才知,大人不过是将些茶叶、土产留下,此等热情挂念微臣欣然领会,待到来日,礼尚往来,请大人们登门作客也就罢了,只不过,”他前一段像讲故事闹着玩似的,话到这时已冷若冰霜,“有几位不甚相熟的新贵,送来的礼物比微臣一年俸禄还多,臣实在不敢领受,礼物礼单原封不动让老家人收在相府库房,待会儿还请御史台派人前去查点,也算这几位大人不吃不喝抠出来的口粮为国库尽绵薄之力了。”

这明摆着是有人在天子脚下贪腐,不是不长脑子,就是靠山极大。当初他们礼物送了,丞相大人没给退回来,一个个满意为通天路辟开了半条,谁知道其实是点了个炮仗,信子贼长,今儿终于烧到点子上,毫无预兆地让李爻扔出来,给炸了个满堂彩。

皇上听得脸色发沉:“朕知道了,着人去查。”

李爻心里可算痛快些,退到一边当背景去。

待到余下鸡零狗碎的事情议完,已经晌午了。

诸臣鱼贯出宫。

“晏初慢走。”

李爻回头,见是辰王。

王爷似是有意慢行,低叹着劝道:“想安天下,你要先顾得自己,气色怎么差成这样?”

李爻笑道:“多谢王爷关心,我这种整日病病歪歪的,才能长命百岁呢。”

他言不达意地说笑,辰王也随着笑了两声:“你想不通皇上为何没准你伐羯?”

“请王爷赐教。”李爻叉手行礼。

“咳。”

辰王托他手肘止礼:“本王不过是消息比你灵通些,不提赐教,”他示意李爻缓步往宫外溜达,“出了五弟的事……阿晟他心里难免扎得慌。想整一整避役司。”

所谓避役是变色龙的别称,而避役司收敛得多是能人异士,归于内侍庭之下,直隶于皇室。

这些人各有出众的能耐,也多有难言的过去,背负命案、重债的大有人在。而他们一朝入避役司,便如变色龙变换颜色,与前尘往事做诀别,世上从此再无“他”。

李爻听爷爷说过,先帝多次想重整暗探机构,因各样的原因搁置了,这避役司一直神秘,规模却极小。

“难怪了。”李爻沉吟。

暗探机构若真想做起来,是需要多点位铺大网的,花费确实不小。

“有了这机构,谁知是福是祸,”辰王感叹,“你如何想?”

“自来福祸相依,一柄刀而已,要看执在何人手中了。”李爻笑道。

更何况,皇上从来都认死理儿,我如何想能干/他屁事。

当然,这话他没说出口。

“你倒向来通透得滴水不漏,”辰王脸上的淡笑一晃而过,正了颜色,“还有一事,郑铮大人恐怕有麻烦了。你可知郑大人当初为何离开都城,去做那巡安御史?”

所谓“郑铮有麻烦”的忧虑,在李爻确定嘉王谋逆时,便已存在心里了。只是他想不通,这跟郑铮离开都城有何关系。

辰王见他呆愣:“你知道城郊烟玉桥头有个离火神君祠吧?三年前,郑大人曾经上书劝诫陛下,以教御民,不可过甚。陛下很不痛快。那之后,郑大人就离开邺阳了,还时不时发奏折回来,将离火教在各地的离谱行为动向报给陛下,陛下起初置之不理,直到去江南寻你之前,郑大人又来了奏事书,听说陛下在御书房里气得砸了东西,碍着师生面子将那奏书留中不发,没给打回去,本王猜还是说离火教的事情。”

李爻皱眉道:“王爷想说什么?”

辰王话里话外只一个意思,皇上和郑铮嫌隙已生。

往深一步想,他是担心皇上因为嘉王的事情借题发挥,除了郑铮么?

李爻突然有点看不懂辰王了。

辰王叹气:“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希望是本王多心善忌,把阿晟的心思想得太窄了。”

话说到这,二人已到宫门口,就此分别。

李爻往自家马车边溜达,见除了府上小厮,景平也正在车边,转悠着随意踢地上的石头子玩,察觉到他来,仰脸给他一个温和笑意。

自打景平知道李爻半边身子发麻,便对他的照顾更加勤勉了,起初十来天,日行三次针,雷打不动。这几天把频率稍缓了些,也是赶着每天正午必有一回。

前几天李爻在府上忙得昏头,外面突然瓢泼大雨下,他才惊觉快中午了,念着景平必得回来,未来及让家人去宫门口接,年轻人已经湿哒哒跑回来——风大雨急,他的伞在半路就给掀了。

李爻当时想劝他变通一点,好歹等雨过了再说。

谁知对方开口抢话:“什么都行,唯独医你身体的事,不能听你的。”

他开始唠叨李爻。他对李爻的身体有种近乎死心眼的执着,一只絮絮叨叨的落汤鸡,可笑又可爱,惹得李爻心里软乎乎,又暖暖的,这一本正经的模样恍惚与李爻初见他时重合——那个江南茶馆里,认死理非要还他玉珠子钱的少年,已经玉树淋暴雨,长这么大了。

从宫门口到马车前,只几步路。

二人的过往在李爻脑海里拉洋片似的过,让他眉眼温和,在景平肩头搂了一下,拥着人上车:“一会儿没有急差就在家吃午饭吧?”

景平点头应了:“下午正好去礼部尚书府上出外差。”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李爻笑着问。

景平眼睛登时亮了,没说话先咽了咽口水:“真的吗?”他想了想,“吃面吧,上次你做的酸酸甜甜还带点辣味的那个。”

做汤面少有煎炸,油烟不呛人,李爻心知肚明对方的贴心,笑着点头应了。

--

三日之后,辰王所言之事预料之中地来了。

小朝之上,三法司联合上参,怀疑郑铮是嘉王一党,请求皇上下令准许彻查。

这事看似八竿子打不着。

可但凡有点心眼的人便会发现,乱事的起因正是郑铮巡边:

若没有他前去胡哈被扣押、以头撞柱难以还朝,往后的乱事或许都不会有;

可若说是郑铮怀疑有人里通外族,以命上谏钓鱼,也说得通。

一时间,真相徘徊于黑白两面,扑朔起来。

三法司只得碍着郑铮帝师的身份,在小朝上请示圣意。

辰王颇有深意地看了李爻一眼,坐直身子拱手道:“陛下,郑大人不会通敌,更没有谋刺之心,臣愿以亲王爵为郑大人作保。”

皇上坐在御案后,面色平平,不说话。

李爻看不出他的心思,却也道:“陛下,微臣附议,同为郑大人作保。陛下在江南时,郑老师暗中提醒过微臣,防备朝中生变,臣才能看破胡哈、羯人与范洪的拖延用心。”

话音落,右都御史陈黎低声道:“王爷作保可以,但……李相……”

皇上赵晟生得雅儒,性子并不大缓和,不喜欢下臣奏事支支吾吾,先偷瞄上意,烦道:“陈爱卿也学会磨叽了?”

陈黎赶快言入正题:“昨夜范洪突然翻供,说因为知道郑铮大人和李相暗通日禄基,帮其重夺王位,才险些丧命于李相之手,”他顿了顿,“那罪人现在被押在外面,哭喊着要当面陈情,陛下是否要见?”

赵晟脸上一丝阴晦闪过。

李爻顿觉闹心,前胡哈王扣押郑铮,接日禄基取而代之确实是他的提议。

没想到,按下了胡哈,还真被有心人编排。

花信风这乌鸦嘴是开光了——果然有人挖了坑给他跳。

所幸这坑应该是临时起意挖的,不怎么高明,不会有切实证据,却极有可能撼动皇上对他的信任。委实癞□□爬脚面,不咬人膈应人。

范洪背后因势利导之人是谁?

李爻顿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网罩住了:想天下太平,想淡去李家二臣贼子的名声,怎么就这么难呢?

转念,他又觉得自己庸俗——名声算个屁。

李爻垂着眼睛,没表情。

赵晟满以为李爻会自行辩白,请陛下相信臣心可昭日月,那么他便立刻叫范洪滚蛋,哪里凉快死哪儿去。

结果见李爻眼皮都不抬,有点失望。

他摩挲着金镶玉的腰佩,片刻道:“把他押进来,朕倒要看看,他如何攀诬朕的忠臣良相!”

“忠臣良相”四字委实刺了李爻的耳朵,他阖了阖眼——若没半点疑惑,何必耽误工夫把人叫进来对峙?

片刻功夫,范洪被带上来了。

个把月不见,那高壮的汉子已经被折腾得形同枯槁。

为了见驾,他被清理过仪容,断臂上绷带都是崭新的。可他身上依旧带着股清理不掉的腐败死气,随着他进殿笼罩开来。

范洪跪伏在地:“罪臣范洪,叩见陛下。”

赵晟是副不笑也带三分笑意的面容,现在目色如刀。他视先帝为榜样,手段却似怎么都比不上父亲。

父亲江山可定,乱匪可平,而他呢,虽然被百姓信奉为真神圣主,其实闹得四夷乱象起,自家关上门都不安宁。

他眼看范洪怒火中烧,恨不能亲手砍了这奸佞,好半天没说话。

樊星见诸臣大眼瞪小眼等了半天,到赵晟身边轻声提醒:“陛下。”

赵晟这才高高在上赏出一个字:“讲。”

左右侍卫架着范洪,将他半薅起来。

范洪嘴上裂得都是口子,好几处在渗血,他舔了一口血腥,怒目向李爻道:“当年确实是我有眼无珠,错信了缨姝那贱人,但你因为缨姝毁了你那小娈童的脸,便将我一同记恨上了。面上不好报复,小肚鸡肠地伺机等候,终于等到时机,将谋乱的帽子扣在我头上。”

范洪再如何不堪,也是文科入仕,如今将市井流氓的逻辑搬到邦国恩怨利益中,直接把李爻给气乐了。

他笑着看范洪不说话。

范洪继续道:“我当日分明给那小贺公子出过气了,没想到啊……你还是咄咄相逼。从你与郑铮合谋将日禄基迎回胡哈,我便看出你包藏祸心,你表面带兵南援,其实是御前受命不得已而为,我写下密信向陛下告发你没有政令擅闯城关,想来信也被你拦下了,”他看向皇上,“陛下,八百里加急密函,可曾收到?”

赵晟摇头,看向李爻。

李爻头大——范洪逻辑不通,那封密信更八成是无中生有,压根不存在,但这委实切中要害了。

皇家最忌惮权柄旁落,赵晟比他爹更甚,有时有种不懂得事急从权的混,一上头便更注重自己的说一不二。

“陛下,微臣强冲城门确有其事,但政令只是迟来,并非没有,当时事态紧急,晚开一刻城门,便不知多少将士丧命……”

“迟来多久?”赵晟迷眼看他,淡声道,“将在外,纲常法令视乎不见了么?”

李爻眉头一紧,拱手低姿:“臣不敢,臣知罪。”

赵晟冷哼一声:“起来吧,”他说完,突然猛一拍桌子“啪——”一声爆响。

没人想到他突然变脸,多数大臣给吓了一跳。

赵晟怒目看向范洪,凛声低喝:“逻辑不通,攀诬当朝一品大员,你是嫌自己死得不够痛快吗!突然翻供,这套说辞谁教给你的?!”

看来皇上脑子还没瘸。

范洪进殿以来对皇上恭谨无比,只乌眼鸡似的看李爻。现在,他突然瞪着皇上,调门都高了好几个:“陛下!你可知道那贺景平是前朝皇室血亲,你的肱骨丞相,是二臣之后啊!你是要让先帝打下的江山二朝而亡吗!”

话未说完,一旁押解侍卫爆喝:“放肆!”

而范洪的放肆何止于此?

他突然拼力一跃好几尺。

“罪臣劝陛下莫要做昏君!”随着声嘶力竭的呼喝,范洪向赵晟冲过去。

行动过于突然,李爻也只来得及抢步上前,抄路拦在他与皇上之间,却发现范洪的目标不是赵晟。

他要自戕!

这念头未来及李爻脑海中划落,便听“咚”一声响。

范洪脑袋正撞在御书案上。

那案子是整块金星小叶檀,密度坚实,雕着官帽的四角厚重异常。

范洪一撞不是假把式,确是奔着死去的。

额骨登时碎裂,血淌下来。

他人往桌案边烂泥一摊地软倒,喃喃自语:“罪臣……死谏啊……”

所有人都愣了。

樊星最机灵,向两个没押住人的侍卫喝道:“愣着干什么,活人拽不住,死人也处置不了吗!”他转向赵晟,同时小声嘟囔,“幸亏李相反应快……”

他只字未提范洪本就不是冲皇上去的,已经是帮李爻说话了。

李爻冲他眨了下眼睛,算是谢过。

御前侍卫迅速把死尸搭下去,正待清理现场,皇上抬手拦了:“此人心怀叵测,八成是知道自己十死无生,才想扰乱朝纲,胡乱攀诬。但他此言既出,需得查一查底细,看他是否外族细作,还与何人不清不楚。”

三法司各部头头见皇上没迁怒,通通松了口气,高呼“陛下圣明”。

赵晟又转向李爻:“朕相信此事与你无关,但毕竟……”他顿了顿,“你身体不大好,先回去休养几日,也等事情平息些。”

话说得随和,意思可不随和——事情给出说法之前,你在府里安生些天。

是变相禁足了。

李爻也是无奈,“谢主隆恩”,回相府“修养”去了。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