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柳唤道:“陈安。”
陈安一步上前:“属下在。”
方柳:“衣物伤药。”
“是!”
陈安领命,将包裹里准备好的衣服和伤药拿出来,递给了顾择龄。
因为顾择龄终日只沉浸于诗书,未曾习过武,故而虽说身量不矮,身体却是文弱的。如今他被人粗鲁关押,又饥寒交迫地度过了两日,自然虚弱。
被捉来此地之时,他身穿的是官服。现下外衫被扒了去,唯余一身被血迹和泥土染污了的中衣,堪称狼狈不堪。
顾择龄看到陈安递来的衣物,先抬首对方柳道了一声谢:“这次又劳烦方公子了。”
说完接过衣物和伤药,将外套披在了身上,给自己简单上了药,然后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方柳上下扫了他一眼,再度对陈安说:“药酒带了么。”
陈安立刻点头,将药酒递给方柳:“带了。”
方柳接过,对顾择龄说:“背过去,脱掉衣物。”
顾择龄面色一红,吞吞吐吐推拒道:“……这,这有失体统。”
“待你伤不及性命了,再来谈什么体统。”方柳微抬眼眸,“你肩侧伤了骨头,如果日后不想左臂废掉,最好现在处置。”
听闻方柳如此一说,顾择龄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左臂使不上力,方才穿衣物的时候,也下意识将力道都分在了右臂之上。先前他浑身都快失去知觉,寒冷、饥饿、疼痛交杂,竟是没有觉出什么不同来。
可、可若是在方柳面前宽衣……未免过于孟浪了些……
思及此,顾择龄脸越发红了。
方柳玩味地轻笑一声:“状元郎,想何事呢?”
顾择龄连忙正色,摆手道:“……无、无事!”
尽管面上推拒,他心底竟然隐有期待。
真是。
这时,一直未曾说话的闻行道一步走上前,冷静开口:“方庄主,疗伤这点小事,我想应该用不到你亲自出手。”
闻言,方柳挑眉,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既如此,不如闻大侠来动手?”
闻行道:“……”
顾择龄的脸由红转白:“……那便不必了,顾某自行上药即可。”
虽是如此,闻行道却隐隐一步挡在方柳身前,势要阻止他为旁人上药。
方柳左顾闻行道寸步不让,右看顾择龄忸怩踌躇,只觉得眼前二人竟无一个是干脆之人,白白在江湖和朝堂上走动这些时日,顿时无趣,故而将药酒抛给了陈安。
“帮他上好药,而后门口集合。”
陈安抱拳领命:“是,小庄主。”
顾择龄拱手客气地道一句“有劳”,而后看向方柳离去的方向,久未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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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押顾择龄的地方,位于雍州城城南的僻静街巷。此地往来的都是穷困之人、地痞流氓,很是鱼龙混杂,城中体面的人很少来此。
闻行道负手说道:“此次能向朝廷命官下手,背后牵扯自然不小,雍州城的官员恐怕皆在其列。”
“显而易见。”方柳抬眸,“但暂时与你我无关。”
他们此次前来,只为搭救顾择龄,如今还不到介入朝廷中事的好时机。再者,这事顾择龄或许已经心知肚明,待他缓过来,问问他便是。
方柳抬头看向外面灰蒙蒙的天色。
不知何时,雪又下得急了少许,不远处斑驳的灰色房檐上积了厚厚一层,厚重又岌岌可危,仿佛下一瞬就要坍塌。
方柳启唇,淡声道:“倒是有如这天下之势。”
闻行道只看得见眼前之人,未见他眼中之景,问说:“什么?”
方柳轻笑:“无甚。”
忽而,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
“你们二人果真在此!”
方柳和闻行道循声看去。
来人乃是莫凭。
风雪天中,他跑得满头是汗,鼻头发红,激动地看向方柳:“如何?便是你不让我来,我还不是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寻到了你们身在何处!”
方柳看着他,但笑不语。
因容貌与气质独绝,方柳仿若素来淡然,仿佛俗世千万种情思皆不入眼。莫凭被他如此瞧着,不知不觉面红耳赤,生出几分自己不过如此的荒唐之感来。
……分明是,被小瞧了!
莫凭来到雍州城之后,四处搜寻才找到此地来,过程中颇费了一番功夫。最后连马儿都累倒在地,不再听他使唤,这遭追寻令人一身疲倦,仿佛跋山涉水了一般劳累不堪。
为了不显得自己狼狈,开口唤人之前,他还特地先正了衣冠。
如今看来,仿佛都被方柳看透,不留一丝余地。
莫凭心下暗忖:自己果然最是受不了方柳这一副世事皆了然于胸的姿态,日后非要叫他刮目相看不可。
思及此处,莫凭挺了挺胸膛,自以为沉稳地说:“要救何人?”
方柳勾唇:“若等莫少侠搭救,人怕是已经到了黄泉路边。”
“妄言!”莫凭反驳,“我这一身本事,方庄主还未曾瞧过呢!”
“瞧了又如何。”方柳心情颇好,神色淡淡拿他逗趣,“莫少侠要离开梅花剑宗,为我卖命不成?”
为、为他卖命,岂不是要朝夕相处?
莫凭一哽,侧过头去,言语中却再没了底气:“……我、我一身本事,只买给识货的!”
“识货么。”方柳抬眸扫他一眼,“可惜莫少侠这身皮肉,怕是不值几文钱。”
莫凭:“何人说的?!”
方柳轻笑一声:“也罢,总归方某不会买就是了。”
莫凭登时哑口无言。
一炷香过后,顾择龄收整妥帖,站在了人前。
顾择龄未曾在意莫凭,方柳也怠于介绍,于是此处便唯有莫凭一人不尴不尬地站着。偏莫凭自己意识不到,硬生生要往方柳跟前凑,被一旁的闻行道默不作声挡在了两步外。
方柳看向顾择龄:“好些了?”
顾择龄:“承蒙方公子关照,能走动了。”
方柳:“背后之人,你心中可有底。”
“自当了然。”顾择龄回答,“只需些证据,便可让雍州城的贪官落马。”
方柳又问:“听说你与邹相走得破近。”
顾择龄点头:“确有其事。”
方柳弯了眼眸:“既如此,朝中如何混乱,你可知四公主并非原来那个?”
顾择龄定定瞧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知晓,真正的四公主如今在武林盟,劳烦闻大侠等豪杰照看了。”
闻行道颔首。
方柳笑了:“看来你颇受邹相重用。”
顾择龄:“蒙邹相和宁贵妃信任。”
两人交谈间,回回都只点到为止,仅仅只言片语,彼此便对现下的情况心知肚明。
唯有莫凭一头雾水,仍想走到方柳身旁。
此处不是交换情报的好地方,顾择龄决定先拿上证据,离开雍州城,寻邹相一派的人,将证据呈上。方柳和闻行道、陈安三人则随他前往,以免中途又出差错,若是时机恰当,倒是可以见那邹相一面。
莫凭再度被众人抛在脑后。
顾择龄身遭此劫,怕是受不得旅途颠簸,陈安去城中寻觅来一趟马车。
启程前,方柳扫了一眼他单薄弱气的肩颈,忽然开口道:“状元郎,张嘴。”
顾择龄本时不时看他,此时听他言语,未曾细想便下意识张开了嘴。
下一瞬,微凉微软的触感掠过他的下唇,捎带一股清冷的香,令人心驰神往。紧接着,便有一块蜜饯塞入了他的口中,蜜饯虽然分外的甜,却远不及方才那须臾的冷香旖旎动人。
过去良久,顾择龄才堪堪回过味儿来——
……是方柳的手指。
方柳边慢条斯理于顾择龄肩侧外衫上擦拭了下冷白指尖,边敛着双眸,弯唇打趣:“如此文弱,路上莫晕了去。”
顾择龄再度失神,木头般愣愣望着他,仿佛丢了魂。
一旁的莫凭见此,胀红了脸,指着方柳连声道:“……你、你、你!”
莫不是鬼差遣来夺人心魄的!
唯有闻行道,默不作声刀已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