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个有担当的汉子,霍达无论如何郁闷,答应的事实还是会办好。
他拿出选战马的精细劲儿,专门叫人挑了两头品相上好的牛,两头都是母牛,一大一小,是母女,性格都十分温顺。
虞峰挨着马厩另起了一个牛棚,做得十分宽敞。
苏页每每想起他家小公牛见到小母牛时的反应,都会忍不住笑。
眼睛瞪起来,耳朵侧过去,小小的牛头随着小母牛的行进方向缓缓转动。
苏页怕它们不熟悉,依然让小公牛住在马厩里,小家伙却不干了,仰着脑袋“哞哞”叫。
起初苏页没理解,以为它是怕失宠,连忙走过去摸摸小家伙的头。
没成想,小家伙十分嫌弃地将他的手甩开,叫得更厉害了。
哞——你挡到我了!
还是虞峰最先看出端倪,试着将小公牛放到新圈里。
小家伙瞬间老实下来,也不甩头了,也不乱叫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偷偷瞧着两头母牛,侧着耳朵,一点一点往那边蹭。
苏页顿时哭笑不得,“它才多大,就知道喜欢小母牛了?”
虞峰凑到小双儿耳边,亲昵地说道:“讨媳妇这么重要的事,自然是越早下手越好。”
苏页揪住他的耳朵,毫不留情地扭了一圈。
“小页子饶命,疼疼疼!”虞峰夸张地哀哀叫。
妇人们原本聚在院子里切菜做饭,听到声音全都看了过来,脸上带着暧昧的笑。
苏页面色一窘,放开手,跑到屋里看雪娃去了。
虞峰搓搓泛红的耳朵,看着小双儿的背影嘿嘿笑。
侯安抱着竹简站在不远处,恰好看到这一幕,莫名觉得自己耳朵也挺疼。
苏青竹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身后,“傻站着干嘛?今日发工钱,你都算好了?”
“哦哦,这、这就去。”侯安捂着耳朵,扎着脑袋跑走了。
他跑得太急,没看到拐角处走出来一个人,“嘭”的一声,撞到了人家身上。
“抱、抱歉。”侯安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邵平一手扶着肩,一手掐着腰将人摆好,声音低沉,“当心些。”
侯安嗖地抬起头,眼睛里蓦地映出汉子的模样——刀刻般的脸,浓眉微挑、双目含威,鼻子和嘴都是最好看的模样。
真、真威武……
邵平垂眸,发现这个圆脸圆眼的年轻汉子一直盯着自己,白馒头似的脸上似乎还带着奇怪的酡红。
高大的汉子唇角微扬,“还有事吗?”
“没、没了。”侯安猛地反应过来,落荒而逃。
——
自从家里多了两头牛,小公牛突然转了性。
原本一直不肯好好犁地,这回却比赛似的耕得又快又稳。
耕完一畦还特意走到小母牛跟前转一圈,似乎是在显摆自己有多强壮。
小母牛有些害羞,直往母亲肚子底下躲。
小公牛没脸没皮地凑过去,拿嘴去蹭人家的脖子,直到小母牛害羞地舔它一下,小家伙才心满意足地跑回去继续耕地。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要发生许多变,苏页每看一次就忍不住笑一次。
黑云确实不拉犁了,但是也没闲着,苏青竹让它拉着平板车,来来回回地给大伙送饭。
霍达看见了,哆嗦着手指着苏页,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苏页还指着他买甘蔗苗呢,气坏了可不行。
于是,他便拿退役的军犬作为例子,耐着心思劝道:“像黑云这样的战马,都是有追求的马,虽然不上战场了,却也不能闲着,你若让它闲着,它或许还会觉得自己是没有利用价值了,感到伤心。”
霍达说不过他,气哼哼地跑到地边上蹲着。
他抽空瞄了眼农人们的伙食,不由地一愣,“吃得这么好?”
苏青竹在旁边听见了,便十分自豪地给他报了一遍菜单,“水萝卜、辣菜头、韭菜、冬葵,还有山上的野菜、菌子,都是家家有的东西,我们收上来,婶子们精打细算地做了,怎么也能让大伙吃饭。”
霍达特意问了一下每日的花销。
苏青竹见他不是外人,便毫不避讳地说了。
霍达在脑子里盘算了一下,意外地发现,这样下来所用钱粮还不到军营中的一半,做出来的东西却比士兵们的伙食好得不是一点半点。
尤其是年后这段时间,由于皇后家族的极力打压,他手下的兵都快吃不饱肚子了。
空气中散发着阵阵菜香,农人们三五成群或蹲或坐,抱着大海碗吃得一脸满足。
霍达握了握拳,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虞家村南边有条河,从河面很宽,水流平缓。
苏页想挖一道沟渠,通到自家地里,慕风那里已经批了下来。
然而,此时正值春耕,有租地的佃农都在忙于耕作,没有地的早已来到庄园做工,苏页实在招不到多余的人手。
关键时刻,霍达又给力了一把。
上千号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开进了虞家村,为首的就是霍达。
所有人都愣住了。
虞峰把冬瓜扯到一旁,悄悄问:“将军这是唱的哪一出?”
冬瓜撇开头,脸上带着明显的尴尬。
霍达却是表现出一副气势十足的模样,对着苏页说道:“今上下旨,时值春耕,境内并无战事,特命各地守军解甲归田,农时过后再归营中。”
他快速看了苏页一眼,强撑着说道:“这些人都是无家可归、无田可种的,本将军听说你这里招人,特意带他们过来……”
实际上,霍达并不知道庄园是否缺人,所以此时难免有些心虚,“你看着安排安排……有口饭吃就行!”
“好。”
霍达一心虚就容易话多,“你也别不乐意,我们带着粮食来的,你让人做一做,花不了多少力气——等等,你方才说什么?”
苏页轻声笑道:“我说‘好’,非常欢迎。”
霍达绷着脸,奇怪地看着苏页,“你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苏页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霍达挑了挑眉,“说好了,别反悔。”
“不反悔。”
霍达长长地舒了口气,锤着冬瓜的肩膀,放松地说:“妥了,叫兄弟们将军帐扎起来!”
“是!”冬瓜也很高兴,悄悄说了句“谢谢大嫂”,便乐呵呵地跑去安排了。
苏页和虞峰对视一眼,俩人谁都没说正好要挖水渠、急缺人手的事——并不是忘了,而是故意没说。
所以说哦,霍大将军再如何英明神武,栽到这夫夫二人手里,只有默默替人数钱的份。
——
霍达的领导才能的确不是吹的,单从他手底下这群士兵的素质就能看出来。
效率高、有纪律、不扰民,没有霍达的命令他们从不会私自进村,遇上妇人和双儿也会特意避开。
兵士们来了十多天,没有发生一起不良事件,村民们提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要知道,古代的军队中能做到这一点可是想当难得的,可想而知霍达在背后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苏页腹黑归腹黑,在吃食上可是半点没亏着他们,原本每五天吃一回肉的传统也改成了每隔两天吃一回。
妇人们手艺好,又有苏页发明的榨油神器,大豆油可着劲儿放,愣是把大锅菜做成了田园小炒的档次。
虽然多花了些肉钱、黄豆钱,然而大伙吃得心满意足,干活时也肯卖力气,原本一个月的工期愣是缩成了二十天,最后算下来是赔是赚一目了然。
再说霍达这边。
前有造纸术,后有马蹄铁,霍达在朝中的地位可谓是节节高升。
这无疑碍了外戚一族的眼,那些人可是时时刻刻都在等着抓他的小辫子。
这不,他前脚刚带人进了虞家村,后脚就有人在早朝时参了他一本。
理由一大堆,皇帝都懒得听。
既然有人参了,又是事实,皇帝便下了一道旨意,不痛不痒地训斥了一番,俸禄减半。
这是明面上的惩罚,转头还有一道口谕——为了一口吃食,脸面都不要了,朕便赐你些粮草,给兵士们添些口粮,省得跟着你丢人现眼——这是新帝的原话。
这话听在那些世家大族耳中,无疑就是浓浓的嘲讽,等闲人触柱自尽都不为过。
换成霍达……他才不在乎,得了实惠才是最重要的。
经此一事,反而缓解了霍达被视为眼中钉的处境。
不得不说,人家表兄弟之间的默契不是盖的。
沟渠挖好之后,虞家村庄园终于有了一个完整的模样。
看着脚下的一畦畦田地、泛着新绿的灌木丛、呈井字形交织的田间小路,还有环绕着块块农田的沟渠……苏页的心情有些复杂。
激动、踏实、憧憬……
当一股股清凉的水流被水车带着,一点点渗入农田中时,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欢呼。
汉子们激动地捶着彼此的肩膀,妇人们悄悄抹泪,孩子们光着脚丫下到沟渠中,扬着清亮的嗓音欢快地叫着,“有鱼!有鱼!”
苏页站在瞭望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
这一刻,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这个鲜活的世界,一个从书中体会不到的真实世界。
而他自己,有幸成了这一方小天地的建造者。
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