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霞平原下第一场雪的时候,齐云军攻下了栎阳关。
至此,苍霞平原上乱战了近二十年的纷争终于结束,刘湛一统湟川以北,成为这北疆的第一人。
雪花纷扬之中,刘湛一身戎装扶着栎阳关的城墙眺望这白茫茫的千里沃土。
一旁宋凤林负手而立,任由风雪吹起斗篷,他清冷的嗓音道:“明年开春,眼前所见会是另一番景象。”
明年开春,目之所及将是千万亩良田,繁华的城镇,安宁的村庄。
苍霞平原将恢复往日昌盛,北疆的人口将达到鼎盛,而这一切都将是齐云将军的藩镇。
刘湛回首,目光炯炯的看着宋凤林。“夫人,这乱世又如何,我们有沃土千里,百姓千万。”
此时此刻刘湛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也不再控制自己血液里躁动的因子。
这天下人分三六九等,那些世家就像最臭不可恶的毒瘤,结党营私,贪墨腐败,罔顾人命,肆意妄为。
百姓的命在这些人眼里还不如一头牛一匹马,中原大旱饿殍满地,可帝京城里依然朱门酒肉臭。
刘湛打从心底的不服亦不忿!
他不会止步于北疆。
宋凤林眸光澄净。“你心之所向,吾亦愿往。”
刘湛哈哈大笑,一把拥住宋凤林,只要宋先生答应他就觉得无所畏惧!
中帐里烧着熊熊火盆,天色渐暗,风雪呼啸。
两人从城墙下来后便围着火盆一边煮茶一边商量来年的计划。
“齐云山北面的麦子坳丘陵地可增设两县,一西一东分别在通天关下,和牛脊峰上的虎门关下。”
两人席地而坐,因地上铺了厚实的毛毯和熊皮,倒是不冷。
宋凤林一边说一边在矮脚桌上写写画画,刘湛一手搂着他紧挨着。
“牛脊峰上的虎门关要打通下山的路,否则北丰县的人想到晋阳得绕通天关,未免太远了些。”宋凤林心思细腻,把每一步都考虑到了。
刘湛听得仔细。
“齐云山北面都是上好的耕地,只是缺水,只有靠近齐云山脚的几处村子能种水稻,离远了只能种麦子和粗粮。”说到这里,宋凤林抬头。
“这些地方到底贫寒一些,可发流犯前往开荒,良民则留在苍霞平原的新村。”
如今条件允许了,宋凤林也有取舍,土地富饶的新村还是留给良民更合适。
刘湛自然十分赞同。“我会在两县之间增设兵营,用以威慑燕人。”
如此麦子坳丘陵地这一片广袤的荒地便能开设成良田,未来可见也会变得繁华。
规划好齐云山北面,宋凤林又把目光放在苍霞平原。“我们在苍霞平原的新村只能规划到栎阳关为界,再往北就是松辽山地。”
松辽山地里有孤竹城,乃燕国的边陲重城。
松辽山地位于齐云山与北海之间,乃燕国进入苍霞平原的必经之地,如今刘湛收复苍霞平原,未来与燕军的战场会在栎阳关和松辽山地之间。
只是可惜了栎阳关外到松辽山地之间的这片荒地,本也是上好的耕地。
刘湛点着宋凤林画的简易图谱,没有犹豫便拿了主意。“明年夏初,我出兵孤竹城,把这一片山地也夺下来。”
松辽山地是一片山林地,夺过来了也就是一片山,宋凤林有点拿不准刘湛的用意。
在军事上刘湛有其敏锐的观察力。“我们苍霞平原于燕国而言就像门户大开的粮仓,即便有三大雄关,燕军铁骑一来良田也就毁得七七八八。”
今年燕人是被齐云军打得躲在极北,可明年后年待他们回过气来,必定还会南下侵扰。
这些良田可都是百姓的命根子,燕人来一次毁坏良田,这一年的收成便打水漂。
刘湛拿过宋凤林手中的笔,在松辽山地与肇东平原交接处横了一笔。“我夺下松辽山地之后,在此建立松辽关,建立松辽城墙,彻底把燕人隔在北面草场。”
齐云山广袤,建立城墙不切实际,但是松辽山地在齐云山和北海之间,选一最狭窄之处建城墙并不需要耗费很大的力气,最多两年就能建成。
一时宋凤林目光中都是佩服。
刘湛这一笔,直接从根源上解决苍霞平原门户大开的问题。
项时栎阳关外的那片荒地也能开设成新村,整个苍霞平原再无荒野。
只要两年,待苍霞平原这些新田能收上税,刘湛和宋凤林将富甲天下。
“我的目标是两年后扩军至五十万。”刘湛眼中跳动着光芒。
五十万,这是多么可怕的数字。
“项时,我将立国称王。”
宋凤林怔然。
北有松辽关,南有湟川天险,西有齐云山脉,东有北海,北疆会是一处得天独厚的龙兴之地。
刘湛撂下笔把人拖进怀中紧紧搂住。“当我王后。”
男子为后,实乃千古奇闻。
“没有先例。”宋凤林淡淡道。
“贱民称王也没有先例。”刘湛紧盯着他。
宋凤林转开了视线。“此事容后再说。”
这倔强又高傲的性子这么些年就没变过,刘湛也不逼他,反正不急在一时。
只是齐云将军多少有些不高兴,晚上也变着花样惩罚这轻易不松口的宋先生,直把人折腾到后半夜才放过他。
因着雪越下越大,两人在第二天赶回晋阳。
也是这一天,赵恒甫病逝的消息传到北疆,两人在将军府设了灵台遥祭。
之后一直到来年开春,商路一通,北疆才收到了天下易主的消息
方玉良篡位自立建立大梁。
四月,梁天子派出的钦差到达北疆。
“大梁天子挂念齐云将军收复北疆劳苦功高,特遣微臣到阵前劳军,还有这一品的镇国公爵位,天恩浩荡……”
钦差抑扬顿挫的声音不带喘气,刘湛单手撑着脸,翘着二郎腿满脸不耐烦。
相比钦差已经更换了官服样式,刘湛依然穿着前朝官服冠带,大梁钦差带着圣旨到来他也没有行礼接旨,冰冷冷的目光落在钦差身上就像看个死人。
“……新天子的旨意大致如此。”说到最后钦差倒把自己说出一身冷汗。
齐云军大营中账,刘湛高居正中,左下首坐着安国公宋凤林,还有七品以上诸将着官服冠带分次两列,钦差不敢正视前方也不敢左右扫视,最后擦了汗低下头。
“大梁?”刘湛嗤笑。“本将军就过了个年,这天下就易主了?你确定?”
“前朝绝嗣,新天子奉祥瑞称帝……”钦差的话还没完。
刘湛没好气的打断。“不过是下了一场雪就能称帝了?夫人,你听没听过这规矩?”刘湛又往宋凤林方向歪,满眼都是戏谑。
“自是没听过。”宋凤林眸光冷冽。
一时诸将爆笑出声,只是笑意都未达眼底,这一道道视线像刀子剜肉似的落在钦差身上。
刘湛在爆笑声中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钦差跟前。
“本将军倒不在意这天下姓什么,但是你们梁天子就拿这么点东西糊弄本将军,是觉得本将军手里的刀不够快,还是齐云军兵力不够多?”
刀削一撇,那镇国公的冠带应声滚落托盘。
钦差脸色苍白,双腿发软。
“区区一个镇国公,本将军缺这玩意儿?新天子要有诚意啊。”刘湛用刀鞘敲了敲钦差的背。
“是……是……”钦差一屁股坐在地上,顿时又引来爆笑。
刘湛两手杵着佩刀低头看他。“回去告诉梁天子,要他再斟酌,想明白了再派人来,如若不然齐云军二十万大军等着他。”
这梁天子打得一手好算盘,想用一个镇国公的爵位将刘湛套牢,若是刘湛受了,等于承认方玉良是天子正统。
正如刘湛所说,区区一个镇国公,他一个统一北疆的齐云将军会缺这玩意?
梁天子未免太高看自己,也太小瞧刘湛了。
最后大梁钦差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出齐云军大营,十分之狼狈。
“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刘湛遣了大家,他摘下梁冠随意搁到茶几,眼中却没有了方才的戏谑而是慎重。
宋凤林也摘了冠搁置一旁,他起身去为刘湛煮茶。
“大梁全盘接了大楚,除了官服的样式做了改动,其余一切都沿用楚制。”刘湛的眼睛追着宋凤林煮茶的背影。
说白了大梁就是换汤不换药,依然是这些世家依然是这样结党营私的朝堂。
中账很快弥漫着茶香。
“大梁窃国,立身不正,他若不沿用楚制,如何令诸世家归顺。”宋凤林一语道破。
大楚败就败在世家手上,前有周氏后有方氏,周氏手中没有兵权,因此变不了天,方氏手中有兵权自然不甘心给小皇帝伏低做小。
真可谓成也世家败也世家。
刘湛心里憋着气。“大楚好歹成就了我,我给大楚当臣子倒也心甘情愿,如今大楚都没了,我何必再受那鸟气。”
京城百官是如何骂自己的刘湛都一清二楚,骂他滥杀骂他残暴骂他娶男妻骂什么都有,甚至写成册子在坊间传阅。
宋凤林端着茶递给刘湛,温言劝道:“再等两年,待万事俱备再与其翻脸。”
啜着茶,刘湛努力压住心中烦躁,他真想马上就对外宣布建国,省得这些人三天两头上门来颐指气使。
宋凤林在他身旁坐下。“还需要想个法子与其周旋,若大梁天子再遣人来,总不能每次都赶走。”
放下茶盏,刘湛粗粝的手捏着宋凤林的柔软修长的手,依旧满脸不爽,但他眼中的烦躁已经平静了许多。
“听你的。”刘湛自然明白宋凤林的安排才是最好的,这两年他再郁闷也得忍下。
不过宋凤林也不会让梁天子这么好过。
“我有一计可以这么做……”
听罢刘湛的笑声久久不停。
朝代更迭,帝京却没有受任何影响,依旧平和繁荣,百官归顺,皇宫内外歌舞升平。
许是这太平盛世的景象麻木了这些人,藩军招安虽是隐患却没有引起太多重视。
然而这些久居帝京不知世情的太平官吏,他们都不知道这些战功赫赫的将军哪有一个是好惹的?
此时两封刘湛的亲笔信分别送到了汉中庆军大营和沿海南军大营。
庆军威武将军唐崇健看了刘湛的信当即仰天大笑。“好计策,这盟约本将军接了!来人!把那套公爵的冠带给本将军扔了!”
梁天子沛公离包括百官都低估了刘湛,他怎会坐以待毙,大楚都亡了,他还有什么顾虑,自然是怎么折腾怎么来。
很快三封名为方氏窃国书的奏折分别从汉中北疆沿海递送入京,顿时引起朝堂震动。
三位将军痛斥方氏无耻行径,更直言梁天子为窃国贼,大楚开国皇帝以武立国呕心沥血打下的江山竟被无耻小人窃取,可耻!
同时三位将军明确表态,梁天子给他们一个交代之前,他们所辖的郡州县不再向朝廷上交税赋,所辖官吏也不归大梁调配。
朝代更迭,这是天赐良机,藩军趁机将地方大权包揽,虽然没有公然自立,但也行了自立的事,这封方氏窃国书彻底撕碎了帝京歌舞升平的表象。
“沛司农,这就是你说的,齐云将军会对朕感恩戴德?他们分明是约好了要反了朕!”梁天子满腹怒火无处宣泄。
御书房里几位近臣的目光都落在大司农身上,这位沛氏庶子,因从龙之功年纪轻轻便位列九卿,平时甚得梁天子器重。
一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沛公离却沉默了。
“齐云将军夺下范阳关时,朕说要封他爵位,是你力荐先打压齐云军,待朕成事后再封赏,如此一来可得齐云军拥戴,现在你看看!”
梁天子努力控制情绪想要维持形象,忍了许久才没有将手中奏折砸出去。
“沛公离!朕在问你话!”
沛公离立即跪下匍匐于地。“启禀陛下,微臣提此建议时,齐云将军尚未收复北疆,如今他收复北疆驱逐燕人,必定心高气傲,一个镇国公入不了他的眼。”
“连公爵都入不了眼,这些藩镇将军想要什么?”有大臣立即反问。
是啊,他们想要什么?
有大臣惊异道:“公爵之上可就是王爵了呀!”
这下他们仿佛悟出了这三篇奏折背后的含义,你方氏窃国当天子,拿一个公爵就像把手握重兵的藩军打发了事?能有这么便宜?
这三封奏折明里是骂大梁窃国,实则是在暗示梁天子得割肉出血招安他们。
北疆的齐云军,汉中的庆军,南边沿海的南军,此三地藩军兵力超过六十万,且割据一方难以撼动。
当年大楚开国皇帝手中握着全国兵马,谁不服便打到服。
反观眼下的大梁,梁天子窃国立身不正,手中仅有十万禁军,若三地藩军不认他这天子各自为政,他根本奈何不了。
不仅如此,看似他是天子能号令天下,实则藩军占了大梁半壁江山,只要三军一日不松口咬定了方氏窃国,梁天子就是窃国贼此事永远翻不了篇。
三位将军的态度犹如把梁天子架在了火炉上炙烤,梁天子现在的处境是上去容易下来难。
此计掐到了梁天子的死穴,当真厉害。
但是要梁天子一下子分封三个诸侯王出去,他自然不肯。
异姓封王,还是手握重兵的藩军诸侯王,梁天子再傻也知道不能这么做。
“你们立即给朕想办法招安,除了封王,其余的都可以答应他们!”梁天子盛怒的拂袖而去。
藩军招安一事已然成为梁天子的心头大石,梁天子心烦意乱,他出了御书房往后宫去,宫人侍卫前呼后拥排场极大。
“定是宋凤林的计策!”沛公离砸了书房,打了仆从,一身官服扯得乱七八糟。
宋凤林看透了这天下朝局,也看透了人心,更看透了梁天子。
他把梁天子的遮羞布掀了,让其□□裸的被天下百姓唾骂鞭挞,仅用三奏折便让梁天子心神大乱,也挑拨了他与梁天子的关系,着实厉害。
沛公离恨得面容扭曲,他又输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喜爱与支持,下午加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