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病房内,柳恪正在输液。
“病了也好。”戴雪明走进来,“好好冷静几天,收收心。”
柳恪脸色青白,闭着眼不说话。
自从蒋星生日那天起,他脸上的倦容就没有消失过。
戴雪明刀子嘴,其实忍不住心疼。
柳恪再混账也是她儿子,平时对她、对家里人都很尊敬。除了爱玩小明星,还真没什么戴雪明看不惯的毛病。
要不是他顶撞戴鹏清,戴雪明不会生这么大气。
戴雪明坐到病床边上,摸了摸柜子上新换的热水。柳恪不喜欢陪护,戴雪明怕他夜里渴了,还死犟着不按铃。
“你说你,在学校怎么能摔成这样。”她说,“医生说差点就伤到脾脏,真是……”
柳恪听出母亲话语里的关切,忍不住睁开眼服软,“妈……”
戴雪明叹了口气。
“想吃什么就告诉小李。我明天还有会,得走了。”
柳恪咬咬牙,问:“我听说蒋星也生病了,他怎么了?”
戴雪明奇怪道:“那我上哪儿知道去?回学校你自己问吧。”
两家人关系再近,哪能连别人生个小病都知道。
柳恪多数时候是戴鹏清带着的,自然觉得身边人都该知道蒋星的消息。
戴雪明此言一出,柳恪这才反应过来。
母亲带着人走了,他自嘲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柳恪,戴鹏清骂你一句蠢货真不为过。”
戴鹏清对蒋星心思不正,竟然这么久才看出端倪。
病房安静了会儿,保镖小李敲门说:“柳少爷,你睡了吗?有位白先生来拜访您。”
白?白落云?
柳恪皱起眉,喊道:“让他进来。”
他一说话,被俞沉打过的肋骨又是阵阵剧痛。气得柳恪脸色阴沉。
等他出院,一定要让俞沉付出代价。
白落云关上门,柳恪惊讶地发现这人脸色居然比他还差,活像刚出土的木乃伊。
白落云自顾拉了张椅子坐下:“怎么样?”
柳恪冷笑:“死不了。”
他是喝酒受凉,又连连受打击,这才病来如山倒,感冒胃病一齐上阵。
白落云不关心床上的病人,点了根烟,“你对蒋星怎么说。”
柳恪瞬间提起警惕:“你问这个什么意思。”
香烟静静燃烧,久续的烟灰轻轻落到纸巾上。
“蒋星生日,我送了他一幅画。”白落云组织语言,缓声道,“你肯定知道。”
柳恪:“所以?”
“我加了点东西。”他轻弹食指,“被他发现了。”
柳恪冷着脸思索片刻,突然坐起身,血都顺着手背上的输液管反上去。
“你他吗——”
白落云:“别这么激动。”
他吐出一口烟,尼古丁带来的刺激让他脸色好了一些。
柳恪注意到白落云眼里全是猩红血丝,不知道多久没睡过觉了。
白落云说:“我出局了,你也是。”
柳恪冷笑:“你想多了。”
“白大画家,你出局,那就得滚回你的桥洞里头画画。”柳恪上下打量他几眼,语气轻蔑傲慢,“而我,依然是蒋星最好的朋友,明白吗?”
白落云常年面色阴郁,闻言竟然笑出了声,摇头道:“喊你一声柳少爷,你还真成天真无邪的少爷了啊。”
他站起身,把烟摁灭,“家都要被人偷了,还犯傻呢。”
“你什么意思。”柳恪道。
“蒋星让人烧了画,”说到这,白落云忍不住眯起眼,想象高不可攀的少年在看到真相时该有多震惊。
美丽的面庞会浮上愤怒,会怒骂他。
就像白落云掩藏极深的梦境里那样。
“你知道是谁烧的吗?”
柳恪想到一个可怕的结论。
“俞沉。”他笃定道。
白落云:“看来你没傻到不可救药。”
血又倒流,柳恪干脆一把撕开胶带,拔出针管。针头落在床上,药水弄得到处都是,一片混乱。
正如柳恪此时的心境。
“俞沉是个什么东西……一条流浪狗,好运气被人捡了回去……”
白落云眸色深沉:“是啊,流浪狗。”
就像当时的他一样。可两人的命运却背道而驰。
自己站到了大众面前,被夸赞为天才画家,可依然只能藏在最肮脏的阴沟里,幻想能把月亮拖入污泥。
俞沉呢?
摇身一变成了俞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被蒋星护着,成为对方最亲近的人。
柳恪:“你想做什么。”
“我们出局,没道理俞沉一个人赢。”白落云阴沉地笑着,在阴影中隐忍而疯狂,“而恰好,我知道一点俞沉的秘密。”
柳恪眼中冷光闪过,“说。”
*
戴鹏清:“药给我。”
俞沉手中拿着温水和药片,并不听从:“您不知道剂量。”
蒋星背对着两人,逃避争端。
俞沉说的有道理。戴鹏清并不让开,反而笑着拍拍蒋星:“起来吃药了。”
蒋星身体僵硬,假装困倦道:“让我睡会儿吧。”
戴鹏清有心不要逼他太紧,可海外的能源地还一片烂摊子,他没有时间了。
他违背礼貌,用了力气拉起蒋星,强迫他靠在自己怀中。
蒋星慌乱道:“戴叔叔!”
“病了就听话吃药,嗯?”
戴鹏清示意俞沉把药拿过来。
他沉默地走过去,分好药片,“蒋星。”
蒋星想先脱离戴鹏清,“我自己来。”
然而他夜里体温又升高了点,手脚发软拿不稳药,俞沉先戴鹏清一步,拿起药片放到蒋星唇边。
“乖,张嘴。”俞沉声音柔和一些,让蒋星就着自己的手喝了水。
戴鹏清眉头轻皱,是他多心了吧。他们毕竟是兄弟,即便没血缘关系,也不在一个户口本上,再怎么也会更亲近些。
蒋星吃过药就闭着眼小声说:“戴叔叔,我真的累了。”
这是赶人,戴鹏清再急躁也拉不下脸硬留,只好告别离开。
他关上卧室门,不咸不淡地告诫俞沉:“俞家的东西,你别想和蒋星争。”
俞沉默默点头,“嗯。我不会的。”
“照顾好他。”戴鹏清披上外套,离开庄园。
再回到卧室,蒋星哪还有半点迷糊,正抱着手机玩游戏。
“把饼干拿上来,”蒋星道,“我饿了。”
“好。”
俞沉去楼下拿了外带的司康饼,很大一盒,蒋星吃不了那么多。
他打开盖子,里面是码得整齐的小圆饼。俞沉眼神一动,从盒子缝里抽出一张卡片。
蒋星催促道:“干嘛呢。”
俞沉随手把卡片扔进垃圾桶,“没什么。”
“那是什么?”蒋星注意到他动作,抬抬下巴,“给我看看。”
“配料表。”俞沉随口道。
“哦。”
俞沉用小碟子装了饼干送过来,挡住蒋星看向垃圾桶的视线。
浓郁奶香扑面而来,蒋星不再追问卡片的事,拿起小圆饼咬了口,“好吃。”
俞沉:“是你说的那家店?”
“对。”蒋星点点头,食指擦过嘴角的饼干碎,“可惜没去成。”
“没关系。”
蒋星也就嘴馋,其实没饿,吃了一块半就吃不下了,撒娇让俞沉帮他解决,“你试试嘛,席德做点心很好吃的。”
半个小饼被少年拈在指尖,递到俞沉唇边。
俞沉就着他的手一口吃下,绵密细腻,确实不错。
“席德?”
蒋星解释道:“就是餐厅的主厨。之前……”
他简单说了自己和席德相遇的过程,俞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蒋星刷完牙就睡了,抱着小猫。
俞沉这回没有继续看文件,而是把刚才从蒋星口中了解到的消息发了出去。
对面回得很快:[这人挺有意思的。]
[席德,二十九岁,在本土长大,但因为父母离异没能获得咱们的国籍。高中毕业后去往海外学习厨艺。回国后在x餐厅担任主厨……]
生平信息乏善可陈,俞沉快速略过,翻到最后。
[……暴力倾向,曾经交过一个女朋友,家暴后被告上法庭,因为犯罪记录无法找到工作。后来机缘巧合回到本国,最近工作签证快到期了。]
司康里的卡片就是这个人写的。
俞沉见蒋星没动静了,便走到门边关了灯,突然听见蒋星声音。
“今天……不一起睡吗。”
俞沉动作微顿,转身回到床边。
蒋星怀里抱着猫,因为俞沉不说话而有些紧张,手指无意识地握着猫尾巴。
小猫一副想反抗又不忍心的样子,最终选择把尾巴缠上去。
俞沉瞥了它一眼。
蒋星有些羞窘:“没事……”
“嗯。”俞沉上床,如昨晚一样抬起手臂。
黑暗中,蒋星熟练地抱住他,埋在俞沉怀中掩住笑意。
主动权这种东西嘛,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比较放心。
他抬起头,轻轻吻了下俞沉的侧脸。
“晚安。”
俞沉却按住他后颈,拦下蒋星缩回被子的动作。
小猫与俞沉同时望着蒋星,眼睛在黑暗中泛着淡淡的光。
俞沉:“你想做什么?”
蒋星无辜地眨眨眼,“什么?”
“又在故意骗我。”
不是问句,俞沉对此无比确定。
粗糙指腹按住少年下唇,揉出一点血色。
蒋星笑起来,顺从他力道直起身,又吻了俞沉眼角。
双唇温热,小恶魔的心却是冷的。
“没有啦。”蒋星笑说,“你可以对自己自信一点……”
他垂下视线,轻轻补充喊了句:“哥哥。”
俞沉手上力道骤然收紧。
蒋星没有反抗,柔顺地任他作为。望着俞沉的双眸水汽淡淡,像雪松林中的小麋鹿。
即便被惊吓了,也只会呆呆地站在原地,无辜又委屈地看着猎人和他的枪。
黑暗天生就是滋养情绪的温床,每一次呼吸交融间的心动都被无限放大。
蒋星抿唇道:“你不要生气。”
俞沉:“我没有。”
“可你看上去不开心。”蒋星道,小心翼翼地抬手搂住俞沉,“我不可以亲你吗?”
谁能拒绝他?
俞沉的沉默越久,蒋星的胜算就越大。
得胜的天平已经倾斜,泄密的砝码是俞沉渐强心跳。
“可以。”
蒋星露出个明媚笑意,病容都因为俞沉许可带来的喜悦而生动起来。
就在下一秒,蒋星大脑突然迟钝下来,缓缓闭上眼,软倒下去。
小猫紧张起来,对俞沉喵喵叫。
俞沉:“不要担心。”
少年睡梦中也不忘抓紧他。就像真的需要俞沉,分别半秒都无法忍受。
床上的人影只剩下一个。
漆黑的大猫舔舔爪子,健硕流畅的躯体轻盈站起,圈住蒋星。
之前闹过少年好几回的尾巴粗长有力,像鞭子一样打在床铺上,卷起小猫给它扔了下去。
蒋星怀里落空,下意识拥住黑豹。他大概觉得手感不太对劲,但他太累了,黑豹的气息又与俞沉别无二致。
黑豹带着倒刺的舌头舔过牙齿,终于忍不住,叼住蒋星后颈皮肉,划出一道红痕。
差一点点就要破皮流血的程度。
蒋星感觉痛,委屈地想要逃开,然而豹子人脸大的爪子一按,便让他整个俯躺下去,挣扎力道弱得忽略不计。
黑豹太大只了,趴在他身上把蒋星整个背影都挡住,心情愉快地摆着尾巴。
四肢被桎梏,猫科湿润的口鼻不断拱着蒋星后颈和肩膀,顶上两颗扣子无力散开,粗粝的舌便舔到蝴蝶骨上。
“俞沉……”
蒋星小声呼唤着,触感告诉他身后的东西不是人类,他又怕又紧张,意识混乱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寻找俞沉。
黑豹动作停住,突然开口:“别怕。”
比人类更加低沉的嗓音,就这么轻易安抚了蒋星。
虽然被压着,心里万分委屈,但蒋星还是顺服下来,任由黑豹留下标记。
就在豹子正式咬住他前,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蒋星倏然惊醒,屋内一切正常。
俞沉抱着他,正伸出手去拿手机。
刚才……是梦吗。
屏幕上显示“蒋若楠”,还有这位端庄女士与蒋星的合照。
那时候的蒋星还没成年,身上穿着过年的红色羊羔毛衣服,领口绒绒的白毛衬得他年龄格外小。
大猫一口就能叼走。
俞沉:“接吗?“
“妈妈?”蒋星奇怪道,“她很少给我打电话……喂?”
蒋若楠那边信号不太好,蒋星干脆打开免提,“妈?能听见吗?”
免提的声音刚刚好。蒋若楠问了今天的事,知道蒋星没事就放下心来。
“自己一个人,做什么都要仔细些。”她柔声道,“出事了身边也没人照顾……”
“没有啦,俞沉在呢。”蒋星笑说,“他很好。”
蒋若楠沉默了一会儿,转变话题:“你觉得陈薇那姑娘怎么样?”
“陈薇姐?”
“嗯……”蒋若楠斟酌着言语,“如果合适的话……”
“就把婚订了吧。”
那瞬间,俞沉脸色冷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