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今雪单手取下口罩,呼出一口窒闷了很久的气,简单收拾完后把白大褂叠齐锁进储物柜,重复的过程枯燥,无趣,这种无趣在今天的阴雨天下显得尤为突兀。
小琴等在电梯前给人发短信,廖今雪走到身边,她立马感知到这股独一无二的气场来自谁。
“廖医生,下班了,晚上有什么活动呀?”小琴收起手机,和平常一样笑着问候了句。
廖今雪一颔首,淡声道:“先回家。在和朋友聊天吗?”
“不是,是我男朋友要来接我下班,他工作地方到这里开车要半个小时,我不想他那么麻烦。”小琴解释了一句,腼腆地笑笑。她在廖今雪身边做牙医助理已经有一年多时间,还是很少和对方提起自己的私生活,谁让廖今雪长了一张对这种生活琐碎不感兴趣的脸。
楼层还没到,小琴转移了一个不怎么尴尬的话题:“最近许哥好久没来,看来年底了,大家工作都很忙。”
她不经意的提及仿若一段不同频的声波,初入耳很难发现异常,余下耳廓持久的发麻。廖今雪喉结微微滑动,说:“他是很忙。”
一板一眼的聊天实在很难进行下去,小琴察觉到廖今雪今天的情绪有一点奇怪,但不方便多问。电梯停在一楼,如释重负的小琴连忙奔向自己男朋友的怀抱,廖今雪放慢脚步,瞥见了情侣交挽在一起的手,肩膀一高一矮相互挨着,只看背影也知道两人热恋当中的关系。
男女之间的情感往往很难被一些外在因素掩盖,一个眼神,一个笑容,中间的暧昧因子即使是陌生人也会察觉一二。正因如此,想要撇清和一个人的关系会困难重重。
让许戚消失在他的生活里是一件很容易办到的事情。工作上,唯一有过接触的小琴对许戚的了解停留在‘廖医生高中时的一个同学’,稍微撒下几个谎无伤大雅的谎言,过段时间她就会遗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生活则更不必多说,他从未对许戚开放过自己的圈子。
没有人会怀疑总是来诊所找他的许戚和他拥有一层更复杂、不同于简单男女之情的地下关系,给他省去了很多麻烦。
“廖今雪,廖今雪!”
肩膀搭上一只手,发散的思维中断,廖今雪面无表情地看向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夏真鸣,不见意外和惊喜,“你怎么在这里?”
夏真鸣晃了晃挂在廖今雪身上的胳膊,半实话半玩笑:“专程等你下班,服务怎么样?”
廖今雪往前走时自然拂开了肩膀上的手,没有顾及夏真鸣微微一滞的面色。
两人一路无言地离开诊所小段距离,夏真鸣停下步子,环抱前胸冷不丁地开口:“廖今雪,你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他话里的意有所指毫不掩盖,廖今雪叹出一声不明显的气,言简意赅:“走吧,你带路。”
夏真鸣的家算不上整洁,沙发椅背随处可见乱丢的衣服袜子,对于让廖今雪看见真实的一面,夏真鸣显得完全不在意。
他哼着不成调子的曲子,蹲在冰箱前翻箱倒柜,“完了,青菜坏了,三个菜不知道能不能凑齐,你不介意我等会点外卖吧?”
“随便。”
“你好歹说一句介意啊,”夏真鸣撑住半开的冰箱门,廖今雪的身影在厨房门后的缝隙里显得若即若离,他不喜欢的感觉,“等会过来帮我切菜,你上次答应这次要全听我的。”
廖今雪脱下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耐着性子没有显露出不耐烦,说:“知道了。”
外卖没有点成,最后是夏真鸣勉勉强强靠着还能吃的食材凑齐一桌菜,看起来比想象中好。吃完后碗留在桌上没有收拾,夏真鸣给自己开了一罐啤酒,廖今雪没要,等会他还要开车。
这点小心思没能实施成功,夏真鸣半靠在阳台边,灌了一大口冰凉的啤酒,“怎么样,是不是比以前有进步?”
廖今雪的挑食是每个和他接触过的人都相当难遗忘的一点,当一个人看起来太过完美,没有缺陷,那他身上任何一个与完美相悖的特质就会被用放大镜观察。原本的三分,最终放大到七分。
“还可以。”
廖今雪燃了一根烟,舌苔绕上一股烟草朦胧的苦味,没能尝出这顿晚饭有什么值得记忆的地方。
阴雨连绵一整天,现在还滴答滴答地砸着窗台边沿,廖今雪的视线飘到水珠模糊了整整一面的玻璃窗,夏真鸣说话的声音时断时续,被这段淅沥的雨声遮掩。
“...你后来和那个人怎么样了?”
廖今雪问:“哪个人?”
夏真鸣状似不经意地晃了一下啤酒罐,“你知道我说的谁,商场里跟踪我们的那个人。”
当许戚开始隐出他的世界,好像每一个人忽然又记起他,开始不断地提醒他。
廖今雪漫无目的地注视远方,声音冷下来:“没怎么样,问这个做什么?”
“随便问问,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夏真鸣嗤了一声,笑里的嘲讽不知道是对谁,“你那天还没有回答我,你们俩是什么关系。现在想想我真亏,替你当了一次坏人,还吃力不讨好。”
廖今雪斜了他淡淡一眼,“我不是答应你过来了吗?”
“哪有你这样求人办事的?”
夏真鸣恼羞地拿手肘撞了一下他,力道不重,可能是舍不得。他沉默了一会,小口小口地尝剩下不多的酒,“你和那个许戚有过吗?看不出来你现在喜欢这样的。”
算不上刨根问底,但能听出里面明晃晃的试探。廖今雪捻了捻指尖的烟,避重就轻:“你以为我喜欢什么样的?”
“最起码不能比我差吧,不然我要不甘心的。”夏真鸣拿玩笑裹着真话,愿意装糊涂的人笑一笑也就过去,话有时候不能说得太开,会失去半遮半掩的魅力。
可廖今雪没选择这样做,他扶着阳台边沿的栏杆,掌心下的金属已经被溅进来的雨抹上一层水,湿哒哒附着皮肤,很不舒服,他有一点理解为什么许戚讨厌雨水,“所以你有不甘心吗?”
夏真鸣怔了一下,别过脸说:“换你被甩一次,我来问你这句话怎么样?”
“被甩的是我。”廖今雪纠正,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夏真鸣快笑得直不起腰,这回夹杂了赤裸裸的讽刺:“是啊,你不回短信,不接电话,我急了五天差点就要报警,结果短信突然来一句在复习考试,潜台词不就是‘我想分开但我懒得提’,所以逼我来做这个坏人吗?”
廖今雪没为自己辩解,用了和当时相同的答案,也是实话:“我那段时间在准备转专业考试。”
夏真鸣以为自己可以冷静地面对这段多年前就宣告结束的关系,可是廖今雪一成不变的冷漠还跟从前一样,总能轻易地挑起他的怒火。
他冷笑了一声:“我没有说你骗我,但我们那时候在交往,是情侣,你明白情侣这个词的意思吗?你再忙,还能24小时不吃不喝就躺在书堆里面?别把话说的那么好听,你只是不在乎这段关系,换谁都一样,和你交往真是倒了大霉。”
廖今雪侧头与他对视,不冷不淡:“我早就说过不要对我抱有期望,是你自己不信。”
夏真鸣捏响了手中的易拉罐,“你管我?就当我当时眼瞎了行不行?被你这张脸给糊弄了过去。”
廖今雪没接,对这种毫无营养的对话生出一丝厌倦,把快燃尽的烟头按在栏杆上碾灭,“你那天和他说了什么?”
“当时不要听,现在才知道来问?”夏真鸣掀了掀眼皮,一时间不知道该先笑廖今雪还是觉得自己可怜,“唯一的机会你已经错过了,不告诉你。”
廖今雪没有坚持要一个答案,自顾自说:“他是什么反应?”
“没仔细看,感觉快要哭了吧,一副心碎到不能呼吸的样子,搞得我差点要折回去安慰他了。”最后一句话当然是玩笑,夏真鸣用余光瞟向廖今雪,“他那副样子,哭起来反倒比正常时候更顺眼。”
的确。
许戚那张脸,很难在想到的第一时间列举出什么优点,皮肤是白,但是一种萎靡的苍白,眼睛总是怯弱地往下垂,轮廓钝了一点,鼻子是挺的,但被镜片一遮便什么看不见。
这张脸做什么表情好像都差点意思,笑时让人觉得勉强,平时对视总爱闪避,只有在哭的时候......
几滴冰凉的雨水溅到手背上,廖今雪的心有一瞬间停止跳动。
夏真鸣的心蓦然往下一沉,也许是因为廖今雪突然的沉默,他嗅到一丝不同寻常、不敢置信的信息:“你和他...”
“我回去了。”
廖今雪转身离开阳台,在夏真鸣过来前披上了大衣外套,直截了当地截断任何挽留的可能:“不用送,再见。”
夏真鸣没有试图让廖今雪留下,他已经被一个荒谬的猜想挤到容纳不下任何东西:“你不会就是为了问我这两个问题才过来的吧?你...真喜欢他?”
“不是。”除了两个字,廖今雪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夏真鸣坐到沙发上,现在心口闷到不能呼吸的人变成了他,咬牙切齿道:“如果是,廖今雪,别说喜欢,我不来报复你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那个许戚也是一个倒霉蛋,比我还倒霉的倒霉蛋,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除了脸就一无是处的人?这么看你们还挺配,一个两个脑子都有病。”
廖今雪不对这句发泄怒气的话给予看法,关门离开。
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客厅,夏真鸣第一次怀疑起还对廖今雪念念不忘的自己是不是也被传染上了有病的脑子。曾经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像是提醒他,别再往火盆里再踏一次。
他自嘲地笑道:“真是贱得慌。”
廖今雪挟着一身雨水回到车里,脸色沉如这个恹恹的阴雨天。他迟迟没有发动汽车,半靠在方向盘上,低头看着被大衣遮盖到看不出丝毫痕迹的下半身,腹内的火没有被刚才淋到的雨浇灭半分。
他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在想起许戚哭时候的样子,联想到了很多其他画面。在许戚的家里,他的家里,绝大部分是在床上,浴室,也许这是他们仅有的不会产生矛盾的时候,勉强和美好沾得上边。
但接下来...他有了反应。
在和别人正常地交谈、思考时,因为想到和许戚在一起的画面,突然有了遏制不住的反应。
廖今雪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这股不知道为何而来的燥热一点点平息。
只能解释为,心已经忘了,但身体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