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川到家的时候,又看到大门上多出了几张维修电器的小广告,心里又是一通火。
老小区进出都没有人管,小广告贴纸天天有人贴,陈宇川把钥匙揣进兜里,抬手开撕小贴纸,结果只撕下来一半,也不知道贴小广告的人用的是什么胶。
陈宇川边骂边用手抠,抠了半天才彻底弄干净了,指甲里都是带着胶的纸碎。
胖胖已经听到陈宇川的声音了,在屋里蹦着挠门,陈宇川一开门就被胖胖扑了一身,胖胖要舔他手指。
陈宇川举着手没让胖胖舔,“我去洗洗手,再给你弄吃的跟水。”
家里还有儿子,陈宇川觉得好了不少,至少家里没有上个礼拜那么冷清了。
胖胖摇着尾巴跟着陈宇川进了浴室。
陈宇川边洗手边跟胖胖说话,一直在骂那个傻逼头,胖胖很给面子的附和他,一直在旁边哼唧着应两声。
陈宇川洗完手也骂完了,结果一转身,感觉后腰一阵钻心的疼,他抽过毛巾擦干手上的水,解开衬衫扣子侧了侧身,掀开衣服对着镜子看了看,右侧后腰那青了一片。
刚刚他跟黄毛打架的时候,有一拳他没避开,那一拳打在了他后腰肋骨上。
陈宇川歪着头,一手扒着腰,另一只手在青了的那块皮肤上摁了摁,有点疼。
陈宇川平时不是怕疼的人,这点青不算什么,但现在就是觉得特别疼,那点疼过了之后并不是消散,而是更疼了,疼得他鼻梁跟指尖都开始发酸。
陈宇川又把衣服掀了下来,盖住了那片青没继续看。
不看也就不酸了,衬衫扣子他也懒得系,三颗敞着,露着胸前一大片发红的皮肤。
虽然陈宇川一直在跟胖胖说话,但疼过了之后突然觉得有点空,整个人都是空空的。
胖胖跟着他旁边冲他叫了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他又给胖胖重新换了狗粮跟水,打开电视,随便调了个台。
陈宇川躺在沙发上闭眼养神,几分钟之后挠挠头爬起来,叉着腰在屋子里里里外外转了一圈之后发现,他现在好像有点过于堕落跟消极了。
阳台的花都蔫儿了,昨天上午他放进洗衣机里的衣服还在滚筒里,他压根就没晒,想抽根烟打火机也打不着火了。
以前陈宇川不是一点家务都不做,他也就在路阳在家的时候发懒不想动,路阳不在家的时候,他自己也会把家里收拾的很干净。
但现在却好像突然没了头绪,不知道是该先浇花,还是先把洗衣机里的衣服再洗一遍,还是下楼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个新的打火机。
最后陈宇川决定,先把家里路阳的东西收拾一下。
路阳那天晚上回来收拾走的东西,只有自己衣柜里的衣服,还有他自己一些常用的日用品,不像是分家,倒像是出差。
现在家里到处都还是路阳的痕迹,浴室里的牙刷跟毛巾,鞋柜里的拖鞋,阳台上还挂着他两双袜子,抽屉里还有两条蓝色的领带,手表,钢笔……
陈宇川从次卧找出一个很大的纸箱,把路阳没带走的东西全都装了进去,还用胶布封了几圈,最后他把纸箱放进次卧的柜子里,柜门关得很严实,还把次卧门反锁上了,钥匙压在抽屉最底下。
眼不见为净。
陈宇川收拾完路阳的东西,先去浇了花,又重新洗了衣服,等到衣服洗完晾好之后才下楼去买了打火机。
折腾完又是半夜,胖胖已经睡了,陈宇川又在沙发上躺下了。
一直开着的电视里正在放午夜新闻,新闻结束是天气预报,天气预报说明后天因为冷空气来袭,最近又要开始降温了。
外面的风比刚刚他从拳击馆出来的时候更大了,吹在窗户上,咣当直响。
陈宇川被吵得不行,爬起来关了所有的窗跟电视,上.床前吃了一粒安眠药,刚把安眠药盒放进抽屉里,一眼就被立在床头柜上的相框揪住了眼。
床头的相框他还没收,是他跟路阳的合照。
相框放在床头已经摆了十六年了,陈宇川还记得,照片是他修车厂的师傅偷拍的他俩。
那天是他跟路阳认识的第十五天,是他们确立关系的第四天。
路阳早上去修车厂找他,俩人并排走在一起。
他师傅当时说,他就想拍拍修车厂外面的景儿,不小心让他俩入了镜。
但陈宇川知道,修车厂外面是一片荒地,哪来儿的景儿可以拍。
后来路阳要了那张照片,洗完之后放在相框里,一直摆在床头,那算是他们的开始。
照片抓拍的的确很好看,陈宇川看着照片里他自己还有点青涩的脸,那时候他很瘦,是少年的纤细清瘦感。
还没换工作服的他,脸上没有黑点,很白净,穿着一件洗得有点发黄的衬衫,那是他老爸的衬衫,穿在他身上有点大,显得有点空荡。
陈宇川一直不怎么喜欢照相,从小到大没拍过几张照片,感觉到师傅在偷拍的时候,皱着眉看镜头的样儿带着一股倔劲儿,嘴唇紧抿着,像是生气了。
但他知道,他当时只是有点别扭,还有点无所适从。
因为路阳站在他身侧,照片里两人肩膀贴在一起,路阳偏头看他的时候眼神很软,四分之三的侧脸轮廓看着就很温和,那是他不经常露出来的表情。
自从他跟路阳说,他不试,要谈就正经谈之后,路阳每天都会去找他,上午在修车厂里磨蹭磨蹭,电话有人来催了他才走。
下午又去接,晚上跟着他一起去酒吧。
第十五天,陈宇川晚上从酒吧里下班的时候,路阳送他回家,车上问他:“以后能不能不去酒吧上班了?”
陈宇川坐在副驾,数着晚上老板刚发的钱,认认真真数了三遍之后,又一张张捋好揣进自己衣服最里面的口袋里,微微侧了侧身,看着窗外不停后退的路灯说:“我爸死了,我妈尿毒症,几天就得去医院做一次透析,我得上班赚钱才行。”
陈宇川自打辍了学打工之后,面对别人的时候都是一副没皮没脸样儿,见天儿的跟人卖惨,说自己爸死得早,老妈尿毒症,全家指着他一个人,他家穷的锅盖都掀不开了。
他晚上在酒吧里卖酒,怎么卖得多卖得快他怎么来,到了月末又贱兮兮的天天磨着车行老板,就为了多要点加班费。
但陈宇川坐在车里跟路阳说这些的时候,不会添油加醋,他甚至连看都不太敢看他。
他活了十八年,就没有傲气那种东西,但那一瞬间,那玩意儿好像突然的从他骨头缝里冒出来一样。
路阳跟其他那些人都不一样,陈宇川也见过不少有钱人,有的有钱人,不太看得起人,他自己也知道,那些人跟他不是一个层面。
十八岁的陈宇川也怕,他怕自己跟路阳没法处在一个对等的关系上,但他也没瞒着什么,实话实说。
在路阳说想试试的时候,陈宇川回复他说要谈就正经谈的时候,他没去认真想过谈恋爱要怎么谈,谈的时候要面对什么,他还没想过这些,或者说还没来得及想。
陈宇川当时的想法很简单,路阳他相中了,他觉得路阳很帅,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暖洋洋的,很舒服。
路阳去找他的那几天,他心里会莫名的很踏实。
后来他嘴上说着你别来了,眼睛却总是往外瞥,烦躁里裹着没着没落的恍惚感。
陈宇川跟路阳接触了几天之后才感觉出来,他跟路阳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路阳开车的时候安静了一会儿,想想不过几秒钟的时间。
那几秒钟里,陈宇川甚至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的初恋,可能四天就要结束了。
他当时的确有了一点儿想往后缩的念头,那点苗头出来的时候,陈宇川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声胆小鬼,之前嘴上说的潇潇洒洒的,现在又整这一出,挺没出息的。
陈宇川一直看着窗外,车窗外的路灯像是没有尽头一样,一盏接着一盏,一直往前亮着。
一个红绿灯路口,路阳踩了刹车。
红灯很长,陈宇川脸冲着车窗,下巴紧绷着,心里默默的数数,跟着红灯在一秒一秒的倒计时。
一直到红灯还剩十秒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头顶落下一片温热的触感,是路阳的掌心。
路阳在陈宇川头顶按了按,又摸了摸。
陈宇川前面的头发压下来,盖在眼睛上,发丝碰到睫毛的时候有点痒。
陈宇川动了动脖子,从看着红灯变成看向路阳。
红灯变绿灯,路阳拿开手握住方向盘,踩下油门之后说:“我可有钱了,所以以后你可得抱紧点儿,千万别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