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脚步一顿, 下意识往兄长身旁蹭了蹭,漂亮的小脸蛋严肃起来。
姜明晏垂眸瞧着这只心情不自觉打蔫的猫崽,略一思索, 一弯腰便把小家伙揣进了怀里。
“哥哥?”岁岁搂着兄长脖子小小声疑惑, 还有点不好意思, 但一双圆亮的黑眼睛却忍不住亮晶晶,像是藏了两颗欢喜的小星星:“你怎么突然就把岁岁抱起来了呀?”
“不是岁岁自己说的吗?岁岁还小呢。”姜明晏轻笑:“那哥哥抱着岁岁不也是正常的吗?”
小家伙哼哼唧唧, 知道兄长是在安慰自己, 高兴中卷着点害羞, 小脑袋干脆往兄长颈侧一埋, 不说话了。
姜明晏深沉如墨的凤眸中划过笑意。
唐九被小家伙娇憨可爱的举动逗笑, 慢下脚步,心底那点沉重散去,好笑道:“哟, 我们岁岁还会害羞呢?”
“又不是你。”姜明晏淡淡道:“你倒是永远不会害羞。”
嫌弃他?
唐九哼笑:“难道你就会害羞?”
他目光扫过姜明晏和岁岁,含着些许认真, 调侃似地说道:“你们兄弟俩性格倒是没有几分重合。”
姜明晏抛给他个冷淡嘲讽的眼神, 下颚微扬,示意他别废话了,赶紧带路。
唐九无奈摇了摇头, 老实领路去了。
但他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方才说起的话题。
唐九在心里叹了口气。
姜明晏和岁岁这兄弟俩, 性格确实称得上是南辕北辙。
姜明晏冷冷淡淡, 那双凌厉凤眸似乎除了岁岁,再也容不下任何人的身影。想来哪怕是天塌了, 只要不影响到岁岁, 姜明晏便只会冷眼旁观。
他不会恶意陷害旁人,也不屑于那些鬼魅手段, 如同雪谷青松般孤傲挺拔,淡漠到唐九时常怀疑他偷偷修了无情道。
可就是这样一个漠然沉冷的剑修,居然会养出来一个可可爱爱的小甜包。
唐九每次正视这个事实时,都颇觉不可思议,甚至还有点想向姜明晏请教养娃经验。
但也只能是想想罢了,如果他真要问出口,唐九已经能想象到姜明晏冷嘲的神色和那句“我们岁岁乖巧可爱,不用教也是如此。”
——当然了,不是这句也会是其他类似的句子。
总之,姜明晏的核心意思就是岁岁是独一无二的,他没有教,一切都不过是岁岁天性的自然流露而已。
不愧是姜明晏,护弟狂魔名不虚传。
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去自取其辱了。
唐九摇了摇玉扇,默默地想。
*
安置百姓尸身的房间是江平阁后面专门为了此事建起的,在地下,有单独的楼梯通往。
在唐九的带领下,他们几人很快就走到了楼梯尽头。
一扇关得严严实实的漆黑铁门沉稳矗立着,坚固而沉默。
唐九望向铁门,先前因为岁岁可爱的动作而轻松些的心情再次沉重下来:“就是这里了。”
岁岁犹豫了下,慢吞吞地用脸蛋蹭了蹭兄长后,才抬起小脑袋在兄长耳旁小声道:“哥哥,放岁岁下去吧。”
姜明晏抚了抚岁岁的脊背,然后便依言把小家森*晚*整*理伙放下来。
岁岁一站稳就拉着兄长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和唐九一同站在离铁门极近的地方。
“有些凉。”小家伙歪头感受了下,又指着铁门上玄奥的阵符问唐九:“唐九,你能解开吗?阁主应该将打开铁门的法诀教给你了吧?”
“尸身易腐,为了保存死亡百姓的身体,这屋里的每一面墙上都刻满了降温凝冰的符文。寒意外渗,屋子外面虽不及房间里的冰冷,却也能感觉到些凉意。”唐九先是解释小家伙前面的问题,然后挑了挑眉,笑道:“岁岁这会儿想起阁主了?”
“我早就想到了。”岁岁不满:“之前我和哥哥说话时,也是说要去问问阁主可不可以在望归镇里查探。阁主是江平阁的主人,他让我们进到江平阁里也是为了防止我们被冥诡兽控制,岁岁这些事还是知道的。”
“岁岁都知道呀。”唐九忍不住侧眸打量了下这只站在身旁脸颊上还带着软软婴儿肥的小家伙:“那岁岁怎么问都没问就跟我走了?”
“是哥哥和岁岁一起跟着唐九走了。”岁岁严肃着脸蛋强调:“唐九,你不要以为岁岁什么都不懂。”
“唐九不会因为我们之前认识、是好朋友,便不经主人家同意随意带着我们乱跑的。”小朋友神色认真,乌黑眼眸中的光芒明亮而灿烂:“唐九一定是和阁主说过了,才带着我们来看百姓尸身的。”
“……岁岁你这小家伙……”唐九面色变了变,最终尽数化为无奈,眼中弥漫着动容。
他喃喃:“你怎么这么可人疼呢?”
岁岁奇怪地看了眼莫名其妙就出声感慨的唐九,然后慢吞吞补上后面没说完的话:“况且岁岁还有哥哥呀,哪怕岁岁判断错了,哥哥也不会弄错哒!既然哥哥没有制止唐九的行为,那唐九就一定是可靠的。”
唐九:“……”
岁岁继续道:“而且岁岁是好孩子呀,大家都喜欢岁岁,当然是可人疼的小朋友啦!”
唐九:“……”
唐九:“我们还是进去吧。”
刚才姜明晏是不是嘲讽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可恶的弟控肯定是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唐九愤愤。
*
铁门一打开,寒意扑面而来。
房间很大,靠墙铺着整齐干净的竹席,上面是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姜明晏下意识想伸手遮住岁岁的眼睛,但手指刚动了下,他就强行压下这股冲动。
他垂眸瞧着认真打量着百姓尸体的岁岁,眸色欣慰,却又有一些遗憾。
岁岁总会长大,他想。
他不能成为岁岁成长道路上的阻碍。
唐九余光瞥见姜明晏神色的变化,伸手拍了拍姜明晏的肩膀。
姜明晏这次没有像以前一样躲开。
“哥哥,书上说冥诡兽喜食人族脏器。这些百姓的脏器,特别是心脏,都已经没了踪影。”岁岁走了一圈,再次回到兄长身旁时仰头道。
姜明晏颔首:“没错。”
他教道:“岁岁,你方才可以直接用神识查探,用神识查探会更清晰些。”
岁岁按兄长所言试了试,发现确实是这样,小脑袋点点:“哥哥,我明白了,下次会注意的。”
姜明晏赞许地摸摸岁岁细软的黑发,又问道:“岁岁还有其他发现吗?”
“还有其他的吗?”小家伙困惑:“他们是被冥诡兽杀害的,身上的痕迹也都是冥诡兽留下的……还有吗?”
“不,应该还有一头妖兽。”姜明晏领着岁岁走到一具尸体旁,眸色渐深:“岁岁你看他身上的爪痕。”
岁岁低头去瞧。
尸体从胸到腹被撕开了一道裂痕,其中的脏器都已经消失,旁边残留着几道深深的爪痕。
岁岁没瞧出什么异样,问兄长:“这不是冥诡兽留下的吗?”
“江平阁的修者一直没找到冥诡兽的藏身之处。阁主推测这只冥诡兽是四品妖兽,有金丹修为。”唐九插话道:“阁主虽然身上有伤,却也是金丹修为。他守了好几夜,看到的一直是百姓被控制着自相残杀。除了几个百姓身上有爪痕,大多数百姓身上的伤痕都是在搏斗中被亲人、恋人留下的。”
唐九:“百姓死亡时,脏器都还在,但一转眼功夫,脏器就消失了。”
“所以这爪痕是另一只妖兽的?”岁岁惊讶:“是它把死亡百姓的脏器取走,带给冥诡兽吃。”
“江平阁一直没发现冥诡兽藏在哪里……”岁岁回忆灰衣小童向他们讲述冥诡兽时的神态动作:“许多人甚至都不知道还有另一只妖兽,只以为是冥诡兽作乱……那只妖兽的移动速度应该很快吧?没有人看到它,也追不上它。”
“没错。”唐九点头,望着尸体上的爪痕,沉下脸:“是风骨狼。”
岁岁怔住:“风骨狼?”
小家伙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兄长,黑眼睛湿漉漉的,像在暴风雪中迷失方向的小猫。
姜明晏抱起岁岁,抚着小家伙的脊背,清冽嗓音沉静而笃定:“岁岁不要怕,有哥哥在。”
“你是因为风骨狼才留在望归镇的。”这虽是个问句,姜明晏却是以陈述的语气讲出。
姜明晏没有看向唐九,但唐九知道,他这是在和自己说话。
“不全是。”唐九坦然道:“我从天谕门回到芜洲看望家人,偶然经过望归镇,注意到镇中过于严密的守卫,有些好奇,便走了进来。”
“我如今是金丹修为,阁主将他怀疑镇中不止有一只冥诡兽作乱的事情告诉了我,并且希望我能留下来助他们一臂之力。”
“毕竟关乎整个镇子百姓的安危,我同意了。”
“我和阁主设局,引出了风骨狼和冥诡兽,也是这时我才知道这其中竟然还有风骨狼的事。这两只妖兽实力强悍,望归镇只有我和阁主能阻拦它们,可我们两个一个身上有伤,一个不擅长战斗,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带着轻伤离开。”
“曲源庄因风骨狼而遭祸,但当初那只风骨狼已经伏诛,我不至于见一只风骨狼就恨一只风骨狼。”
“可我确实也因为这一点而对望归镇的事情更加上心了。也因此,我发现了阁主的不对劲。”
“他似乎对风骨狼袭击望归镇毫不意外,我还听到过他和他身边那个青年发生争吵,阁主说自己应该一人离开,他不能在害了曲源庄之后再牵连满镇百姓——他们很警觉,我只听到这一句,但已经足够了。”唐九冷冷道:“也许叫曲源庄的地方很多,但和风骨狼扯在一起……哪有那么多巧合?”
岁岁听着唐九的讲述,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虽然已经过去了许久,但岁岁仍然记得陈伯爽朗的笑声和温厚的手掌——很温暖,像阳光一样。
“你打算怎么做?”姜明晏问。
“我之所以能听到他们的争吵,是因为我那时恰好要给阁主送我卜算的结果。我知道会有转机出现,所以我本来打算等望归镇的事情解决了再去询问阁主。但我没想到转机会是你们……”唐九耸了耸肩:“而且你们的修为也比我想象中的要高。想来今晚便能将冥诡兽和风骨狼处理了。”
唐九轻笑:“那明晏道君还有岁岁小修者,想来你们是不介意现在就去问个清楚的吧?”
岁岁忙不迭点头,又眼巴巴瞅着兄长,乌溜溜大眼睛中满是迫切。
姜明晏摸了摸岁岁嘟起来的脸蛋,轻轻颔首:“自然不介意。”
他们走出这间冰冷的屋子。
岁岁看着唐九动作利索地合拢铁门,小嘴抿了下,在唐九转身看过来时小声道:“岁岁一直知道唐九是好人。”
“哥哥和岁岁,都是这么认为的。”
唐九一怔,眼中映出红袍雪肤的小团子认真而真诚的神色,视线往上移,少年剑修平静点头。
“我知道。”也许过了许久,也许只是几息,唐九勾起唇,轻声道。
回去时,姜明晏抱着岁岁走在前方,唐九跟在他们后面。
他看着岁岁的小红袍与少年剑修如雪的白袍在走动间交织纠缠,恍若烈焰与薄雪碰撞,绮丽明灿且异彩纷呈,还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亲密融洽。
于是,唐九唇边笑意不由得更深。
他想,岁岁毋庸置疑是只好崽,至于姜明晏嘛,勉勉强强也能算是个好人。
所以,哪怕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在人潮汹涌的街道上见可爱起意,捏着一块猫爪糕就去诱|惑人家的小胖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