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恭国国都的连樯山高耸无垠。山峰直插云间, 站在地面上的话,即使把脖子折断,也看不清它的顶峰。
整座山好似一把被插在笔筒里的毛笔, 山峰错落有致, 却同样高不见顶。
位于山脉最底层,连绵到地面的是一片广阔的斜坡和盆地,那里的城市和街道犹如台阶一般环绕着整座山的基底分布着。
这也是普通百姓们居住的地方, 一个被称作连樯的城市——也就是普通人能到达的恭国的国都。
站在连樯城中往上看的话, 就会看到那座山——连樯山。
供王的王宫和官吏们便居住在这座山上。
所以百姓们便把成为官吏, 或者说取得仙籍, 也叫做“飞山”。
这座山按照被三座门分成了三段, “燕朝”仅有君王和高官居住,位于山顶。那里被云海隔绝,毫不夸张地说,燕朝和连樯就是天和地的差别。
地上之人仰头看去,只能看到那一片蔚蓝的云天,而山顶之人俯首看下,也只能看见那片广阔无垠的云海。
位于云海之下的,则是一般官吏居住的“治朝”, 治朝位于群峰之中, 虽然比起燕朝也算是凡间,可是对于地面上的人来说,这已经是“仙”的居所了。
治朝之间的山体由黑色的大理石一一相连, 这石头便是山顶霜枫宫用来铺陈连廊的原材料,无数的府邸和官邸依山而建, 将整座连樯山以螺旋的形式包围着。
冬官的官邸也在其中,为天子铸造兵器是冬官的职责, 其中铸剑的官员叫做“将作”。
褚白就是是一个新入职的将作,他家在他飞山之前本来就有家传的打铁手艺,所以当他一入职,便被分派给他的师傅看中,常常把许多重要的兵器交给他铸造。
“不知道这次要为哪位大人铸造什么?”
他得到师傅的传唤后,这样想着,跟随侍从来到了位于西南方的“大将作”的府邸。
大将作就是所有将做的上官,所以他的府邸自然也比褚白自己的要豪华宽广许多。
一进门便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的两侧墙壁上钉着密密麻麻的武器,而广场的最中央,是一座演武台——因为场地宽大,所以有许多武官常常会跑来蹭场地。
但是今天褚白到的时候,却没有看到吵吵闹闹的武官们,而是看见了自己的师傅——大将作,以及一位他不认识的上位武官(?),正陪在一个容貌昳丽的青年和一位好像春柳般明媚的少年身边。
文光在褚白绕过影壁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年轻人。
他的相貌并不出彩,不要说和茶朔洵相比了,就是那个陪着他们到治朝的大僕叹之,他也远远不及。
但是他有一双有力宽厚的双手和安静的眼睛,让人一看就觉得这个人是个能实心任事的人。
在文光好奇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双手上时,褚白的脸就烧起来了。
他本来就是一个很老实沉闷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飞山成为制造兵器的将作。其他将作都是人到中年,成家立业后心性稳定了,才因为出色的能力飞山的。
和他们比较起来,褚白实在是个异类,或者是个怪胎。
所以,他其实在将作中并没有很好的人缘,可是因为他本就是不擅交际的性子,这样的情况反而阴差阳错地让他觉得更舒适。
褚白的师傅和大将作也注意到了褚白的到来。
褚白的师傅是个有着黑红脸庞的粗犷大汉,不等褚白行礼,他就大步朝自己的爱徒走来,结实有力的双臂展开大力地拍了褚白的胳膊。
“你小子有福气,有贵人听说了你的名字,点名说需要你帮着做事。”师傅豪爽的大嗓门在褚白耳边响起 ,声音喜气洋洋,“快来和我见过大僕与两位贵人。”
褚白这才知道原来那个穿着武官服饰的男人就是大僕。
大僕是王的近卫武官,是正三品的夏官,他这样的高级官吏能够这么和气地陪在别人身边。
那么那两位贵人又是什么身份呢?
“你就是将作褚白?”那个青年男子脸上露出了一种没有温度的好看笑容,“听说你因为铸造了一把剑便被供王从凡间拔擢?”
“是。”褚白恭敬地低着头回答道。
他的心中却捕捉到了那个青年话中别的信息——他称呼主上为供王,所以他是别国之人?
大将作看茶朔洵似乎对褚白很有兴趣的样子,心中顿时大定,他堆着笑开口邀请,“外边太阳大,诸位大人还请里面说话。”
一行人到了大将作的官邸正厅,按照主次依次落座,文光坐在茶朔洵身边,打量着这座官邸。
棠木雕花的装饰、四扇合围的屏风,桌上精致的青瓷茶具,摆在茶盘中的小巧茶点,无不在说明着这个房间主人的不错审美。
叹之看到这间房间的样式后,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色,他举着茶杯说:工种号图颜社团“一晃多年过去,大将作还是一如往昔啊。”
大将作闻言,哈哈大笑道:“大僕是在说下官多年没有长进,还窝在这个六品的官位上吗?”
大僕忙露出惊讶的神色,“在下可不敢看不起大将作,谁不知道您是节王时代就飞山了,我一个后辈,当初还是依赖您的提携才有机会在主上面前露面,不然哪里会有我的今日呢?”
“……节王?”文光轻轻地在茶朔洵身边问道:“那是哪一位王?”
茶朔洵看了一眼缩在角落像是木头一样的褚白,和在一旁热烈地寒暄起来的大将作和大僕,悄悄在他耳边解释,“那是现任供王之前的一任供王了,那位节王治世五十年,距离现在么……大概有一百八十年之远了。”
文光当即又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粗声大气的大将作,感慨般说道:“没想到这位大人居然做了一百多快两百年的官吏。”
看起来也就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而已。
茶朔洵笑道:“所以叹之才带我们来找他呀。因为靠得住嘛。”
而上首的大将作和大僕经过了数回的你来我往的寒暄之后,也终于说到了正题,“……褚白那孩子有一双有灵性的手,如果是他的话,肯定没有问题!”
褚白原本正盯着手中捧着的茶具,研究上面的花纹究竟是上胚时绘上去的还是烧好之后在绘上去的,冷不丁就听到了大将作点了自己的名字,愣愣地抬起头看了过去。
“褚白……是吧?”
他听见大僕生疏地叫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用手示意茶朔洵的方向,介绍道:“这位是柳国的茶将军——”
褚白呆呆地向茶朔洵点了点头。
“茶将军受台辅嘱托,为主上铸造一柄剑作为生辰的贺礼,所以我希望你可以作为茶将军的助手,帮助茶将军完成这个任务。”
褚白有些散漫的神思在听到“铸剑”两个字时,顿时眼睛一亮,他惊喜地说:“当真?我真的能铸剑了?”
大将作看这小子喜出望外的样子,顿时哈哈大笑,“可不是你铸剑,只是让你作茶将军的助手而已。”随即他神色一正,说道:“但你确实可以出师了,如果这次任务完成,我就让你正式开始为主上铸造宝剑!”
褚白在高兴的同时,心里却也打起了鼓,他小心地打量了一眼,那位“茶将军”,结果只看到他纤长洁白的手指和端丽明艳的五官。
——怎么样看都像是个小白脸嘛,这样的人真能够铸剑?或者别说铸剑了,他能举得起剑吗?
褚白直白的表情根本不能隐藏他的心思,大僕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是对茶朔洵的能力产生了质疑。
不过这也不奇怪,别说他,就是他叹之自己,不是也曾经以貌取人,结果反而丢了大脸吗?
“你小子可不要以貌取人啊。”大僕似笑非笑地提醒了一句,又说道:“我听说你是柳国出身吧?那你肯定听说过朔州十虎了。”
柳国实在是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因为灾害频发,所以盗匪也很猖獗。
据说前任度王在世的时候,柳国因为律法严明,曾经是闻名十二国的安稳国家,可是褚白出生的时候,度王就已经失道了。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在父亲口中安定的大国是什么样,但他却很熟悉那些凌虐百姓,随意践踏法律的盗匪的名号。
朔州十虎,是他离开柳国前最为凶恶的盗匪团伙。传闻这个团伙共有十个兄弟,他们为非作歹,肆意烧杀掳掠,甚至还攻破过一个小城,把里面的青年男女全都当做猎物,残忍地杀害了。
官府多次派遣兵士前去捉拿这伙歹人,但他们实在狡猾,每每都能逃脱,不仅如此,在逃脱之后,他们还因为受到了官府的捉拿感觉愤怒,所以便会变本加厉地作恶,以此作为报复。
他在和父亲离开柳国时,最后以此听到这伙人的名号,据传便是朝中发出明令:只要能捉杀这伙歹人,立刻便授予六品禁军校尉的官职。
由此可见朝廷对这伙人的深恶痛绝。
因此听到大僕的口中说起这个名号,褚白下意识就皱紧了眉头。
但他很快便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因为他听到大僕指着茶朔洵笑道:“那伙人正是死在了这位茶将军手中,他也因此释褐,从而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