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承认自己冲动了些,也承认将这些浑话说出口以后就已经后悔了。他怕方寻说出他不想听的答案,怕因为自己的冲动把方寻推得更远。
这一刻牧野连气都不敢喘,就这么直直地看着方寻,他似乎在用眼神祈求方寻不要说出“能”这个字眼。
方寻也确实说不出口,他早就说过了,自己被牧野拿捏住了。很多时候牧野的表情和眼神都让他狠不下来与牧野拉开距离,他嘴唇微启,最后只说了声:“牧野,别闹了。”
“我说了,给我些时间让我好好考虑一下。”方寻连呼吸都觉得累,他也觉得自己很矫情,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伸手捏捏牧野手臂,方寻的语气软了很多:“你回去睡觉吧,后天就要比赛了。这次拿个冠军吧,我来都来了,挺想看你得第一的。”
牧野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样的心情回到房间的,想听的答案没听到,最后还得像个小孩一样被方寻好声好气地哄回来。他第一次发觉自己如此幼稚,一言一行都给方寻带来了不少压力。
去卫生间洗把脸,牧野决定先把这事放一放。方寻都说了想看他夺冠,他必须游到第一的位置让方寻好好看看。
比赛当天来了很多人,甚至惊动了当地的体育媒体。毕竟三个体校联合举办的游泳比赛有不少小有名气的选手参加。比如牧野,他一出场不仅仅是观赛的学生,连一些平时关注体育赛事特意赶来的人都在小声议论。
牧野离开省队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这些人当然没在议论牧野有多出色,多半在猜他为什么离开省队。
方寻紧张得心脏开始揪着揪着地跳,已经听不清周围人在胡说什么了。他湿漉漉的掌心放在膝盖上,有点怕裁判吹哨,怕比赛开始。他更怕牧野出什么问题导致状态不好,像上次那样晕倒或者入水晚了而拿不到冠军。
倒不是说冠军这个头衔有多重要,只是三校联赛,牧野出了差错肯定会被埋怨,被指责。
陈弘扬也不敢看了,他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抓着方寻的肩膀:“卧槽了方寻哥,我心脏快从嗓子里蹦出来了。要不然你看吧,等比赛结束了告诉我结果。”
“你能不能出息点?”苏武实在听不下去了,直接把陈弘扬挡在脸上的手给拽了下来,“亏你还是运动员,连个比赛都不敢看。”
“我哪算运动员啊!我就是个体育生,一个没远大志向毕业了只想当体育老师的体育生!”陈弘扬把手攥成拳头用力呼吸,才敢将目光落在正中央的泳池上,“不过说真的,只要牧野今天别出意外,我包他一年的早饭都可以!”
成韬看着冷静心里也早都乱成一团,不过他装得不错,用相当平静的表情看陈弘扬一眼,说:“我刚刚看他状态还可以啊,应该没什么事吧!”
“那是你没见过他犯病的样子。”陈弘扬抬手指了指方寻,“不信你问方寻哥,牧野犯病的时候可吓人了,上次我都要吓尿了!”
本来脑子里就都是牧野上次犯病的样子,陈弘扬还在耳边说个没完,方寻越来越忐忑。人紧张到极点真的会有种干呕,想吐的感觉,用手捂着胸口使劲儿往下顺气,他又拧开瓶水猛灌两口才好受点儿。
喝完把水瓶放在脚边,方寻就听见裁判让参加二百米蝶泳的参赛选手各就各位。牧野在人群里总是最出众的那一个,方寻都不用寻找牧野的身影一眼就能看到他在哪儿。
可能是默契让牧野忽然回头,他看到坐在自己身后处于观赛席第三排的方寻,和他视线交汇,彼此对望了一眼。
其实上场前牧野是紧张的,赛前的恐惧让他又有种晕眩的感觉。好在耳朵没事,突发性耳聋没犯,两个耳朵都能够听见。而且此刻看到方寻的脸,又想到方寻昨晚的话,他忽然不怕了。
好像方寻能够成为自己的方向,牧野忽然认为这不是一场比赛,而是他追寻方寻的那条路。只要拼了命地游,他就能够到在终点等到方寻。
所以牧野的注意力格外集中,几乎笛声刚响,他立刻跳进水里。
和上次相比,牧野入水的动作更加敏捷,不拖泥带水,动作相当漂亮,直接和身后的选手拉开半个身位的距离。
牧野越游越顺,他很像鲨鱼,气势汹涌,是海里的王者。
除却为自己学校加油的呐喊,观赛席上全是因为牧野发出呼喊与尖叫。
陈弘扬叫得声音最大,他边叫边摇方寻的胳膊:“我的妈啊!方寻哥你看到了吗?这才是牧野啊!谢天谢地,我们牧野终于正常了!”
牧野比上次接力游得还要快,旁边赛道的选手拼尽全力也没能超过他。贺狄算是追牧野追得比较紧的选手,也被牧野落下半个头的距离。
最后五十米,方寻看着牧野离终点越来越近,也离自己越来越近。方寻看得出神,他好像忘记了紧张,也忘记了呼吸,眼睛里只有牧野一个人。
等周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才回过神来,他发现牧野已经夺冠,此刻摘掉泳镜正看着自己。
牧野的眼神永远直白,炙热,面对如此坦荡又来势汹汹的感情方寻觉得优柔寡断的自己配不上这份喜欢。
牧野和贺狄包揽前两名,给学校赚足了面子。颁奖典礼结束后方寻在观赛席对牧野说了声“恭喜”,当时牧野正要去换衣服,路过观赛区将这声“恭喜”听得清清楚楚。他想和方寻说点什么,却被带队老师拽走说要出去庆祝。
一连庆祝两天,牧野和方寻几乎没有碰面的机会。方寻脚也好得差不多了,这期间一直跟着成韬和苏武在海边玩。之后结束旅程,牧野坐着大巴回学校,方寻这边开车也在往回赶。
不过大伙儿说好了回来之后要一起吃顿饭,所以到了学校放下行李,牧野寝室四个人外加一个贺狄又打车来找方寻。
本来打一辆车就行,因为贺狄还得多打一辆,林凯又是被撵出来和贺狄同搭一辆车的人。他不爽地瞥贺狄一眼,说:“我们寝室要庆祝你非得跟着干什么啊?你欠儿不欠儿啊?”
贺狄说:“当时说好了回来一起吃个饭,也没说不带我啊!”
“懒得跟你废话。”林凯闭眼睛休息,等他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停在宠物医院门口了。
牧野他们坐的那辆车开得快一些,早就在屋里等着了。几个人吃饭的地方离宠物医院不远,过个马路就是餐馆。
方寻和苏武回医院就是看看不在的这几天有没有出什么乱子,听乔菲说没有,才放下心来带着这几个大学生往餐馆走。
进屋点菜那会儿成韬让他们几个别客气,想吃什么就点什么,他请。方寻看他一眼,说:“早知道你请我就挑贵点儿的饭店了。”
“谁说不是呢!”苏武也跟着来了一句。
差不多六点钟,菜全部上齐。本来方寻和牧野之间还是隔着林凯的,但是林凯真不想当这个电灯泡,便拽着牧野去了趟厕所,回来后两人自然而然调换了位置,让牧野如愿以偿地坐在了方寻的身边。
这点儿小心思方寻怎么可能看不穿,他没说什么,该吃饭吃饭。没等筷子夹几口菜呢,乔菲打来通电话,说是送来只边牧,看着需要截肢的样子,得方寻和苏武回去一趟。
都要截肢了,那回去之后肯定得手术,这顿饭是没法儿吃了。把情况和大家说明,方寻抱歉地说:“你们先吃,等哪天我和苏武再带你们搓一顿。”
说完转身要走,方寻手腕一紧被牧野牢牢握住。转头看过去,牧野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方寻忽然不忍心将手腕抽出。
后来还是牧野主动松手,方寻才迈步离开。
和苏武匆匆忙忙赶回宠物医院,乔菲看见这俩人担忧地说:“我感觉这只边牧肯定得截肢了,它腿上的伤都耽误一个月了。”
乔菲刚刚听将狗送来的女孩大致讲述了一下这只边牧的情况,狗是上个月因为主人遛狗没栓狗绳带去市场买菜,买完菜又因为闯了红灯被车撞到。
女孩是当时围观这场事故的群众,她说狗主人把开车的车主拽下来就嚷嚷着让他赔钱。车主说他遛狗不拴绳拒绝赔偿,就算赔也只能出三分之一的医药费,不会全出。
两个人吵了半天谁都不让步,最后狗主人用认识附近的宠物医生为借口,说要去找医生帮忙,结果一去不回。车主也是个暴脾气,见狗主人都跑了,自己将狗抬到路边,开着车也走了。
狗伤得不轻,倒是有人提议把狗送到医院,但是怕承担医药费也只是口头说说,没人付诸行动。女孩虽然想管,可她就是个高中生,那点儿生活费根本救不了这只狗。加上父母不喜欢动物,她只能抿着嘴默默离开。
之后的一段日子没在这条路上见过这只狗,她以为狗可能死了,也可能被人救走了。
直到今天再次在路边遇到这只狗,狗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她才知道狗没死,但是依旧没人管它。
“它好可怜,你们救救它吧!”女孩看着方寻和苏武的眼眶都是红的,心里还在后悔为什么没第一时间送它来医院,她说,“医药费我会出的,我现在有的不多,但是我可以把零花钱攒下来。”
人心都是肉做的,更何况方寻和苏武这种成天和动物打交道的人。医药费没打算收,也让女孩放心,方寻立刻给狗检查伤势。
因为本身撞得就严重,伤又拖了一个月,所以肯定得把受伤的腿截掉。每次有截肢手术的时候方寻都很难受,他见不得动物缺胳膊少腿。
中途成韬打通电话过来,他那边已经吃完了,打算带这几个学生去酒吧放松放松。
电话是苏武接的,他把狗需要截肢的事和成韬提了一嘴,说这边的手术得挺久才能结束,让他们好好玩。结束之后又要观察好半天,方寻和苏武离开医院快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
小区的路灯又坏了几个,显得今晚的园区比平时黑一些。方寻抬头看看自家阳台,看完又看眼牧野家,发现房间黑着,没有开灯,估计是还在酒吧没回来。
方寻揉着脖子一边进电梯一边按下十三层,这么晚了电梯里只有他自己。等电梯门一开,感应灯亮起,他出了电梯就看见牧野后背贴门,垂着脑袋正坐在门口一动未动。
“牧野?”方寻连忙过去看了一眼,牧野浑身酒味浓得呛人,此刻也不知道是不是喝懵了,低着头连声都不吭。
“你怎么喝这么多?你家门钥匙呢?”方寻低头问,问完见牧野依旧没说话,才伸手在他衣服兜里找了半天。终于找到钥匙,他搭着牧野的胳膊扶他起来,将门打开。
牧野太重了,方寻被压得腰都直不起来。几乎是用丢的,他把牧野往卫生间一甩,忍不住捏了捏酸痛的肩膀。然后又是给牧野擦脸,又是帮他去刷牙,等收拾利索了把人按到床上,方寻才觉得自己可以离开了。
临走前不忘关掉床头柜上的台灯,牧野在房间没了光亮那一刻忽然说了声:“别走。”
此刻房间出奇得安静,牧野又说了一遍:“你别走。”
抬手拽住方寻的衣角,牧野的声音很卑微,好像在求方寻别离开。他说:“方寻哥,你照顾那么多流浪猫流浪狗,那你能不能照顾我一下?把我当成流浪的狗,留下来照顾我一晚,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