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少珩吩咐让南一去救人。
他自己也不敢耽搁,让店家打了一盆水,洗了洗脸,然后喝了好几杯茶,醒了醒神,赶紧往街上走。
街道上围了很多人。
“可怜啊,大好的贵女,看上去还挺知书达理,怎么就想不开跳了井?”
“我听说,李翰林家是有这么一门亲事,从小就定下的,亲家是御史大夫周府的小郎君。”
“本是门当户对的喜事,可谁知道,这御史大夫周府的小郎君,从小就是个病根。”
“若是个病根也就罢了,还偏偏喜欢留恋风月之地,弄得面黄肌瘦的,怕是染了什么病。”
“可这亲事定都定下了,哪有说解除就解除的,御史大夫家大业大,他不开口,李翰林怕是也没有办法。”
“这不,亲事将近,这贵女直接就……”
莫少珩边走边听了几句,感叹了一声,这从小定下的亲事变数太多了,谁知道对方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若是遇到了一个根正苗红的,那也就罢了,哪怕没有感情,至少也能相敬如冰,一辈子也就这么过了。
但若遇上刚才百姓口中这个御史大夫周府的小郎君这样的人,呵,想要反悔,晚了。
这不是直接将人往火坑里面推嘛。
莫少珩到的时候,南一刚好从一家铺子出来,南一也聪明,直接将人抬进铺子里面救的,将门窗一关,比扯布围起来还方便快捷,让鹰卫守在门前窗前,也无人敢乱看。
莫少珩问道,“如何?”
南一答道,“活过来了。”
也亏得少师以前教过他好多急救的方法,处理各种情况的都有,没想到紧急时刻还真好用,刚才好多人都在说人已经去了,没得救了。
南一继续道,“不过,人是救过来了,但我看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现在救过来,但一转眼要是又跳了井,那可就没办法了。
莫少珩心道,跳井自然是因为心中有了魔障,魔障不除,怕是……
这时,周围离得近的百姓也听到了南一的回答,惊讶了起来。
“活过来了?这怎么可能,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人都死了。”
“嘶,怎么听着这么吓人,这大过年的。”
“死……死而复生啊。”
百姓开始哗然。
莫少珩赶紧说了一声,“你们可别乱说,什么死而复生,刚才人不过是暂时昏迷了过去,现在人醒了而已。”
众人:“……”
莫少珩:“你们是郎中?”
“又不是你们给看的病,就敢给人断言生啊死的?”
要是扯上神鬼之说,这贵女以后怕是麻烦了,虽然弄这么一出后,这贵女的名声本也就没了。
这时,旁边两个面色苍白的小丫鬟,哆哆嗦嗦地焦急地问道,“我们家小姐真的没事了?”
她们刚才可是吓坏了,她们家小姐,刚才甩开了后面跟着的粗使婆子,也就一个眨眼的功夫,就跳了井。
莫少珩说道,“没事了,拿些干净的衣服进去给你们家小姐换上。”
然后又对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道,“没事了,大家也别围着,庙会才开始,赶紧逛庙会去。”
那两丫鬟回马车取了衣服就冲进了紧闭的铺子中,两丫鬟哭得那个伤心。
没多久,一丫鬟又有些焦急的走了出来,有些害怕的小声道,“我们家小姐,为何……为何不说话?”
就跟……失了魂一样。
她们可是听过很多水鬼索魂的事情,要是她们家小姐以后都这样了,可怎么办。
莫少珩想了想,也跟了进去。
房间中,换上干净衣服的贵女,就那么抱膝地缩在角落里,头发还有些湿意,对外界不听不闻,可不就是和失了魂一样。
两丫鬟焦急得不得了,“世子,我们家小姐这是怎么了?”
现在翰林府的粗使婆子也跟了进来,同样急得没办法。
一是,小姐要是出了事情,她们肯定脱不了干系,二是,毕竟是她们看着长大的贵女,怎么就……
感叹万千。
莫少珩没有回答,而是抽了根凳子坐在贵女面前,小声说了起来。
“这从小定下的婚约啊最是害人害己。”
“以前我也听说过好多这样的例子,比如……”
“又比如我和燕王,看看,我和燕王都这么大了还连个媳妇都没有。”
进来看情况的赵棣,知南知北:“……”
知南知北心道,世子和自己主子还偷偷合谋不想解除婚约呢,怎么就害人害己了,他们看着挺自得其乐的。
莫少珩要是知道他们的想法,肯定是打死不认的。
赵棣心中也在想,不知道是谁赶着不让解除婚约的?现在又在别人面前说什么害人害己。
莫少珩的声音如同温玉一样落入人的心间。
那没有什么反应的贵女,竟然缓慢地抬起了头。
人人都说,她不知好歹,不知礼数,婚约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是她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的。
她听到的都是各种指责,埋怨,但又有什么人处在她的处境想过?
她偷偷去看过那个御史大夫周府的小郎君,那人一身的病也就罢了,还每日留恋烟花酒地,她都可以想象她以后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有人同情她,但仅仅是同情而已,一说到解除婚约,所有人都沉默了。
从小定下的婚约解不得,别说那小郎君怎么样,就算死了也不能解。
这是信,这是义,这是世间约定俗成的伦理纲常。
但现在,有人跟她说,从小定下的亲事,害人害己。
“呜”的一声竟然哭了起来。
不被周围的人理解,但突然听到了一个能站在她的立场为她着想的声音。
抽泣得厉害。
莫少珩心道,哭吧,有些事情憋在心里容易让人魔障,让人出问题,哭出来反而轻松一些,这是身体的一种自我缓解压力的方式。
那两小丫鬟见她们家小姐哭了,两人也汪地哭了起来。
哭成了一片,此起彼伏。
莫少珩:“……”
等哭得差不多了,莫少珩才对她们道,“外面的人少了,将你们家小姐带回去吧。”
然后又小声地对粗使的婆子道,“要时刻守着你们家小姐,莫要再做傻事。”
粗使婆子点点头,她们懂的,她们家小姐今天虽然从鬼门关前走了一趟,侥幸回了头,但这婚约一天在身,这样的事情就有可能还会发生。
可怜啊。
但又能有什么办法。
李家贵女被扶着,匆匆上了马车,向府邸而去。
莫少珩哀叹了一声,“也不知道这一去,是得了解脱,还是再入泥沼。”
医者,能救的也仅仅是人的身躯罢了。
站在旁边的赵棣,“御史大夫周正安的小儿子的情况,想要找一门亲事不容易,估计会死抓着不放。”
莫少珩:“忒不要脸了,只想着给他儿子完婚,却不曾想,毁了别人家姑娘一辈子。”
等等,莫少珩突然一愣,周正安?
这不是以前天天在朝廷上与他为难的那个老家伙?
旁边,镇北王府的姑娘们,也目睹了全程,眼睛都是红的,实在太可怜了。
莫少珩看了一眼,道,“以后你们嫁人,定会让你们嫁一个你们愿意的,哪来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那些看不上眼的,门都没有。”
一群姑娘这才开心了些,“可怜了李家姑娘,我听说这李家姑娘平时最是知书达理,是个才女呢。”
等气氛散去,莫少珩这才让她们继续逛庙会去。
他自己拉着赵棣继续喝酒。
赵棣:“你对从小定亲很有意见?”
莫少珩因为心情的原因,酒一口接一口的喝,完全忘记了他刚才晕酒的事情。
闻言,来劲儿了,“人是善变的,更何况是从小定下的亲事,谁知道对方长到大的过程,会变成什么样,变数太大了。”
“听上去美好,浪漫,其实就跟赌博开盲盒一样。”
“开出来个歪瓜裂枣,还得闷着认了。”
“最关键的是,这盲盒还不是自己买的,是别人硬塞到手里,连退货的机会都不给,你说冤不冤?”
知南知北没怎么听懂,但大概也明白了莫少珩什么意思,犹豫了一下,道,“但向来这姻缘之事都是父母安排,不然还能怎么办?”
莫少珩抬头:“你们两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看着是两聪明人,其实楞头楞脑得厉害。”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自由恋爱。”
“男子娶妻,当娶自己喜欢的人,女子嫁人,自然也只嫁心上之人,和父母和他人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他们婚娶,又不是他们和别人过一辈子,凭地管得多。”
父母介绍个对象帮着参谋,也没什么,但要强迫着就必须和谁结婚过日子,呵,哪里来的道理。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
知南和知北嘴巴张得老大:“……”
就差说上一句大逆不道。
世子这话,可比那跳井的贵女还要惊世骇俗,完全……完全脱离了礼教。
……
莫少珩醒来的时候,头还是晕沉沉的。
有下人正用温热的帕子给他擦额头。
见莫少珩醒来,那老嬷嬷道,“世子也喝得太多了。”
南一在旁边比着三根手指,“三杯,小杯子。”
祖母也在,“本想着让你带着一府的姑娘出去凑热闹,结果你自己晕乎乎地被燕王送了回来。”
昨晚上,府里可是忙活了一大晚上。
莫少珩一愣,他好像就喝了一点。
赵棣送他回来的吗?
众人见莫少珩醒来,也松了一口气,祖母说道,“你好生休息,以后莫要再和人喝酒了,也亏得是燕王送你回来,算得上是自家人,没被别人听去了你那些胡言乱语。”
说完,带着人离开。
莫少珩一愣,看向南一,“我昨晚说什么了?”
南一直接就笑了,“少师,你昨晚一会说要和燕王解除婚约,说什么娃娃亲害人,一会又抱着别人燕王不放,说要立马洞房。”
“啧啧,你不知道,燕王当时脸黑得跟锅底一样。”
莫少珩:“……”
这叫他以后还怎么见人。
没好气的道,“你就不能将我拖走?任由我丢人。”
南一:“拖了啊,但拖不动,抱得死紧。”
“别人知南知北比我还紧张,跟少师占了他们家燕王什么便宜似的,四只手都用上了,也没将你从燕王身上扒下来。”
莫少珩:“……”
有一种无地自容的社死。
南一:“回了镇北王府大门口,还是好些粗使婆子一起,生拽才将少师拽下来的。”
莫少珩:“……”
别说了,再说他得找个洞钻进去了。
南一说道,“少师,你今天还上朝吗?老夫人说让人去给你告假,但因为醉酒而误了早朝,多少有些不妥。”
莫少珩看了看外面,今天大朝会呢,但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是迟到了。
但去了总比不去好。
说道,“还是去一趟吧。”
莫少珩到金殿的时候,早朝都进行了一半了。
没办法去他原来的位置,只得吊在最后。
这最后的位置,甚至连前面讨论什么都听不清楚,这官当得。
好处就是,打个瞌睡也没人能发现。
等早朝结束,莫少珩的瞌睡也醒了。
他是没脸见赵棣的,但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啊。
没办法,硬着头皮等赵棣出来。
“昨晚上,我醉酒后都是些胡话,要是我说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你别在意。”
赵棣看不出喜怒,“恩”了一声,然后道,“以后别沾酒了,抱着人就要圆房,终归不好。”
莫少珩:“……”
什么叫做无地自容,这就是了。
这时,有两中年从金殿内走出来。
一个是御史大夫周正安,一个是翰林府的李望舒。
李望舒正小声地道,“小女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有辱家门,也辱没了周大人家的小郎君,我实在无颜再面对周大人。”
“周大人,你看这婚事要不就……就……”
周正安停了下来:“无事,人嫁过来就行,早年我们就定下的亲事,我周正安岂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背信弃义?倒是你家那小女,的确该找一个女嬷嬷好生管教管教了,多大的事情啊,就弄得满城皆知,寻死觅活的让人看了笑话。”
李望舒:“……”
这时,突然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原来寻死觅活,人命关天在周大人看来,都是些小事啊,今日我算是长见识了。”
周正安看向莫少珩,眉头都皱了起来,“世子不在家醒酒,怎的还要管他人闲事不成?”
莫少珩:“……”
天,到底多少人知道他昨晚喝醉酒的事情?
也怪莫少珩倒霉,昨晚庙会,刚好有个风向官在场。
今□□会,那风向官可是好好参了莫少珩一本,身为朝廷官员,于市井之间放浪形骸。
将莫少珩昨日非要跟燕王洞房的场景描述得淋漓尽致。
也亏得莫少珩来早朝来晚了,不然非得挖个洞钻进去。
可怜所有的目光都盯在燕王身上,早朝那气氛,简直无法言语。
果然,周正安一句话,惹来周围好多的目光,那眼神来回地在莫少珩和赵棣身上扫。
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莫少珩甚至都能听到一些议论声。
“听说差一点就当街洞房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嘿,没想到燕王一向严肃,结果……”
“那场面,话本里面都不敢这么写。”
莫少珩都哆了一下,赶紧转移话题,“周大人,刚才我听着,李大人似乎是想要退婚啊,你怎么一副揣着明白当糊涂?”
救人救到底,也算是自救,现在不转移一下话题,他怕被人盯出花儿来。
周正安眉头深锁,这个莫少珩怎么回事?
非得戳破这一层窗户纸。
莫少珩继续道,“还让人家李大人找女嬷嬷教育自己女儿,你怎么自己不教育教育你家儿子?”
“都将别人家女儿逼成什么样了,你怎么还能一副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就差喷一句,没脸没皮。
嘶!
周围的人差点倒抽了一口凉气,莫少珩还真敢说,这是大庭广众下撕破脸。
莫少珩心道,以前这周正安在他刚回北凉的时候,可没有少落井下石,早想找对方晦气了。
至于撕破脸?
哈,对方都不在意,自己还在意这些?找罪受不成。
莫少珩继续道,“我要是你啊,巴不得赶紧将婚退了,免得被人说,为了自家不争气的儿子昧了良心。”
周正安整张脸都黑了,“世子倒是管得挺宽,这从小定下的亲事,有婚书为凭,怎么就变成了世子口中,我周正安逼着别人嫁女儿了?”
“正好,各位大人也在,都来评评,是世子无理取闹,还是我周正安无礼了?免得还真被人冠上莫须有的罪名。”
众人:“……”
他们也就吃个瓜而已。
莫少珩也道,“若是两家都愿意,若是人家姑娘不反对,我自然也无话可说。”
“但现在,明摆着,人家李大人想要退婚,人家姑娘都已经走投无路了,是你周正安周大人,死抓着这个婚约不放手。”
“至于什么原因,大家心里都明白。”
周围议论纷纷。
其实情况如何,他们大概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无外乎就是周正安想要给他儿子找一门好的亲事,但偏偏他儿子不争气,周正安也明白,错过了这一门亲事,他儿子怕是与婚姻无缘了,这才不顾往日的交情,怎么也不可能松手。
但周正安也是有理的,他儿子有婚书在手,只要不答应解除,这婚就得结。
周正安继续道,“世子当众玷污我周府清誉,我定要告到圣人当前。”
莫少珩来劲了,将人都要逼死了,还有理了。
说道,“话虽如此,但周大人真的准备不要脸皮了?好歹也是我北凉的御史大夫,这是要让整个凉京都见识一下,一个人能没脸没皮到什么程度?”
“什么玷污你周府的清誉?你周府还有清誉可言吗?将别人家的姑娘往火坑里面推,这事儿也就你周大人办得这么地道。”
周正安脸黑如墨,莫少珩说话太难听了。
气得额头的青脉都鼓了起来。
“世俗伦理如此,这世间的礼仪,莫说我周府得遵循,你镇北王府同样得如此。”
“今儿个我周正安将话就摆在这里,这婚约休想退。”
“不仅如此。”
周正安突然瞪向莫少珩,还看了一眼赵棣,“不仅如此,按照礼教规矩,你和燕王的婚约也退不得。”
“你和燕王的婚约,乃是太后亲自定下,没有太后的亲允,哪怕是圣人都做不得主将你们的婚约给退了。”
太后已经先去,这婚约想要解除,没门。
以为他不知道,最近镇北王府和天妃正在商议着解除婚约的事情。
本来,也没有人关注这个,解除了也就解除了,但这莫少珩非要舞到他面前,将话说得难听至极,气得他鬼火直冒,那就别怪他,将此事拉到明面上来。
莫少珩当着大庭广众的面不想让他好过,让他丢尽颜面,那么他莫少珩也别想好过。
周围的人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话虽如此,但没人会和这门婚约较真,毕竟是一门乌龙婚约。
但要是真有人较真了呢?比如在他们看来,已经疯了的周正安。
周正安这是准备将莫少珩和燕王的婚约置与礼教之前。
按照……按照礼教定下的伦理纲常,理论上这婚约是……解不了的,圣人都不行。
莫少珩都给听懵了。
什么情况?
他本来是“行正义之举”,怎么反而将他自己给牵扯进去了?
等等,这年一过,永安夫人和天妃肯定要给他们解除婚约了,赵棣连装病的招数都用过了,这事儿怕是拖不下去了。
莫少珩吞一口口水,有些傻眼地看着周正安。
还有……这等好事?
不行,周正安估计也是一时间被气惨了,这才突然想出了这么一出。
等他清醒过来,怕是要后悔刚才的这番话,毕竟牵扯到的可不只是他莫少珩一人,还牵扯到了赵棣,牵扯到了皇室。
这周正安定是会退缩的,现在也就是嘴皮上逞能,真让他将事情闹大,他定是不敢。
不行,不能让他退缩。
莫少珩心道,他得加把火,就算周正安不想将事情闹大,他也得推波助澜。
想想心里都跟抹了蜜一样,这样一闹,这婚约怎么也得等风浪过去后才能偷偷解除,又能拖延老长一段时间了。
莫少珩有些“焦急”地道,“周大人胡说什么?我和燕王的婚约不一样,我们皆为男子,这婚约本就是不做数的。”
周正安高兴了,心道,现在知道害怕了?
晚了,准备打一辈子光棍吧。
说道,“怎么着不得数?这事情当初是太后定下的,整个凉京何人不知。”
“当初定下婚约,用的是一块传世玉佩,敢问世子,那块作为信物的传世玉佩可还在你镇北王府?你和燕王的生成八字定也还在互相手上吧,你们的婚书应该也还完整无缺地收敛着吧?”
“玄都观主是这场婚约的见证人,是媒妁之言。”
“敢问世子,有父母之命,有媒妁之言,信物尚存,婚书尚在,这婚约怎么就做不得数了?”
莫少珩:“……”
这家伙知道得还挺多。
周围一片鸦雀无声。
但他们也知道,周正安最多也就逞一时的口舌之快,真让他当真,他自己都不敢。
就当看一场笑话,能在金殿外看上这么一场,难得啊。
看把莫少珩吓得,一个劲擦汗水了。
莫少珩借“擦汗水”的动作,提着脸皮,可千万别高兴得笑出来,实在不雅。
手“哆嗦”地指向周正安,“休要胡说,照你们说,我还不能娶媳妇了?我天天做梦都……”
后面的话赶紧打住,太过了。
只听莫少珩突然道,“我得找礼部尚书温老大人来评评理,这婚约是解还是不能解了。”
周围的人猛地顿了一下,周正安也是一样,几乎异口同声,“不行。”
谁不知道,礼部尚书温守则那老古板,守旧到了何种程度,一辈子都守着那些成规教条。
死板顽固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但这老家伙也令人敬佩,因为他为了那些成旧的条条款款,甚至能在金殿上和威严的圣人硬杠,圣人都杠不过他,每次都得妥协。
明明颤巍巍的身体,却如同这世上最坚固的教条一般,墨守成规,无惧无畏,不可打破。
若真将温守则那老头叫来,他真能一条一款的给你将这些规矩理个清清白白。
而按照礼教旧制,莫少珩和燕王的婚约还真解不了。
让莫少珩打一辈子光棍也就罢了,但让燕王也打一辈子光棍?燕王可是皇家子嗣。
别人会顾及这些,但温守则不会啊,他只认教条,要是温守则来了,这事儿就大条了,就他那死古板性子,怕是非得看到莫少珩和燕王成了婚进了洞房才闭得上眼。
莫少珩已经在人群中找温守则那颤巍巍的身影了。
温守则走得慢,每次都是最后出金殿。
周围的人直接傻眼了,周正安也一样。
天,这事情要闹大,本来这事情哪怕闹到圣人那里,最多也是各挨一板子了事,但要是闹到温守则那里,怕是要朝一个让人惊恐的方向发展了。
周正安也是懵得很,莫少珩是被猪油蒙了心不成?
现在找温守则过来,你还想娶个狗屁的媳妇。
你娶不到媳妇也就罢了,连累燕王也娶不到,圣人会怎么想?还不得将他这个罪魁祸首给惦记着。
身体一哆,因为他已经看到莫少珩“气呼呼”地向正走出金殿的温守则去了。
这架势,周围的人拦都拦不住,一个劲将自己往火坑里面推。
果然年轻气盛,做事情不瞻前顾后,连是个什么后果都没想明白,就愣头青一样去撞南山了。
这可怎么办?
傻眼了!
“拦……拦住他,快拦住他。”终于有人反应过来。
“世子,周大人只是一时的气话,千万不要当真,你和燕王的婚约,解,马上就解。”
旁边的赵棣:“……”
装得还真像,明明就不想解除婚约。
现在倒成了,他莫少珩一心想要解除婚约,是别人千阻万挠一样,看把他委屈得。
还有人对赵棣道,“燕王,你赶紧去劝劝世子,莫要让他做傻事。”
赵棣:“……”
莫少珩做傻事?呵,看看他现在激动得,手都开心得哆嗦了,哪里像在做傻事的样子。
“世子,你糊涂啊!”有人已经在劝了。
这时,突然一声苍老古板的声音传来,“何事在殿外喧哗?成何体统?”
所有人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完了。
周正安也暗道了一声,完了,摊上大事了。
温守则环视了一圈,如同枯木树皮一样的面皮立即沉了下来,“来人,众人殿外喧哗,皆按殿外失仪罪处。”什么法不责众,无论官大的官小的,在他这里都没用,他活了一辈子,早已经到了不用看任何人脸色,礼教制度在,岂能叫人放肆。
“且慢。”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温守则的眉头皱了起来。
周围的人:“……”
世子当真是猪油蒙了心,平时多聪明的人啊。
只见莫少珩走到温守则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温老大人来得正好,世人皆说温老大人是我北凉礼教的丰碑,是行走在我北凉的礼节和规矩。”
“莫少珩今日想请温老大人给评个理。”
“刚才御史大夫周大人说,我与燕王的婚约解不得,也无法可解,想让我当一辈子的光棍。”
“温老大人你说说,这世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落针可闻。
温守则都诡异地看向了莫少珩。
这孩子傻了?
他这到底是想当光棍还是不想当光棍?
找他评这理?
他虽然人老了,但事情看得明白得很。
但看得明白又如何,世上千万事,敢独行者,能有几人。
所以,别人不敢,他却是敢的。
温守则目光扫了一圈,“不管此处有多少魑魅魍魉,不管你们打着什么心思,但……”
“但,既然事情摆在了我面前,我今日就来说一说这礼仪论纲,正一正这世间的清源。”
温守则的声音,让莫少珩的灵魂都震了一下。
或许这个老人的坚持,在莫少珩看来也有很多错误的地方,每一个时代的思想,道德等的评判标准都是不一样的。
但这样一个老人,正用他颤巍巍的身体,守卫着属于这个时代的正道。
无畏,无惧,正本清源。
消息也传到了圣人那里。
圣人都不由得站了起来,“怎么就闹到了温守则面前去了?”
来传信的宫人也无语得很,“事情是这样的……”
“圣人,你看现在怎么办?”
圣人:“……”
还能怎么办?先去看看情况。
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北凉朝廷,如果要挑出来一个他最想杀的人,非温守则莫属。
但若是让他挑出一个他最不想杀之人,也非温守则莫属。
圣人到的时候,莫少珩正在那里一脸“不可置信”,“所以,这婚约还……还真无法可解了?”
众人:“……”
你要是不这么闹腾,这婚约自然是可以解的。
自己作死,怪得了谁?
现在只有两个办法,第一,让事情慢慢淡去,然后偷偷解除婚约,别再声张了。
第二,等温守则闭了眼,就没人再管这些事情了。
莫少珩有些“气急败坏”,“温老大人,你对礼制解读得好像有点问题,我还想娶媳妇,我不想打单身……”
说话间,圣人已经让人将莫少珩以殿外失仪的罪名推出宫门了。
不想着温守则老糊涂点,尽快忘记了这事,居然还一个劲往对方身前凑。
还真打算被这婚约耽搁一辈子不成。
金殿外的一场闹剧,愣是让二十年前的一场乌龙婚约摆在了台面上,如同死灰复燃一般,消息向凉京传去。
而莫少珩,虽然落了个殿外失仪的罪名,但走路都欢快了一些,心里开心得冒泡。
意外之喜啊。
去了一趟乌衣巷,然后回了镇北王府。
得到消息的永安夫人,第一时间找了过来。
“那周正安忒不是人,怎么能……怎么能将事情闹到温守则那里去,这可如何是好?”
“本来我和天妃将解除婚约的日子都商量好了。”
莫少珩:“……”
赶紧道,“可不是,要不我们趁消息还没有传开,赶紧将婚约给解除了,一不做二不休。”
急不可耐。
永安夫人:“这……”
“有些不妥,事情正在风头上,我们这么做岂不是得直面温守则那老古板。”
“温守则这人,连圣人都拿他没办法,要真是闹起来,说不得……说不得这婚约还真解不了。”
永安夫人想了想,道,“还是等风声过了再做打算,温守则身为礼部尚书,一天要处理的事情多得焦头烂额,他年纪又大了,时间一久,这点小事自然也就忘记了。”
“我们要做的,就是等,等风平浪静。”
莫少珩点点头,心里却在想,想要风平浪静,没门。
没有风浪,他也得浪起来。
得想个法子,这事情不能就这么沉了。
莫少珩向院子走去,路过书房,南一正在帮着一群下人晒书。
见莫少珩路过,下人忙道,“最近府里的书籍受了潮,长了书虫,正好趁今日出了太阳,拿出来晒晒。”
南一也道,“府里的书也太陈旧了,听说都二十多年了,装订的线都快脱落了,不过,好些书特别有意思,现在都看不到买不到了。”
这小子其实是来找奇怪的书看的,不然哪里这么勤快来帮着晒书。
莫少珩点点头,府里的书的确是以前镇北王府收集的,颇有一些孤本名著,十分的珍贵。
可惜这么多年都蒙了尘。
莫少珩准备回院子,没走几步又退了回来,看着晒了一地的书,眼睛中精光一闪。
他要借温守则让他的婚约暂时退不了,但如果表现得太过,定会被人看出来点什么。
而且,李翰林家贵女的事情,他既然开了一个头,怎么也得有始有终,不然人也是白救了,活着还未必有死了痛快。
看着一地的书,莫少珩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他想到了一个不错的法子。
说道,“这些书就这么放着实在可惜了。”
“我准备在乌衣巷开一个图书室,让寒门学子也能有个抄书读书的地方。”
一群下人:“……”
啥?
古时的书籍是很昂贵的,只有富贵人家才能买得起书。
而寒门子弟,多是去别人家里借书抄。
这借书吧,哪怕再珍惜,抄的人多了,书也是会弄旧弄破。
所以肯借书给寒门子弟的,那还真是好心惜才之人。
再说,莫少珩先前不是准备找个教书先生教他的小货郎读书识数。
有个图书室的话,也能让这些小货郎有个看书学习的地方。
莫少珩忙碌了起来。
让人去将匠师余叔叫了来。
图书室摆放书籍的架子有些不同,还是要现代那种能分明别类的架子才方便,和私人收藏放书的架子是不一样的。
还有读书的座凳也和普通使用的不一样,怎么也得有一个能调整坡度的机关,这样将书放在桌子上,调整成一个最习惯的坡度,看书才舒服。
余叔:“……”
他们家世子又开始弄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了。
而且这次的花费也不见得少。
莫少珩将图书室要用到的东西给余叔说清楚后,然后自己铺上笔墨写了起来。
写得……特别的开心。
南一都来看了好几次,“少师,这是在写什么?都写了好大半天了。”
莫少珩一笑,“话本。”
南一:“……”
堂堂北凉第一才子写话本?
往纸张上一看,只见前面写了一个书名,《虞娘传》。
再看签言。
“我虞娘一生,只嫁给心仪之人……”
内容俗套得很,大概就是世家贵女为追求自由的爱情,几经波折,最终终得圆满的故事。
但对于北凉来说,光是这个想法都已经惊世骇俗。
再加上,这个时代的话本正经得很平淡得很,哪里有莫少珩写得狗血曲折,奇葩亲戚一大堆,保证看过之人终生难忘,必定大火。
这么离经叛道的内容,还不得直接传到温守则那里,莫少珩才不担心温守则三两天就将他忘记了。
这本书也能作为开导李翰林家女儿的书籍,追求自由的爱情非但没有错,它还光荣,所以莫要想着跳井了。
莫少珩写得是稀里哗啦地流畅。
此时,礼部尚书府邸。
温守则的儿子温重节看着他的老父亲,“爹,你这又是何必,你明知道这事牵扯到了燕王,这婚约本就是阴错阳差,现在解除了本也应该……”
温守则看了一眼温重节:“古时旧制沿用到现在的很多,但也有不少发生了更改。”
“但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这世间遵守的规则,能被轻易地改变。”
“昨日还守卫着的正义,今天就变成了人人讨伐的罪恶,这样的世间将是多么的可怕。”
总是需要有人来捍卫这些千百年的成规旧矩,直到有人能真正的撼动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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