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 这场夜雨到了这会儿,雨势早已经减弱。
滴滴答答的小雨滴被微风吹拂到透明的玻璃窗上,汇聚成细密的小水流, 缓缓滑下, 在透明玻璃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在秦清雾离开之后,沈知言稍微反思了一下。
如果她用刚才她继续用那样看似温和的语气和态度, 同眼前的这位云策警官继续聊下去,按照对方专案组组长的专业态度,指不定会怀疑她就是杀死祝大庆的凶手。
毕竟目前只有她一个人, 在口口声声说那个一直“针对”她的人,也就是执棋者的存在,但实际上却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这一点。
按照正常人的逻辑, 继续往深里去想的话,那么便会理所当然的开始考虑, 她在故弄玄虚,故意扰乱警方视线的可能性。
沈知言想到这里,又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房门在虚掩着, 里面有微弱的光线透出来,同时飘散出来的, 还有食物烹饪的香气。
她的眸光持续落在厨房的方向, 隐隐有些失神。
秦清雾……是因为担心云策怀疑她, 所以才故意出来打断的?
“抱歉, 沈小姐。”云策主动笑着开口致歉:“刚才是我冒犯了。”
云策到了这会儿,态度已经平和下来, 仿佛不再是方才那个, 以严厉语气质问她——罔顾人命、借刀杀人的, 那位专案组组长身份的云策。
可沈知言还是从对方带笑的眸子里,看出了几分审视的味道。
“您言重了。”沈知言摇了摇头,同样以客气的口吻笑道:“只是一场误会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那就好。”云策语气轻松,却又意有所指道:“如果清雾没出现打断,我们继续聊下去,我怕是要怀疑你就是凶手了。”
沈知言面色平静,心中却是一顿。
——果然。
她抿了抿唇,心情不自觉变得有些复杂。
……那这样一来,秦清雾刚才的举动,或许根本就不是因为她和云策争吵而不悦,对方开门打断她们的聊天,应该是不想让云策怀疑到她的头上。
云策仍在审视着望她,沈知言无所谓的笑笑,说:“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就像是您现在还在怀疑我,我仍旧觉得无可厚非。”
这话让云策愣了下,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
云策挑了下眉:“你竟然一点都不惊讶。”
她还以为沈知言会说出否认的话,或者是直接气急败坏的对她发怒,说她完全是无稽之谈,但这些都没有,反而是一副相当理解的温和语气。
“没什么可惊讶的。”沈知言表情淡定,继续说道:“其实也不难猜测,就算我们没有方才所谓的‘闲聊’,一旦将来专案组迟迟找不到凶手,最后也会怀疑到我的头上,或许你们对我的怀疑,从一开始就从未打消过,不是么?”
“是。”云策直接承认,又颇有些欣赏的望着她,玩笑道:“说一句题外话,若是在祝大庆这起案子发生之前,你我相识,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或许我还会劝你去考警察学校。”
“可惜了,我现在没机会了,”沈知言也开了个玩笑:“年龄不允许。”
“或许等这个案子结束,也可以考虑来当个顾问,”云策扯了扯唇角,半真半假:“前提是真凶能够落网,不然就算我现在邀请你,向上面打报告,也不会被允许。”
“我哪有这能力。”沈知言故作遗憾叹气,笑道:“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我也只是随便瞎猜测而已。”顿了顿,她又笑言:“那我便提前预祝专案组的诸位警官,早日破案,让真凶早日落网。”
“借你吉言。”云策说完,又客气了一句:“多谢沈小姐对案情的关心。”
沈知言回以一笑:“应该的。”
话题便到此为止,实在没什么好继续聊下去的,反正聊来聊去,都是面子上的场面话。
沈知言觉得假,云策亦然。
她之所以能平心静气和云策这么毫无营养的聊下去,纯粹是不想让秦清雾为难罢了。
毕竟她和云策都是客,继续这么针锋相对下去不好,不然你来我往的持续这样吵下去,难堪的也只会是秦清雾。
至于云策对她的怀疑,她其实并不怎么在意。
云策都亲口承认了,专案组对她的怀疑从一开始就存在,今天只是抬到明面上来而已。
片刻的沉默过后。
“那个针对你的人……能毫不犹豫的杀了祝大庆,却又对你心慈手软吗?”云策疑惑地望着沈知言,问道:“那其目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沈知言摸了摸下巴,沉思了片刻,说:“对方应该是希望,我像蝼蚁一般地,在这个世界上,挣扎着苟活下去吧。”
云策微怔:“什么?”
沈知言叹了口气,自嘲的语气道:“字面意思。”
云策:……
那人针对了沈知言这么多年,只希望她过的不好?
这可能吗?
但想到组员交上来的那份,关于沈知言过往经历的报告,似乎又的确是这样的。
可如果是真的,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云策还想再问一些什么,恰在此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是她口袋里的手机发出来的。
云策快步走过去,接起了电话,听筒刚放到耳边。
电话另一边,传来一名男人焦急的声音:“云队,不好了。”
云策心中暗自觉得不好,她呼吸一瞬间变得停顿,扭头看了沙发上的沈知言一眼,下意识便觉得是沈知言说对了。
或许钱桂霞和祝宗宝母子,已然遭遇了什么不测。
“什么事。”她故作淡定开口。
男人急声说道:“钱桂霞和祝宗宝母子,已经在家中被人杀害,据林法医初步推测,他们死亡的时间,至少要在一个月以上。”
云策皱起了眉头:“一个月?”
“是……一个月,和祝大庆的死亡时间间隔差不了太久,而两具尸体死亡手法和祝大庆也一致,都是凌迟处死,舌头被割掉。”
见多了生死,面对诸多案件,云策早已经练就了处变不惊的心态,但这样恶劣性质的案件,沧江市已经许多年没有发生过了,她还是难免心中震惊。
沈知言的推论果然是正确的,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凶手,真的要杀祝大庆满门。
想了几秒,云策问道:“死亡一个月的尸体,夏天气温又这么高,就没有邻居发现?”
“呃——”男人顿了顿,欲言又止:“尸体早已经腐烂,上面都生了蛆,腐臭的味道的确很大,只是因为……”
云策单手拿起了衣架上的外套,搭在肩上,沉声道:“说。”
“茅竹村是因为祝大庆一家,才失去了LK集团的投资,他们发财梦碎,再加上拐嫁这种事儿,几乎整个村子都被牵连。这些人压根不会想自己做错了,只恨祝大庆一家的不小心,才导致整个村子遭殃,所以祝大庆家里的外墙以及大门上,全部被村民泼上了粪便……”
云策明白过来:“村民们早已经敬而远之,就算有尸体腐烂的味道,也会被掩盖。”
“是。”
“好,我知道了,现在立刻赶过去,”云策神色愈发凝重,沉声问道:“林雁白法医到了吗?”
“她已经在现场了,”男人说:“不过……她状态不是很好,吐的不行。”
云策听到这里,严肃的表情终于稍缓,嗤笑一声:“这港城来的千金大小姐,还真是娇气。”
“咳咳。”男人立刻压低了声音,连忙提醒:“云队,我开了扩音……”
云策略感尴尬,顿了顿,找补说:“帮我转告林法医,我为她带柠檬水过去。”
“好嘞云队。”男人笑着应了。
挂断电话,云策走到冰箱前,从里面翻了两瓶柠檬口味的苏打水,随后穿好了外套。
望着沙发上的沈知言,沉默了几秒,才说:“被你猜对了,钱桂霞和祝宗宝也被杀了。”
沈知言从手机屏幕中抬头,对她若无其事的点了下头:“嗯,我从你的话里猜到了一些。”
云策说:“帮我告诉秦清雾一声,我不留下来吃饭了。”
沈知言应了声:“好。”
“多谢。”
云策说完,迈开步子就要往客厅外走。
她走出去几步,想到什么,又转过身来问她:“钱桂霞和祝宗宝也死了,就像你说的,这无疑做实了凶手报复性杀人的可能。那祝大庆对凶手做了什么,才让其对他这么残忍报复?”
沈知言摇了摇头,无奈的语气道:“我如果能想到原因,就能把凶手推测出来了。”
云策皱了皱眉头,再一次提醒她:“沈小姐,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沈知言眯了眯眼,淡淡一声:“哦?”
“短期内不要离开沧江市。”云策望了眼厨房的方向,压低了声音,肯定的语气说:“你记得的。”
云策说完,直接转过身,大踏步离去。
沈知言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中略感无奈的同时,又不禁开始想,那祝莱呢,祝莱是真的躲起来了,还是已经被人杀了?
如果她还没死,又会躲到哪里去呢?
这些都有待专案组的调查,上一次执棋者对她出手,最后以闹出人命收场,还是她在剧组的时候,那名女艺人的死亡。
不过当时的性质和现在完全不一样,那名女艺人只是执棋者为了让她陷入“强|奸”这样的污名中。
而祝大庆一家的死,却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报复性的虐杀。
比起当年那名女艺人,祝大庆一家才是关键。
云策离开后,沈知言走到厨房门前,轻轻敲了两下房门。
里面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请进。”
沈知言推门而入,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朦朦胧胧的雾气中,一道秀美修长的倩影。
秦清雾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净完手,关了水龙头,伸开手臂拿了张纸巾,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上的水渍。
她侧身望着沈知言,温声问道:“怎么了?”
沈知言犹豫了一下,对秦清雾说:“云警官因为工作上的事,提前走了,让我跟你说一声。”
秦清雾闻言,应了声:“知道了。”
她又有些无奈的望着眼前的食材,已经炒好了一道菜,原本已经提前备好了四道时令蔬菜,现在却少了一人,两个人用餐,确实吃不下太多。
而从沈知言上次在她这里用餐,对方对“光盘行动”的执着来看,若是她全部炒出来,沈知言兴许真的会全部吃光,必然会胃里撑到,而外面此刻仍在下着雨,又不能饭后带她出去散步。
“……”沈知言打量着她眼中的犹豫,疑惑地问她:“你难道……很想和云警官今晚叙旧?”
秦清雾微微一顿,抬眸望去:“我和云策?”
“昂。”见对方在看自己,沈知言眸子里染了几分笑,带了点调侃对秦清雾道:“那你怕是要失望了,她已经走了,现在家里可只剩了我和你。”
秦清雾默然片刻,只静静的望着她。
橘黄色的灯光下,沈知言长发如墨,头发吹得蓬松,发梢微卷,两侧的黑发挽在耳后,露出精致白皙的明媚五官,黑眸澄澈干净,看起来年龄更加显小。
察觉到对方的莫名视线,沈知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刚才的话到底多么有争议。
为了避免尴尬,她连忙举起手来,态度良好的保证:“天公作证,我刚才那话,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如果你想歪了……”
秦清雾眉梢微扬,唇角松动几分:“怎么?”
沈知言啧了一声,强行压下自己心底的紧张,满不在意的开口:“看你的意思,你要是真想对我——”
然而她下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却不自觉自己停下来。
这种感觉有点奇怪,明明之前,她还能肆无忌惮的和秦清雾开玩笑,到了现在,她却完全说不出来。
秦清雾凝望着她,故作好奇地问:“对你怎么样?”
沈知言慢吞吞的眨了眨眼,窗外的雨下的更大了些,雷雨声交织,雨滴砸落的声音响彻耳畔。
沈知言同时听到的,是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同样声如雷鼓。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喊她:“秦清雾。”
秦清雾含笑应了声:“嗯?”
沈知言有点心如死灰的叹气:“你先让我冷静一会儿……”
“……”秦清雾微微迟疑,问她:“你想冷静什么?”
“这里忽然跳的有点快。”沈知言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告诉她说:“我怀疑我可能今天咖啡喝的有点多,像是要猝死了一样。”
秦清雾神色如常,问她:“不如先去医院?”
“不如你来摸一下,看看是不是心跳的很快?”沈知言垂眸望着自己的胸口位置,试探着说:“当然也可能是我的错觉,两袋速溶咖啡,没道理跳成这样。”
“……”秦清雾打量着她,欲言又止,片刻后,她面无表情开口:“你还是去医院吧。”
沈知言深呼吸了几次,试探:“你陪我一起去吗?”
秦清雾淡声说:“自己去。”
沈知言眨眼:“为什么?”
秦清雾神色如常:“雨太大了,不想出门。”
“……”沈知言觉得她这话没什么毛病,但还是有点不甘心:“因为雨太大,你就不想跟我一起出去了啊?”
秦清雾淡声道:“嗯,我刚提了辆新车。”
沈知言不死心,问她:“那我们的情分呢?不如车吗?”
秦清雾上下打量她一眼,肯定的语气说:“是的,不如车。”
“……”沈知言沉默了下,问她:“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秦清雾反问:“你觉得呢?”
“好像是应该生气,”沈知言想了想:“我明白了,我刚那话,有点像是在强迫你非礼我。”
秦清雾淡淡打量着她。
语气微妙:“您还知道呢?”
沈知言:“……”
您——
啊,她表达生气的方式,竟然这么委婉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