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沉, 西边天空的红云颜色很快黯淡下去,天光开始黯淡,这在森林中感受最为明显, 林木遮蔽了大部分光线,这些土丘上的灌木很快就变得影影绰绰。
众人从一开始的焦躁中, 变得呼吸绵长, 吐纳和身旁伏着的灰狼同调, 目光也化作了掠食者深邃的模样。
月亮, 升起来了。
敌在明,我在暗,对于他们而言, 夜晚黑有黑的好处,易于他们隐蔽身形。今夜虽然有月光, 好在夜空上积云也多。
林子里响起一声鸟鸣似的声音过后, 里边便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无数道黑色的影子像鬼魅一样往前移动, 抵达森林边沿后,他们佝偻着身体,趴进森林边的农田里,匍匐着往前爬行。
农田的土地翻新后种了甘薯, 泥土的冷腥味离他们很近,甘薯苗的叶片搔过他们的身体, 好在夜里是有风的,可以遮掩他们爬行的动静。
在农田的前方是一片靶场,靶场再往前就是通往村子的道路, 这边地势平阔, 所以在田地中, 就能看见远处的房屋。
靶场边缘有两座瞭望塔一样的高台,高台两边用一字排开的拒马守卫着村子北边的防线,拒马前方的木架架起的铜锅里火焰升腾,提供着那一片区域的光亮。
这些是那十一人未曾提过的防御工事,许印端详着这那搭得有些潦草的高台,猜测这应当是丘世新早有提防,趁着这段时候紧急修建的,这猜测在于木阳那里得到了证实。他们离开之前,村子里都不曾有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确实是这段时候紧急加修的,尚未完工。进村的那条道路已经修好了木栏做为围墙,将村子的整个东面覆盖住,四座瞭望塔也是有模有样;南边修了一半,还未能和东面相连;而面朝森林的北边还未动工,只用拒马充作临时的围栏,但也搭起了高台叫人守夜。
许印朝伏在两边的人说道:“各挑三个手脚麻利的去把这对眼睛给拔了。”
两边的人挪开去,拍了拍三个伏在地里的人的肩膀,一共六人,向两边的高台爬过去。
燃烧的篝火和在高台边的灯笼能照射到的范围有限,而这两处高台上守夜的人也显然未能与村子的管理者心意相通,体悟他们可能面临的局面,以至于倚在柱子上打盹,看守得并不如何用心。
而现在那篝火反倒成了许印一行人的好伙伴,给他们提供敌人的清晰位置。
六个人都是村子里护卫队的成员,平时里的体能训练少不了,还有许印、文宓、颜柏玉这种专业的人调/教,对于他们的身手,村民们是放心的。
可事情难保没有意外。要是那高台上的人突然清醒了,要是那六人失手弄出什么响动,要是前方埋有陷阱,亦或是巡逻的人在街道那边看见动静。
真难说准。
村民们心跳开始发紧,看着六人猫着腰从拒马中央空出来的走道快速穿过,贴在了高台下方。匍伏在田地里阴影中的村民们屏住了呼吸。
两边的人在底下互相看了一眼,比起手势:三、二、一!
一人留在底下照应,两人绕到后边的台阶上直冲上去,幸而这高台紧急搭建,台阶修得短,一人两步跨上去,对着听到异响刚睁眼还迷糊着的人,照着头就是一板砖,都用不着后边紧跟着上来准备着协助的人动手。另一边的情况大差不差。
得手的村民走到灯笼的光亮中朝着远处的田地挥手。那和田地融为一体的身影陆陆续续站起,众人将背着的武器拿在了手中,刚开始小走两步,而后飞步跑起来,跳过那些拒马,涌入村子的街道。
近三百人,逐渐分裂成三队,一队向村子中心而去,一队向村西的仓库而去,还有一小队人朝村北的监/牢而去。
许印带的队伍是往中心区去的,刻意隐瞒后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像是啮齿动物爬行的响动,夜已经很深了,一无所知的村民还在安睡。
村民们赶到出口,前方就是那座圆形的广场,中央的高台在夜色里冷漠地矗立在那里。
许印看着天上的月亮,一大片的乌云正缓慢地向月亮靠拢,在遮住月亮的时候,夜晚变得更昏黑,许印松开手中的绳子,指着远处的人说道:“三三二,咬死他们。”
灰狼皱着鼻子咧着唇纹露出了獠牙,狼组织狩猎的能力比起人来也不遑多让,特别是在深夜里,它们的爆发力和夜视能力更占有绝对优势。
黑暗之中,灰狼伏低身子悄无声息地向猎物靠近,在一定距离后,突然暴起,似数道疾电飞射而出,往台阶上的四人咬过去。
灰狼太会隐藏气息和声音,杀到跟前的时候,离群狼最近的守卫惊呼一声,“什么东西?!”却来不及取下背上的枪开枪。
另一边的三人猛然惊醒,取下枪来便朝着狼群射击,一刹间就将枪里的弹丸发射了出去,来不及装填新的弹/药,刚拔出腰刀,从远处飞来箭矢,扎在身上,其中一人甚至被一直迅猛无比的箭矢射得直接躺倒在地。
四人负伤,须臾间便被狼群淹没,惨叫惊起,又在片刻归于平静。
这办公楼一如往常,一楼灯火通明。许印抬了下手,说道:“动作快!”
刚才的枪响和惨叫想必是惊醒了人的。几队村民上前,前头的人用板砖炸烂了办公楼的玻璃,后头的人上前,将数个炸药/包从窗户扔进了办公楼。
炸药/包因为引线而有片刻延迟,少顷,楼内轰然一声,玻璃震碎,然后是接连的巨响,整栋楼都在晃动,连同脚下的大地也在摇颤。
许印道:“夜间巡逻的队伍估计要过来了,准备!”
许印捡起那四个守卫的枪,熟练的填药上膛,自己留了两把,另外两把交给了身边的人。
远处响起断续的枪声,许印估摸着去仓库的队伍已经跟巡逻的人撞上了。而他们这边,也有一队巡逻的人在快步跑来,瞧着人数,二十之众,比询问的人数多了一倍,想来也是近段时间涨起来的。
许印说道:“于木阳,带一队人进办公楼,那个丘世新活要见人,被炸成碎末了也给我把他的碎末捡过来!”
于木阳应了一声,带着人冲进了这栋半塌的办公楼。
许印吩咐余下的人道:“找掩体。”
许印将嘴里的哨子吹了一声响,狼群四散进两边的街道里,隐入黑暗中,从巡逻队伍行走街道的两侧小路潜行,进行包抄。
那巡逻的队伍还没弄清楚这巨响的情况呢。他们是对桑梓村的事有一定了解的人,但并不知道所有消息,就好比不知道李寸心在村子里的地位,不知道村民们的性格,不知道于木阳和夏晴找到近路赶回村子阐明了真相,所以他们无法预料,也无法理解桑梓村的村民们在半天之中集结好了队伍,一路狂赶,已然他们全无所觉的情况下、在事情过去不过一个月出头就来到了他们的卧榻旁!
不止他们,就连村子里的管理层也认为桑梓村应该会在遇袭后茫然无措,愁着粮食的损毁,不解这飞来的横祸,焦虑着如何过冬,就算有那么四层的概率行动没有成功,前往桑梓村的人也会告知李寸心死亡的消息,那他们的村子现在也该人心浮动,主战派的主和派的人该在互相争执,有野心的应该想着如何趁势聚拢人心,占下村长这个位置!
他们应该还在自我消耗,不该这么快就赶到麒麟村!
巡逻的队伍在看到街口的人影时甚至没意识到是桑梓村的人,只以为是自己村子内部出了问题,刚呵斥了一声,“村子现在有宵禁,你们在外头聚集——”
话音未落,嘭地一声枪响,在这夜色里,许印准头到底是偏了偏,没打中那人脑袋,只射中他的肩膀。无数箭矢紧随其后,因发作得急,天色又暗,也没有多少准头,但胜在覆盖面积广,也射伤了四五人。
巡逻队伍条件反射一般,迅速开枪还击,村民们进攻完一轮后已经缩到墙体后边,子弹打在墙体上,登时将墙砖打得粉碎。
这些巡逻队的人到底是有些队伍素质,没有立即手忙脚乱,一股脑发射完枪中子弹,而是分开射击。前排的人发射后,退到后边装填弹药,后排的人到前排射击,以此填补填弹药时产生的时间空档。
这巡逻队的两名队长也早已躲到屋檐下,用墙壁门柱做为掩体,满身冷汗,“这怕不是村子里的人——”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阵阵惨叫,前边的人回头一看,心都卡在了嗓子眼,这平白无故哪来的狼啊,还这样大的个头,不像是寻常的草原狼,更像是北美灰狼这种大型狼的品种,和一个成年男性差不多大。简直就像是一个噩梦。
后边的人被撕扯着,手上的枪/支还未填好弹药,却一时都惊恐地忘记拔出身上的近战武器。
后方受袭,之前还进退有度的巡逻队伍顿时陷入混乱。而桑梓村村民的连环攻势还未停止。
在赶路的路上,每一个村民都将麒麟村的地图深深刻在了脑海里,这里虽然不是他们熟悉的村落,他们对这里的道路也已了然于胸。两支小队和灰狼一起从主街道旁的两侧小道潜行,借着巡逻队的开枪声遮掩脚步,偷偷摸到巡逻队前方。
巡逻队前后方的注意力都被狼群吸引过去时,潜行过来的队伍一声呼啸,同时杀出。
这时已是近战,桑梓村村民占据了人数优势,得了先手。而巡逻队的众人尚未清楚状况,又被狼群冲溃了心神,队伍混乱一片,虽然有二十人,却像是各个孤立无援,单兵作战。
在嘶吼喊杀声中,巡逻队的人落了下风是注定局面。
许印带着人从办公楼和四处楼房下收集了些木箱子和桌椅来摆设出掩体,守在街头。街边屋子里已然有不少人听到动静从窗户往外看,他们也瞧见有村民从屋子里出来。
许印回头看向那栋办公楼。于木阳带着人阴沉着脸出来,说道:“都搜过了,丘世新不在这里。”
村民问:“你不是说这就是他平常住的地方么?”
许印冷静分析道:“这个人估计是因为这次的变故换了住的位置。”
在这时候,村西像是平地起了一声旱雷,巨响震耳欲聋,整个村子都在震。
那炸响的声音像是狠狠在众人耳朵上,心脏上擂了一拳。片刻后火光在西边的方向腾起,风捎来硝烟的气味。于木阳望着西边的天空,像幸灾乐祸,兴奋无比地笑了。
村西的炸/药库被引爆了。
于木阳转身便带了人去搜寻,要说他们先前炸办公楼,只惊醒了半个村子的村民,此刻火药库一炸,睡得再死,整个村子的人都被震醒了。
此时屋里屋外都有好奇的戒备的敌视的眼神再观望,于木阳在街上走着,肾上腺素让他完全忘记了死亡的恐怖,他浑不在意有人在暗中放冷枪。
他这样嚣张,诚然有那大脑异常兴奋的原因,而另外的,他知道,麒麟村的枪支没有盛产到能人手一把的地步,这些枪/支撑死了一百多条,能拿到枪,甚至将枪支带回家的少之又少,而在这样的天色中,准头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只要一枪打不死他,那死的就得是开枪的人。就算一换一,也吃不了亏!
于木阳对着明处暗处的人怒喝道:“不想死的都滚回屋里去,这是我们和丘世新的恩怨。只要不插手,我们不伤害你们,谁要是帮丘世新,我们绝对不放过他!”
于木阳一路走一路吼,他吼得没力气了,叫着身边的村民一起吼。
那些村民或漠然的、或无知的、或胆小的,即便是于木阳不吼,也会缩进屋子里,那些在犹豫的、需要人带头的,听了这话,看着门窗紧闭的邻居,也都缩回了屋子去。
而在村子的另一个方向,丘世新阴冷着脸坐在屋内,村子里极强的震动让屋子摇晃,屋顶的灰尘飘了下来。
屋子内没有点灯,而就在前不久,他还在这里和伍东溪争论。
伍东溪已经和他争论过很多次了,都是为了这个桑梓村。
无非是没给他伍东溪捞个好处的机会,无非是把他伍东溪拉下了水。
这一次的伍东溪连装都不装了,急斥道:“你脑子呢!村子里少了女人?你偏要去碰这么个人?!你还杀了她!”
丘世新已经厌烦了这颠来倒去的话题,“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去纠结过程没有多少意义。”
“你说得轻巧,一个村子的村长!是那么好打死的?你当那个村子都是死人呐,不会报复?”
丘世新翘着二郎腿,“那正好,你也看了他们村子里带来的那批货,那是块难得的富饶之地,正好填补我们村子现在的空缺资源。”
伍东溪额头青筋抽动,“你既然知道,那就知道这是个难得的合作对象!”
丘世新无所谓道:“这个李寸心一直拖着我,不是个好应付的人,想要她听我们的话更加不可能,粮食可比钢铁的需求急、需求大,要是真交易,你想想以后是我们扼她的脖子,还是她扼我们的脖子。要我说,她死了好,那村子里的人来报复更好,我们收了这个村子,那片地,以后这粮食怎么要,要多少,我们自己说了算!”
伍东溪冷笑道:“你还派人去烧他们的粮仓,狗急了也知道跳墙,你就算有这个打算,也不能把人给往死里逼,这只会适得其反。”
丘世新自有自己的大道理,他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现在就要越冬,没了粮食过冬,一个冬天过去,他们还有什么反抗的力气。就算他们立即组织人反扑,没有干粮,还要跨越这千山万水,就算摸到了我们村子边缘,又还有什么动手的力气。”
伍东溪道:“我听说他们还有两个盟友村子。”
“有又如何,三个村子加起来的人数都还没我们村子的人多,既然只是盟友,又怎么可能会为了别人家拼尽全力,到时候来的人还要打上一折,有什么好怕的!”丘世新说道:“再说这个地方,只要给他们一口饱饭吃,怎么会为了别人去拼命,或许刚开始受情绪鼓动,等时间久了,自然心里有了退意。”
伍东溪仍旧对这次的行动极为悲观,觉得一切不会那么简单,可事已至此,他只恨自己晚回来了一步,
交谈依旧不欢而散,伍东溪离开屋子,直奔卫生院而去。
就在伍东溪离开不久后,寂静的黑夜里传来一连串轰响。丘世新脸色一变,拔出匣子里的燧发/枪,向外问道:“这是什么动静?!”
守卫也不知道,丘世新派了人出去看,人还没回来,又传来第二次更为暴烈的声响和震动,这种动静,除了地震,丘世新也只想得到是火药库爆/炸了。
守卫跌跌撞撞跑回来,被人搀扶进屋,“村,村长,不知道从哪来了一伙人,在街上和巡逻队的人打了起来,还有好多狼,人高的狼!”
丘世新脸色惨白,焦躁地用手抠后脑勺,自从被李寸心打伤后,他便落下了这个习惯,他脸上抽动了一下,说道:“你去找龙考,让他先不要急着去对付人,切忌被对方逐个击破,那边先叫巡逻的队伍拖着。让龙考去集结村民,越多越好。在我们的地盘上,他们翻不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