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宝现在越来越喜欢那位不爱说话的大姑奶了。
因为大姑奶跟她一样, 都不喜欢那个乱说话的五姑奶,大姑奶还会为了自己,把五姑奶骂走。
而且她会像梨花一样, 耐心地听着自己说话,句句有回应, 是一位最合格的说话搭子。
于是今日一早起来,洗漱完了就往大姑奶寝殿里去,要和大姑奶一起坐轮椅。
然而到了那儿, 才发现没有轮椅坐,因为梨花在修轮椅。
宇文慧听说这个轮椅是梨花为长公主打造的, 一大早懒觉也不睡了, 拉着梨花来给轮椅大变身。
要求她在轮椅前面加上一个巴掌大的小椅子, 还要装上一根可拆卸的栏杆。
梨花起床后就带着铁锤子和锯子来,乒乒乓乓地干了起来。
芙宝到的时候,就看到大姑奶臭着一张脸,坐在一旁看着她们折腾。
她小心翼翼地往长公主身边靠过去。
就当小屁股要往大姑奶身上坐上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五姑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吓得立刻站直身体, 随即一脸不高兴地看着对方。
同样不高兴的还有长公主,她狠狠地剐了宇文慧一眼, 道:“要作威作福回你寝宫去,这里不欢迎你。”
“对,不欢迎你。”芙宝跟着道。
宇文慧笑嘻嘻道:“那哪行, 我就爱跟芙宝一起玩呢,芙宝在哪儿, 我就在哪儿。”
芙宝躲进长公主怀里,拒绝的意味十分明显。
很快, 梨花将轮椅给扶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木屑道:“轮椅弄好啦,可以上来坐了。”
宫女赶忙过来,扶着长公主上了轮椅,长公主拍了拍前边刚加装好的小凳子道:“芙宝,快来。”
芙宝才知道这小凳子是专门给自己加的,高兴坏了,屁颠屁颠就跑过去,上了凳子。
宇文慧优哉游哉地,又坐回凉亭下的美人榻,眯着眼睛,一脸惬意地看着轮椅一圈一圈地从自己跟前经过。
直到晚膳时间。
之前宇文慧还没回来的时候,董芸一家三口,还有长公主,都是各吃各的。
宇文慧回来后,说家里人丁本就不旺,加上梨花这个“侄女婿”,也不过五个人,至少晚膳要一起吃。
于是没有特殊情况,就都会坐到一起吃饭。
芙宝有自己专属的宝宝椅,坐高高,能和大人一起平起平坐了。
这宝宝椅,自然也是梨花为她专门打造的专属座椅。
眼看吃得差不多,董芸这才宣布,宇文家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家庭成员的事实。
宇文慧错愕了一下,不可置信道:“皇兄居然趁着微服私访在外头留种了?呸,亏我还觉得他专情,是全世界仅剩的唯一好男人了,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
长公主没说话,默默低头吃饭。
董芸道:“错是父皇的错,跟锦儿没关系,她是个好姑娘。”
宇文慧哼哼两声,“别人正室的孩子都恨不得将外头的野种给撕了,你倒是大度。”
董芸:“就事论事罢了。而且先前我被北镇抚司的人追杀躲进山洞,全赖她帮忙照顾芙宝。”
宇文慧一听慕容锦救过芙宝,马上就把嘴闭上。
董芸又道:“鄞州作为大本营,能星火燎原,离不开慕容家两兄弟的支持。而且我那军师,也全靠锦儿拼了命救下来。慕容九天待锦儿如亲生,人家未必稀罕给宇文家当孩子。”
宇文慧这下更是彻底收声了。
长公主终于发话了:“如果慕容九天夫妇愿意,再看看锦儿的意思,等拿下宁州后,找个合适的时间,让她认祖归宗吧。”
董芸嗯了一声,这事便定了下来。
这些事情梨花插不上话,只是在一旁大口干饭,时不时给芙宝夹菜。
宇文慧看她是越看越觉得满意,人长得好,能吃力气大,废话不多,实干型女性,又疼孩子,配上自己那侄女,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董芸看着她目光在自己和梨花之间不停打转,想起昨晚上姑侄二人聊着的那些没羞没臊的话题,心里忍不住打鼓,生怕她突然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就在这时,原本正吃饭的芙宝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梨花连忙拿来小手帕,给她擦脸。
宇文慧这才转头看着小姑娘道:“眼下入秋,晌午虽然热,但早晚凉,小胖——小朋友和大朋友都要注意身体,吃饱穿暖。”
说着眼神忍不住朝着长公主的方向瞟去。
在这么多人当中,最需要注意身体的,其实就是这位大朋友了。
让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大朋友隔天就感染了风寒,当晚直接就躺下了。
与此同时还伴随着发热等症状,其间醒来更是连吐了几次血。
太医一看,直摇头。
董芸心急如焚,但又无计可施。
恰巧沱东钱家钱应隆带着长子赶到了西塞,此行是为了商议开设钱庄一事。
长公主虽是皇家身份,但同时也是钱家的孩子,如果说她最后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除了宇文家的几个孩子,那就剩下钱氏一族了。
董芸又怎会不知道她的性子,典型的什么都想往自己身上揽。
于是便提出,由南边朝廷背书,钱氏开设钱庄,铸造钱币,统一南方的货币。各州设立分部,提供存取业务,汇通天下。
如此一来,既巩固了钱氏一族的地位,也给了他们更多的利好。
长公主听她这般安排,心头最后悬着的一件事,总算放了下来。
这次钱应隆父子过来,就是来商议钱庄的具体事宜,没想到碰到了长公主病发的时候,一时间惴惴不安,惶恐不已。
王府上下更是陷入一片愁云惨淡之中。
但唯有一人,依旧神色淡淡,每天守着长公主,亲自为她更衣喂饭,每夜就宿在她的榻前,尽心伺候。
宫女劝阻,也劝不走她。
董芸想把她替换下来,同样被拒绝了。
“眼看她时日无多了,这短短的日子里,我是万万不可再错过了。”
长公主时醒时昏睡,每次醒来都见到她守在身边,赶她走,她每次嘴上都应得好好的,但下一次睁眼,她依然在那里。
便知道这人是赶不走了,只能随她。
就连芙宝,得知大姑奶病重不能起身,也难过得饭都吃不下了。
梨花看着姑侄母女几个忧心的样子,也是焦心得不行,催促着董芸让她们立即发兵攻打宁州。
因为每攻下一个州郡,都会获得一定的点数收入。长公主如今已经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了,唯有靠着系统还能有一线希望。
但她现在只有325个点,逢50点才能抽奖,她必须在长公主出事之前,赚到25个点,才能有一次抽奖机会。
如果这次抽不中,那就继续打,再打满剩下的最后50点,将所有属性点都加满,那还有最后一次抽奖机会。
就是不知道长公主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她对董芸的说辞就是,听说宁州有一种药,可以治疗长公主的病,所以要尽快打下来。
董芸怎会相信她的鬼话,但眼下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想到这人背后还瞒着自己的一些玄乎的事,也唯有相信奇迹,于是立即下令发兵攻打宁州。
梨花和秦昭然二人率领三万人马由西至东向宁州攻去。
……
日子一天天往后移,长公主的意识越发涣散。
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次怕是熬不过去了。
深夜的一次雷声中,她突然醒来,听着外头淅沥沥的雨声,轻轻地唤了声:“慧儿……”
两个月以来,一直在她榻前打地铺的宇文慧恍然惊醒,听到她虚弱的叫声,赶忙坐了起来,跪坐在床前,握住她的手,声音没来由地抖得厉害。
“皇姐,我在这儿。”
长公主喉咙干得厉害,道:“我想喝水……”
宇文慧赶忙起身,端来一杯温水,送到她的嘴边。
“皇姐,喝水。”
长公主喝完水后,靠在枕头上,喘息着问:“仗打到哪儿了……”
“打到交州了,交州五郡,如今已经拿下了两郡,”
长公主轻轻颔首,转过头,看着她。
忽明忽暗的烛光下,是宇文慧一张憔悴的脸。
印象中这个皇妹,一向最爱漂亮,不梳头不描眉就绝不出门,可这两个月以来,守在自己的床前,哪里还记得描眉涂唇擦胭脂。
她伸出手,轻轻抚过眼前的这张脸颊,轻声道:“我从未怪过你……醉酒那个夜晚,你固然有错,但我得知她婚期已定,肆意醉酒放纵,我神志不清,或许我把你当成了她……是我给了你机会……所以,不要再放在心上了……忘掉这件事,好好过完剩下的人生……”
自她昏迷以后就没有掉过眼泪的宇文慧,在这一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再也无法忍住汹涌的泪水,泣不成声。
她疯狂地摇头,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要,你不要丢下我——”
“别哭……再哭就不漂亮了……”
“我不要漂亮——我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宇文慧压抑着的哭声,长公主听在耳朵里,心碎不已,却又无能为力。
“傻瓜……”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生死有命……如今你们都好好的,我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你脾气不好性子乖张……不要闹……乖一点,不要总是逗芙宝生气……”
就像是交代后事一般地嘱咐,宇文慧捂住自己的耳朵。
她无法接受这人即将离开自己的现实。
她噙着眼泪,凑到长公主的耳边,压低声音威胁道:“你最好不要死,你死了,我会追着你下去!生不能同衾死亦要同穴。我也想开了,我管什么皇家名义,我管什么伦理道德,别说你不是我亲姐,就算是,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长公主听着她这大逆不道又决绝的话语,心潮翻涌,忍不住又连连咳了起来。
宇文慧伸手抚了抚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随后又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嘴角,道:“这么多年了,从来不敢让你知道我的心意。你就算知道了,也只会装着不知,眼下说开了,我也觉得这辈子值了。你若是当真迈不过这个坎,也别害怕,我会陪你一起上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孤单。”
长公主无力地瘫在床上,口中喃喃道:“这样不行的……母后,会不高兴的……我下去了,她一定会与我兴师问罪……”
宇文慧紧紧握着她的手道:“怪我当年懦弱,怪我年纪太小不知事,让你扛下了一切,倘若到了阴曹地府,我不会再让你扛着了——”
长公主摇了摇头:“……慧儿……不要再说了……这是不对的……”
宇文慧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又拿来湿毛巾,给长公主擦擦脸擦擦手,道:“你今晚说了太多话了,费了很多神,现在得好好休息。”
说着,帮她掖了掖被子道:“我会陪着你,寸步不离,你安安稳稳睡着,不管你在哪儿,阳间也好,阴间也罢,只需记得,我都在你身边,就够了。”
随着两滴热泪滚落,长公主缓缓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