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不好啦!罐头厂出事儿啦!”办公室小李慌慌张张冲进了镇长办公室,将正写材料的唐逸吓了一跳。
“慌什么慌!”唐逸皱皱眉,轻轻放下钢笔,将那一页页写满英文字母的白纸整理好,这才抬头问道:“什么事?慢慢说,看你!成什么样子?”
谁也不知道唐逸最近没日没夜的在写什么,一行行C语言的英文代码,程序函数,这个小镇谁又看得懂?更不会有人知道这就是十几年后可以和windows xp相抗衡的linux操作系统的源代码,linux源代码对所有人开放,唐逸又是个狂热的计算机爱好者,上大学时每日有空就是研究它的源代码,制作自己个性十足的视窗操作系统。而最近这些日子有些空闲,他无聊之下,就凭印象将这些源代码写下来,琢磨着或许将来会有些用处,虽然有些东西已经记不大清,但整体框架还没有大问题,尤其是网络接口和安全方面,那是唐逸最喜欢研究的部分,也记得最清楚。至于linux真正的缔造者,想来今年刚刚写出linux的雏形freax,和唐逸这个经过十几年发展,无数科研人员,黑客完善后的linux图形操作系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小李有个习惯,就是比比划划地说话,就算在领导面前也改不掉,为这个不知道挨了柳大忠多少次训斥,唐逸倒是不在乎这些小节。
小李一只手抹着额头的汗,另一只手比比划划,急声道:“唐书记,工人们都闹起来了,老陈看样子压不住,您快去看看吧!”
唐逸听了也有些意外,好端端工人们闹什么事儿?急忙道:“那咱们去看看!”拿起桌上的公文包,和小李匆匆出了门,路上问起小李详情,他却是一问三不知,刚刚只是接到了罐头厂老陈打来的电话求助,听到事态紧急,他也顾不得细问,急忙去向唐逸汇报。
罐头厂在镇西几百米,红色砖墙上有白石灰刷成的标语,“坚持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在党的领导下大步前进。”砖墙上是刺刺的铁丝网,正东是可供两辆解放卡车并行的大铁门。
罐头厂里环境还不错,工厂常见的那种渣滓地面,下雨天不会泥泞,也不像水泥路旱天有落尘,几排平房前都植满花草,就算大厂房四周,也栽了些常青的松柏,别的不说,对于绿化这一点原来的厂长柳家顺做得还是不错的。
厂房那边的吵嚷声隔得老远就可以听到,唐逸和小李拐过去,就见厂房铁门四周,聚集着二三十名工人,一个个情绪激动地吵吵着,新任厂长陈方圆苦着脸解释,他虽然是镇上的能人,但毕竟没做过领导,哪里见过这架势?一边说话一边抹着额头的汗水,胖胖的身躯直打哆嗦,唐逸真怀疑他这样的基因是怎么生出陈珂那种美人胚子的。
陈方圆一转头看到唐逸,仿佛见到了救星,大声喊道:“唐书记,您可来了,快来快来!”说着挤开人群,颠颠跑到了唐逸身边,长长出了口气,一颗心总算暂时放进了肚子里,方才他真担心这些激动的工人失控。
见到唐逸,那些工人也收了声,毕竟是镇上领导,这点威慑力还是有的。唐逸皱眉问陈方圆:“怎么回事?给我说说。”刚刚上任就捅了娄子?唐逸不禁有些上火。抬头看到王二成站在工人堆儿里,那天去他家后陈珂哭哭啼啼的,是以唐逸对他印象极深,于是也对他招招手:“王二成,你也过来,和我说说情况,为什么吵?你做工人代表,其他人,都给我散了!”
陈方圆在唐逸身边小声嘀咕:“刚才就他吵得最欢……”唐逸一瞪眼,陈方圆吓得将下面的话咽进了肚里。
那边工人也聚在一起嘀咕了一阵儿,最后王二成似乎说服了他们,那些工人都慢慢散去,王二成有些扭捏地走到唐逸身边,这憨厚的汉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唐逸马上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不要以为是在给我添麻烦,不要难为情,说说吧,为什么吵,你是工人代表,你先说。”
王二成咧开嘴傻笑几声:“唐书记,您……您还记得我的名字?”
唐逸微笑道:“记得你的名字可不见得帮你说话,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王二成挠着头,结结巴巴道:“就是,就是,厂里不是欠我们几个月的工资吗?我们想找新厂长解决。眼看,眼看要过年了,总要置办点年货……”
唐逸一皱眉:“工资?镇上不是答应你们年底会和县里财政一起解决吗?怎么又瞎闹,这和老陈又有什么关系?”
王二成见唐逸神情不悦,不敢隐瞒,急急道:“可,可不是我们瞎闹,是书记说的,他说如果再不要工资,日子久了,这事儿就可能黄了……所以我们才……再说,冷库里的大凤梨现在卖了还能值几个钱,如果……如果作了罐头卖不掉还不如……不如现在就分了呢……”
唐逸听得云里雾里的,“书记,哪个书记?大凤梨又是怎么回事儿?”
陈方圆清清嗓子,低声道:“唐书记,还是我说吧。”唐逸点头,他才接着道:“书记就是现在的厂书记柳家顺……”
“我说你等等,等等,你刚才说啥?什么厂书记?”唐逸一头雾水,陈方圆诧异地道:“柳家顺现在是厂党支部书记,是镇上决定的,难道您不知道?”
唐逸这个气啊,不消说,又是柳大忠的主意,什么厂党支部,就这种小工厂,不过几十个工人,能有一两名党员就不错了,也值得设个党支部?这分明就是变相叫柳家顺进罐头厂争权嘛!
唐逸沉着脸又问:“大凤梨又是怎么回事儿?”
陈方圆解释道:“咱们冷库里有上千公斤上好的大凤梨,这些工人张罗着卖了,开些工资过年,这不我也拿不准是把它们卖掉还是做罐头吗?”
唐逸奇道:“为什么卖掉?做罐头不挺好的吗?”
陈方圆干咳了几声,不敢接声,唐逸却知道自己肯定想错了,笑道:“有什么想法就说,你现在也熟悉情况了,我这个门外汉说错什么也不丢人。”
陈方圆赔笑道:“那是那是,唐书记,您不在罐头厂您不明白,做罐头的果子一般都是,都是……”唐逸接口:“烂果?”陈方圆干笑道:“烂果倒不至于,不过都是用些歪瓜裂枣,市场上卖不掉的那种果子,可是,咱们冷库的大凤梨却是最优质的那种顶级果子,现在卖的话能卖两三块一斤呢,做成罐头算成本的话或许还不如这样卖掉。”
唐逸轻轻点了点头,以前的罐头厂为什么不按市场原则办事,而是购买优质凤梨作原料,其中肯定有猫腻,但现在已经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唐逸也不想查,水至清则无鱼,以前的陈年旧账如果自己都要翻的话,只会给自己的工作带来更大的阻力,自己应该着眼于未来,而不是过去。
唐逸琢磨了一会儿,问道:“那你觉得优质凤梨和劣质凤梨做出来的罐头有区别吗?”
陈方圆干笑道:“那肯定是有区别啊,原料好,做出的东西当然味道更好,只是这区别不太大,完全弥补不了原料进价上的差距。”
唐逸微微点头,道:“那这样,我倒有个建议,现在是冬天,你冷库里的果子不多吧?如果再卖掉这些凤梨那工人怎么办?继续停工?我看还是要把它做成罐头,但包装你想想法子,做得精致点,最好做成过年包果子的那种礼盒,两瓶一盒,价钱可以定高点,包装上一定要注明是优质凤梨,假一赔十,至于销路,就暂时定在县里,你可以去县城电视台做个广告嘛,将咱们那些优质凤梨拍一下,还有,送货的时候可以对各个小卖部商店采取先送货后付款的方式,卖不掉的可以退回来,另外,给那些商店利润高点,他们自己就替你宣传了!我还不信,咱县自己的罐头厂还竞争不过外地的?”
陈方圆听得有些愣神儿,唐逸又笑道:“当然,我是门外汉,到底怎么办还是你说了算,我就是提个建议。”陈方圆却没有吱声,似乎还在品味唐逸的话。
唐逸不再管他,问旁边傻愣愣的王二成:“柳家顺呢?你去将他叫来。工资的问题你请工人们放心,肯定会叫大家过个舒舒服服的春节!”
王二成用力点头,这位年轻书记的话他可是信服得五体投地,既然唐逸表态,他当然不会再闹下去,回身飞快地向一处平房跑去,那里是罐头厂党支部办公室。
其实隔着窗户,柳家顺早就看到了唐逸,不过他知道自己这党支部书记没经过唐逸批准,所以也没敢冒头,等王二成来叫他,躲是躲不过去了,只好咬咬牙硬撑,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还不信他能将自己吃了。
看着姗姗而来的柳家顺,唐逸脸渐渐沉了下来,回头低声吩咐小李:“去打电话将柳书记叫来!”
柳家顺忐忑不安地站在唐逸对面,这位年轻的书记一直没怎么说话,皱着眉头思索问题,柳家顺的心却怦怦怦跳得越来越快,就算以前县领导下来视察工作他也没这么紧张过,对面这年纪轻轻的人仿佛给了自己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等柳大忠健硕的身影出现,柳家顺才轻轻松口气,总算有了主心骨,挡箭牌,心里也有些意外,他请柳书记来干嘛?看来,这二把手还是二把手,拿主意的事还是一把手说了算,想到这儿,不禁微微有些得意起来。
柳大忠面色有些不好看,这唐逸,有事自己不出面,叫别人打电话找自己,怎么?当自己随传随到吗?如果不是罐头厂的事儿,他说什么也不会来。
微风吹来,不远处几株松柏轻轻摇摆,叶子上的落雪簌簌落下,绿意绽放,驱走了几分冬季的严寒。
唐逸笑着和柳大忠招呼,说话却是开门见山:“柳书记,罐头厂党委书记的事儿是您定的?”
柳大忠虽然五十多岁,但身体健壮,面色红润,那身体比许多年轻小伙子还壮实,声音洪亮,和萧书记有的一拼,“是镇党委决定的。”
唐逸疑惑地道:“这不对吧,党委决定的为啥我不知道?难道我不是党委的委员?”
柳大忠也知道这事儿办得不怎么地道,所以才耐着性子解释:“你那几天忙着跑县里,镇党委的会议你也没参加,这不,我正想通知你呢。”
唐逸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会儿道:“柳书记,关于罐头厂设党支部的决定我不赞同,镇党委需要重新开会讨论这个问题。”
柳大忠笑了,是那种讥刺的笑容,声音变得阴阳怪气,洪亮的嗓门显得说不出的怪异:“唐镇长,我说你怎么就喜欢和党委唱反调?年轻人不要有点成绩尾巴就翘到天上,党委的决定是你一个人不同意就能推翻的吗?”他从来都是称呼唐逸行政上的职位,而不会称呼他书记。
唐逸笑道:“柳书记言重了,这怎么是和党委唱反调了?我也是党委的一员嘛,有意见当然要提,何况现在镇上的经济工作是我负责的,罐头厂的改革项目更是我一手抓的,镇党委关于罐头厂的决议为什么不听听我的意见?为什么草草就下了结论?”
柳大忠冷哼一声:“改革又怎么了?改革了罐头厂就不要党的领导了?唐逸同志,我觉得你的思想有点危险啊!”
陈方圆在旁边听得直冒冷汗,这大帽子扣下来,别说镇领导,就是中央领导也得掂量掂量啊,柳家顺却是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唐逸,暗暗为柳大忠叫好,心说我这叔叔这一军将得真是有水平。
唐逸还是一脸微笑,声音更没有一丝情绪上的变化,还是那样平和,“柳书记,罐头厂怎么会不要党的领导呢?它还是在镇委的领导之下嘛!不过只有一两名党员的小工厂也要设个党支部?这不是要党的领导,这是形式主义,人浮于事,近些年中央的文件精神是精简机构,为臃肿的机关减肥,而不是设立更多的门门框框,罐头厂的党组织可以保留,可以建立个党小组嘛,党员起模范带头作用,为陈厂长出出主意,提提建议,但是什么党支部?党支部书记?柳书记啊,咱们不能搞教条主义啊!”
柳大忠脸色越发难看,气极反笑:“哈哈,我老头子搞了一辈子马列主义,老了老了,倒成教条主义了,哈哈。”
唐逸还是不动声色,道:“闻道有先后,却是与年龄无关的。”说着回头对柳家顺道:“你这党支部书记算是免了!如果你还是舍不得罐头厂,那你以后就是罐头厂党小组组长。”
柳家顺苦着脸看向柳大忠,心说完了完了,这党小组组长又是什么级别?不就等于被免职了吗?叔叔唉,你这不是害我呢吗?你怎么就跟不上话儿呢?
唐逸对柳大忠笑道:“柳书记,关于罐头厂党组织的情况我会写好报告向上级申请的,就不劳您费心了。”一直以来,唐逸都不想和柳大忠针尖对麦芒地顶着干,但越发发现,这老头处处和自己为难,处处掣肘,当下也就再不留情面,不再客气。
气氛凝固,陈方圆想打圆场,却不知道怎么插嘴,柳家顺支支吾吾道:“是,我,我服从党组织的分配。”思来想去,他心一横,服了软儿,扭过头,也不敢看叔叔的表情,他可不想成为柳大忠顶牛的牺牲品。
柳大忠被远房侄子这句话气得肺差点炸了,一甩袖子,气哼哼转身就走,走没几步,却是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可见现在他心情的激荡愤慨。
唐逸望着他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