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红楼管事唐令德这会儿带着六七人走过来,将摔得七荤八素,还被绳索捆绑手脚的姑娘们扶起来,想着带回去。
“日你大爷,你们想做甚?”徐怀怒吼道,提着刀站起来,朝唐令德怒目看去。
“……”唐令德吓了一大跳,忙过来给徐怀赔礼,说道,“多谢徐爷救下我悦红楼的姑娘,谢银容后捧上。”
“日你大爷,啥悦红楼的姑娘?”徐怀一口唾沫吐石街上,瞪眼问道,“这些姑娘是马贼从悦红楼抢的,要是没人拦着,是不是已经归马贼了?而小爷我再从马贼手下抢下这些姑娘,日你大爷的,这些姑娘是不是属于我的?怎么又变成你悦红楼的?你刚才躲你老母裤裆里吓得直哆嗦,不敢跑出来,这时候却来欺我傻啊!你要拿,就拿一个半走,只有那一个半与我无关。”
“哈……”唐令德愣怔在那里,这算哪门子道理?
他今日已被老鸦潭的郭君判杀得丧胆,这时候可没有勇气跟这杀胚讲道理,便一脸苦涩的朝邓珪以及本家兄弟唐天德看去,让他们跟这憨货讲讲道理。
唐天德耸着肩不吭声。
仲家庄惨遭血洗,邓珪昨夜就召诸大姓宗族的当家人到军寨议事,然而各家都派小猫小狗来应付,谈及出兵出粮之事,没有一家爽利应诺,邓珪气得都踹翻两张长案。
老鸦潭郭君判率寇突袭街市,沿街诸铺院庄客护院加起来一二百人还是有的,却任凭三十多名马贼横冲直撞,最后却是徐怀这憨货站出来力斩三贼,又拦下三贼,谁他娘这时候没事去跟徐怀这憨货掰扯道理?
再说,今天也是唐家损失最惨重,不知道死伤几十人,徐怀算是帮唐家从老鸦潭贼众讨回一些过节,他要站出来说徐怀的不是,别人指指戳戳却也罢了,但是这憨货一言不合就拔刀呢?
“邓郎君啊,这些姑娘都是卖身给悦红楼的,此时为盗匪所劫,当以劫货论,”晋龙泉稍作沉吟,跟邓珪说道,“而以劫货论,徐怀从盗匪手里夺下这些姑娘,悦红楼想要带走这些姑娘,当以身价相赎,要不然就得将身契交出来——邓郎君,你觉得卑职所言,在不在理?”
“晋都头所言在理,还请唐管事,将这些姑娘的身契拿来!”邓珪沉着脸,不善的跟唐令德说道。
今天唐家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主要是其精锐庄客午后护送一批物资回唐氏聚族而居的栖霞山而去。
唐天德午时也主动找他请缨,说要亲自去游说各大姓宗族出人出力。
邓珪怎会猜不到唐天德实是想溜之大吉?
邓珪心有怨恨,而军寨随时会被贼军吞没,他哪里会再顾及唐家的颜面?
“令德,还不遵从邓郎君示令行事?”唐天德忙给唐令德递眼色。
他知道邓珪心里恼恨,要是之前,他料定邓珪心里多半会忍着。
但唐天德再蠢,此时看邓珪的样子,也看得出他的心气似被徐怀这莽货激发起来,怎么在节骨眼上去触邓珪的霉头?
见唐令德转身去悦红楼拿身契,邓珪才转过头来,问徐怀:“现在你能告诉我谁叫你送贺礼来的?”
“那人说邓郎君必会这么相问,要我跟邓郎君讨一千贯钱便说;还跟我说,千万不要写字给邓郎君看,说我字太丑!”徐怀说道。
“……”邓珪眼眸骤然一敛,精芒微露:字太丑?是跟“杀人者楚山夜叉狐”那几个血字一样丑?
郭曹龄是幕后之人指使徐怀这憨货所杀?
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连朝廷命官都杀,还敢叫这憨货过来自投罗网?
“字太丑没关系,可惜我拿不出一千贯钱来,不问也罢。”邓珪过了片晌,有些丧气的摆了摆手,似乎真对幕后之人不再关心了。
看到邓珪的迟疑,晋龙泉、唐天德隐约有些猜想,但他们却不敢、也不愿往深处去想。
说白了郭曹龄遇刺身亡,跟他们没有多大的关系,他们犯得着因为字丑、字美之事,牵强附会的将刺杀案牵涉到徐怀这莽货身上去?
再说了,此时还是追究谁是刺客这个问题的时候吗?
郭曹龄死了,查不到真凶,邓珪是要担责,最严重都有可能削职为民,但要是军寨守不住,邓珪面临的可就不是削职为民的事情了。
贼军都敢肆无忌惮血洗仲家庄了,晋龙泉、唐天德可不觉得贼军会放过据桐柏山要冲、夺之才能真正横行山野的淮源军寨不打。
也恰是如此,诸大姓宗族才急着退守各家坞堡,即便要出兵出粮,也要等到朝廷派剿匪大军进入桐柏山之后再说。
现在派子弟族兵进军寨,跟凶残贼军死拼,智者不为了。
唐天德他是苦无脱身之策啊,但既然无法脱身,他现在是要劝邓珪将徐怀这憨货当刺客拿起来呢,还是先利用这憨货守军寨?
这么一想,唐天德也坦然了,附和说道:“我等粗莽武夫,字丑点打什么紧的?”
徐怀让殷鹏再拖一具尸体扔到马车上,他拿刀割下一颗头颅,算一半功赏,扔到马车里。
徐怀不顾田燕燕三女惨叫连连,又将她们抓起来扔到马车里,这些都是他的战利品无误,没有什么好客气的。
左右民众看得十分热闹,一时都忘了刚才的惊惧跟血腥。
还剩下的三女,徐怀挑了一个年轻漂亮的,跟殷鹏说道:“你要是跟我一起进军寨杀贼,这个就给你当婆娘。田燕燕你不要想了,徐心庵以前老说要攒钱讨一房漂亮的媳妇,等他回来,这个田燕燕得留给他!你看这大屁股,能生养!”
“……”殷鹏看徐怀手里那女孩,也着实漂亮,咽了一口唾沫,却没好意思直接应承下来,直说道,“我随你进军寨,婆娘另说。”
“也好,要是我们以后能赚到更漂亮的,让你先挑,”徐怀转头看向剩下两个姑娘,为难的说道,“剩下半个怎么办,要劈开来吗?”
“呜呜!”两个女的嘴里还被塞着破布,吓得花容变色、呜呜大叫,真怕这憨货一刀将她们中的一个劈作两半。
“劈两半太血腥,你挑一个走,多出的部分,你作价十贯算给别人。”晋龙泉忙说道,怕徐怀这憨货真当街将悦红楼的红倌儿一劈两半。
“……”好些泼皮围过来起哄,“劈作两半更合算!”
“……”徐怀掰手指算了好一会儿,答应过又迟疑的问殷鹏,“听晋都头的,我们没吃亏吧?”
“没吃亏!”老鸦潭的这些贼人也是有眼光的,从悦红楼就抢了六个姑娘出来,怎么可能会差?任一个想要赎出来,少了四五百贯钱怎么得成。
一边等唐令德将诸姑娘的身契拿来,晋龙泉一边很老道的找沿街各铺院的管事,将今日斩杀六贼的赏钱先凑出来。
这赏钱当然不可能巡检司出,州县会不会给赏那是别说,但主街各铺院都是诸大姓宗族的产业,谁要是敢不认这笔钱,以后遇到什么事,就别指望军寨会出手。
不过,这早就成了定规,每家三五贯,很快就将一百多贯赏钱给凑出来。
徐怀拿到七十多贯赏钱,便又将那些尸体从马车里当街扔下去,跟晋龙泉说道:“晋都头最是爽利,早知道我找你讨赏就好,哪里需要恁麻烦?”
“好说好说。”晋龙泉哈哈一笑。
他对徐怀多扔出一具尸体也视若未见,谁知道这具尸体会不会牵涉出郭曹龄刺杀案什么事来,现在多一事远不如少一事。
将尸体都扔下去,挤在马车里的五个姑娘才停下尖叫,但已有两人昏过去了。
……
……
徐怀信步当车走到小院前,殷鹏牵马拉车走在后面。
徐怀推开院门,王禀正蹙着眉站在廊前眺望远山,枯瘦的老脸上盛满戚容。
卢雄这时候正从厢房走出来,看到徐怀,惊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怎么,卢爷就一点都没有想我过来?”徐怀哂然笑问道。
“玉皇岭好生准备,或能支撑到朝廷大军进剿,你过来作甚?”王禀费解的摇头问道。
“我赌郑恢打不下这军寨。”徐怀哂然一笑,说道。
卢雄走到院门外,就见穿着一身补丁衣衫的殷鹏拉着一辆马车站巷道里,不见有其他人,摇头苦笑道:“就你们两人,当真能抵什么用?你们快走,这事与你不挨着。”
“听卢爷以往的口气,素来敬重王孝成,我便想,王孝成一人在此,能不能管用?”徐怀问道。
“王孝成若还活着,借郑恢十个胆子都不敢率贼兵来打,甚至都不敢在桐柏山掀风搅浪——你十年后或能比得上王孝成,此时却不成,不要枉送了性命。”卢雄说道。
“卢爷真是没趣,恁的就断定我不如那王孝成?”徐怀摇头笑了笑,跟王禀说道,“我今日决定学一学王老相公,想领略一下‘居庙堂之中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风光。王老相公,你应该没有理由赶我走吧?”
王禀苦笑着朝卢雄摇了摇头,徐怀能做出行刺郭曹龄之举,心志之坚定,岂会为他人劝说所动摇?
这时候探头看殷鹏将马车拉到院门前,王禀好奇的问道:“这位小哥是谁?”
“殷鹏是武良叔在柳条巷收的徒弟,答应随我进军寨,只要我帮他讨一房婆娘。”徐怀说道。
“我没有这么说……”殷鹏还是能猜到小院这两人是何等人物,缩手缩脚站的那里,都不知道手脚要怎么摆。
“徐怀,我就知道你会过来,爷爷、卢爷还偏说我胡思乱想!”王萱早听到徐怀的声音,天热她在房里就穿一件小衫,这会儿又多穿一件褙子,从房里雀跃跳出来,却见徐怀又是一身血,讶问道,“你身上怎么又是血,你又杀谁了?”
“有马贼闯入街市横冲直撞,我杀了三人、拦下三人,换得这些赏钱,萱小姐可以拿去买些脂粉、漂亮的裙衫……”徐怀将马车帘子揭开来,将马车角上装碎银子、铜钱的包袱提下来,扔到院子里。
“她们是谁?”王萱看到马车里还有五个花容惨淡的姑娘,讶异问道。
“马贼闯进悦红楼抢女人,我杀了马贼,她们当然便是我的缴获——我想着不知道这趟要在军寨里住上多久,总要有人帮着洗衣做饭,又不能麻烦萱小姐,便将她们也带到军寨来了!萱小姐有什么要差使她们,不用客气。”
“……”为徐怀总是出人意料的行止,王萱也半张着嘴,半晌无语。
王禀、卢雄却能想到徐怀这番胡闹的用意,只是笑着微微摇头,似不再为匪军将来攻寨忧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