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撕碎了冻原的宁静。
这记枪声并不如何响亮,也没有旧时代狙击枪子弹出膛后清亢涛涛的气势。它明显带着新时代枪械的特点,细致、平淡,就像精密的电子仪器被拨动了一个刻度,但是威力绝不含糊。随后在冻原上冲天而起的凄厉叫声为这一枪的威力增添了最好的注释。
一个漂亮的年轻人抱着自己只剩下小半段的左腿拼命地翻滚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惨号着。就在几米外,他的大半条左腿静静地躺在地上,偶尔还会抽动一下。这个年轻人趴伏在地上,向它伸出了手,想要拿回来,可是这样的举动随即带来更为猛烈的无边无际的痛苦,年轻人再次抱着断腿惨叫起来,直到肺中的气呼尽了,号叫才稍微停了停。
热腾腾的血泼洒在冻原上,立刻就被干涩冰冷的岩石吸了进去,年轻男人长长的哀号和呼啸的寒风交织在一起,远远地传开去,似乎是在诠释着冻原上的残酷和无奈。
玛莉娅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年轻男人在地上翻滚。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愤怒,猩红的嘴唇薄得像一把刀。
这个年轻的男人长得非常漂亮,是她最喜欢的扈从之一。他的能力并不是最出众的,但却是能够让玛莉娅玩得最爽的男人,所以这次深入冻原时,嗜血的玛莉娅也把他带上了,并不是指望年轻男人在追猎中能够发挥什么作用,只是习惯性地放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而已。
就在刚才,当玛莉娅心生警觉,迅速转身的时候,呼啸而来的子弹已在眼前。她几乎是眼看着子弹在空中划出一道若有若无的轨迹,然后射进了那年轻男人的大腿中段。子弹的威力在完全没入腿肉后才彻底爆发出来,于是年轻男人的左腿从大腿中间硬生生断裂开来,旋转着抛飞出去。
玛莉娅知道,这一枪并未命中要害,并不是狙击手失误打偏,而是就是要打断这个年轻人的左腿。这个判断其实没有很充分的理由来支持,完全是凭直觉,而且直觉同样告诉玛莉娅,她的想法是对的。
子弹是从2000米外射来的,那么这个人的狙击能力绝对不比林奇差。夜幕下的荒野能见底很低,虽然玛莉娅并不怕狙击,但她不是以感知域能力见长,在这样的野外环境和这么短的持续时间里无法追踪到位置在2000米外的狙击手。
年轻人依旧在号叫着,惨叫声就像是一记记无形的耳光,不停地抽在玛莉娅的脸上,她的脸火辣辣的像是着了火。玛莉娅忽然大步走上,一脚踩在那截断腿上,脚下发力,只听砰的一声,断腿像是在内部藏了火药一样,轰然炸开,血肉将数米内的冻原都染成了一片猩红色。还在号叫着的年轻人猛然看到自己的腿被轰然踏碎,复原的希望顿时消失,他的精神如绷紧到极致的弓弦,在这最后的打击下彻底断裂了,发出一声如哭泣般的哀叫,终于晕死过去。
玛莉娅沉默地走到一名扈从跟前,从她的腰间拔出一把大威力手枪,然后瞄准了昏死在地上的年轻男人,倾刻间将弹匣中的二十发子弹倾泄出去。年轻男人似乎曾从昏迷中醒来,但是只发出几声急促简短的尖叫就立刻变得悄无声息,只有身体随着一颗颗子弹的射入而无规律地弹动着,血珠甚至溅射到了数米外的玛莉娅脸上!
一管弹匣打空后,玛莉娅又从扈从身上抽出一个新的弹匣,装进了手枪,然后以一个恒定的速度对着眼前那个恒定的目标一一射空。手枪的威力巨大,几乎每一枪都会在那年轻男人的尸体上开出一个恐怖的大洞。40发子弹射完,再没人能够从那团模糊不清的血肉中辨认本体曾经是什么东西。
站在玛莉娅身边的那名扈从脸色惨白,虽然她长得十分清秀,但并不太符合玛莉娅的审美观的那种。她笔直地挺立在原地,根本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惟恐玛莉娅的怒火会稍稍转移到自己身上。
玛莉娅的呼吸均匀而宁静,这是她刻意控制着的结果。她知道,那个狙击手,苏,多半躲在远处注视着这里,观察她的反应,或者换句话说,在看她的笑话。2000米外准确地打断行走中扈从的一条腿,这的确是不错的枪法,可也就是和五阶狙击专精差不多的水准而已。这对她不是打击,少一个扈从也无损于她的战斗力,但是这个扈从临死前的拙劣表现让她无法不怒火中烧!每一声惨叫,都是削去了她的一层脸皮。而且他已经彻底地陷入了恐慌,根本就无视于玛莉娅杀人的目光。当玛莉娅开枪时,在淋漓尽致地宣泄出她的怒火的同时,她也知道,自己已经先输了一场。
她更加恨苏了,他为什么不去找卡冯,不去找林奇,而是先找上了她?难道苏以为,自己身为女人,就一定是三人中最弱的那个?玛莉娅的嘴唇红得像是刚刚涂了鲜血,她决心让苏知道,先来招惹自己,他错得有多么厉害。
玛莉娅再也不向地上已经逐渐冻硬的血肉看上一眼,而是当先向冻原深处行去。她认为苏应该已经悄悄离去,狙击手只有在距离之外才是王者,如果停留过久,不小心被玛莉娅锁住了位置,那么只有感知域能力的苏的下场就可想而知。玛莉娅选择的行进路线,是和卡冯以及林奇商议好的,可以发挥协同效应。路线主要是林奇选择,这只同样精于狙击的食腐虫在追捕和围堵方面也是理所当然的行家。
现在,玛莉娅甚至有些希望苏再开一枪了,在她全神戒备之下,这一枪多半会暴露出苏的行踪,或者至少留下些蛛丝马迹。
想到苏的样貌,想要捉到苏后,在交给上面之前可以做的事,玛莉娅不由得涌起一阵发自内心深处的兴奋,甚至让她有些战栗。
砰!
然而,一记不合时宜的枪声打断了她不断逼近的高潮。然后,又是一声惨叫响彻冻原。玛莉娅旋风般转身,正好看到半截断腿飞旋着从她面前掠过,然后掉落在冻得坚硬无比的地面上。
断腿很长,线条纤细有力,是条很对玛莉娅胃口的腿。它原本的主人也长得即符合普通人心目中美女的标准,也符合玛莉娅的口味。可是现在,她和先前那个年轻男人一样,抱着断腿在地上拼命地翻滚着。在看到了前一个男人的下场后,她还保持着少许清醒,拼命地忍着不叫出来,可是无法承受的剧痛仍逼得她时不时爆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哀号。
玛莉娅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如同又挨了一记耳光,而且直接、凶悍、毫无情面可讲,就像当日的帕瑟芬妮。
玛莉娅的身体忽然稍显膨胀,全身上下发出连片的嚓嚓轻响,外臂、肩头、腿侧覆盖的金属质护甲下纷纷弹出一厘米粗细、长三十至五十厘米不等的刀刃,刀刃不停地摇摆震荡着,发出令人心悸的嗡嗡声。在昏暗的夜色下看过去,她就像身上忽然伸展出了许多飘浮不定的飘带。
玛莉娅骤然发力,奔跑起来,她跑动的姿势苍劲有力,就像一头荒漠上的头狼!堪与野兽相媲美的直觉告诉她,苏就在她前方不远的地方。
玛莉娅奔行的速度极快,扈从们一呆的功夫,她已经冲出了几百米远。扈从们连忙以自己能够达到的极速紧追着玛莉娅而去,顷刻间,这片冻原上只留下了那个断了腿的年轻女孩。她愣愣地瞪着黑暗阴森没有一丝生机的荒原,蓦然吓得立刻尖叫起来,凄厉的叫声刺破了冻原的夜,远远传递,却根本没有人稍稍回头一顾。
远方的黑暗中,忽然有个身影从地上弹起,然后以过人的迅捷向西北方奔去。玛莉娅精神大振,瞳孔深处甚至开始泛起血色的波纹!她面具上的电子眼飞速旋动,各种影像捕捉方式先后在那个身影上重合、锁定。
面具下隐藏的智脑即刻将影像和存贮的资料进行分析比对,是苏。
玛莉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发出野狼一般的嚎叫!她的叫声拥有无与伦比的穿透力,在冰冷的冻原夜晚,可以轻易地传出数十公里。被叫声所激荡,玛莉娅全身上下数十把飘刃全都嗡嗡地啸叫震动起来,她的速度也一提再提,和苏之间的距离在迅速拉近。
电子眼的视野右上角,有一个小型的区域地图,地图上三个光点在迅速移动着。最前方的蓝色光点是苏,在他身后迅速接近的红色光点代表着玛莉娅,而在数公里外,另一个橙色光点正在飞速接近,从另一个方向抄向了苏的前路。玛莉娅知道,这是镰刀卡冯。
至于林奇,他一直喜欢隐藏在黑暗中,根本不会将自己的位置通告给卡冯和玛莉娅。
玛莉娅从心底里涌上对卡冯的厌恶,按目前的速度,她就算追得上苏,也只有不到五秒的时间结束战斗。超过五秒,卡冯就会接近到可以插手的距离,那时候形势就会变得极为复杂和不确定,卡冯第一击的目标很难说是苏还是玛莉娅。至于她的那些扈从,此刻已经被甩到了一公里之外,根本指望不上。好在看卡冯的速度,他的扈从同样也跟不上来,两个人算是扯平。
玛莉娅的速度已经提升到了极致,她弓身疾行,面具后隐藏的智脑同样在紧张地计算着,计算她如果和卡冯来一场死斗的结果。
极短时间的计算,就让玛莉娅的智脑因为过载而开始发烫。因为苏的速度开始变得忽快忽慢,而且还要考虑和苏在一起的里卡多等人,所有计算量呈几何级数的上升,瞬间就超过了智脑的承受能力,让玛莉娅不得不停止了智脑的这个任务。但是这也提醒了她,苏不是单身一人。
苏的速度也逐渐提升,和玛莉娅相距千米左右,距离虽然仍在拉近,但是想要追上苏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让玛莉娅暗自高兴的是,按照目前的速度,苏很有可能在卡冯切断他的去路前冲过拦截。而且苏奔行的速度已经不比卡冯慢。
卡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调整了自己的路线,又绕了一个更大的圈子,从外围切向了苏的前路。
玛莉娅一声锐啸,反手从身上拔下了两根飘刃,向苏掷了过去。飘刃在空中疾行,如两片柳叶,忽上忽下,飘忽不定,几乎无法闪避。
苏似乎不知道身后还有疾飞而来的两件致命锐器,只是笔直向前奔行,直到飘刃距离他还有数米时,才猛然一个转折,向侧方横闪开来。飘刃被他闪移的气流所带动,同时转了个弯,一先一后继续向苏刺来!苏看起来有些意外,猛然定在了原地,手中军刀闪电挥出,叮叮两声将两片飘刃击落在地。
但是这么一耽误,苏和玛莉娅的距离就更近了。玛莉娅冷笑几声,反手从身上拔下七八根飘刃,连绵不断的向苏掷了过去。飘刃曲折前行,就像是一丛柳叶。但是这些柳叶紧紧的盯着苏,跟随着他的动作前进,根本就甩不掉。
苏不停地变幻方向,速度也忽快忽慢,却仍无法摆脱身后袭来的飘刃。他先后击落了四枚飘刃,玛莉娅却又掷来了十余枚飘刃!追在苏身后的,几乎是她身上半数的刀刃!苏已无法格挡全部的飘刃,身上迅速出现了几条伤口。
玛莉娅嘴角浮起兴奋而又残忍的笑容,她现在和苏的距离已经只有两三百米,看起来,苏已无路可逃。惟一能够搅局的,就是林奇了。林奇肯定不愿意看到苏落在玛莉娅手里,惟一的希望在于这只食腐虫并不以速度见长,双方追逐了十几公里,或许已经将林奇远远地甩到了后面。
但是任何时代,都没有绝对的事。这个瞬间,玛莉亚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枪声,特别是狙击枪那独特的枪声。
然后,她就听到了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