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争就像斗地主,没有人会一开始就使出王炸。
常规的打法是先走单,等到手中的牌所剩无几时,一炸定输赢。
唐家雇凶杀人,刺杀楚国使团一事,就是唐宁手中的王炸。
唐家当年其实是想刺杀他的,澜澜只是遭了无妄之灾,但官府可不会管这么多,三年之前,这件案子就已经定性为刺杀楚国使团,破坏两国和平。
刺杀友国使团的罪名,以前的唐家,或许可以以伤筋动骨的代价,硬抗下来,但今时不同往日,这个罪名,足以颠覆现在的唐家。
唐宁在书房看书,晴儿小跑进来,告知他武烈侯来访。
唐宁让晴儿沏了最好的茶,武烈侯坐下之后,笑呵呵的问道:“要开始了?”
唐宁点了点头,说道:“也该开始了。”
武烈侯摩挲着手掌,问道:“需不需要我帮忙?”
其实使臣遇刺的案子只是其中之一,武烈侯之子韩冲的死,也可以顺藤摸瓜找上唐家。
但使臣遇刺一案的筹码已经足够了,若是再加上韩冲的案子,唐家无疑会更加难以翻身,可武烈侯自己,也会因为唐璟一案,不得善终。
唐宁笑了笑,说道:“不用,侯爷看着就好。”
“那老夫就看着了。”武烈侯没有喝茶,站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出去,笑着说道:“老夫的腿脚虽然不利索,眼睛却还看得清楚……”
……
武烈侯走出唐家,另一个唐家,一片阴云笼罩。
唐昭看着唐琦,摇头道:“韩伯被抓了,我亲眼看到他被送到刑部衙门的。”
唐琦眼皮狂跳,强自镇定道:“韩管家不会承认的,刑部证据不足,不可能仅凭他断了一只胳膊,就认定他就是刺杀使团的凶手。”
“没用的。”唐昭摇了摇头,说道:“刑部曾经出过几本书,《洗冤集录》中以此案为例子,用来强调了存留证据的重要性,当年刺杀使臣凶手的那条手臂,被巧匠用泥塑重做了一条,只要拿出来对比一下,就知道是不是韩伯的,《案情调研》,《我做刑部尚书那些年》里,也对此案进行了详细描述……”
他说完便诧异的看着唐琦,问道:“爹你书房里面的那些书,你自己都没有看过吗?”
书房里那些书是下人买来装样子的,他连翻都没翻过,唐琦心中愠怒,低声道:“没有……”
唐昭低声嘀咕一句:“那你还逼我看……”
唐琦横眉道:“你说什么?”
唐昭立刻道:“我说,唐宁已经把我们唐家逼到这种程度了,再不想办法,唐家就完了。”
唐琦深吸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厉色,说道:“韩伯不能留了。”
唐昭看了他一眼,说道:“他死了也没用,刑部有物证在,就算他死了,照样能看出来那条手臂就是他的,他活着还能转移焦点,他要是死了,就全凭刑部说了……”
唐淮从外面走进来,看着他,说道:“那你说,唐家现在应该怎么办?”
唐昭想了想,说道:“必须找人给韩伯传个话啊……”
“进刑部传话何其容易?”唐琦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以为唐家还是三年前的唐家吗?”
唐家权势巅峰之时,三省六部哪一部没有拥簇者,别说传句话,就算是让刑部放人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到如今,竟是连传句话的事情都做不到了。
“唉……”唐昭叹了口气,看着两人,说道:“看看吧,好好的唐家,被你们弄成什么样子了……”
“闭嘴!”唐琦瞪了他一眼,说道:“说重点。”
“阎王易见,小鬼难缠……”唐昭看着他,说道:“传句话而已,又不是做什么难事,何必要去找阎王,小鬼难道没有嘴吗?”
……
京师北区。
京师乃是陈国的首都,繁华富庶,陈国一大半的达官贵人汇聚于此,但再光鲜的事物,也有阴暗的一面。
在京师,官员权贵大都居住在东南,富商巨贾一般在西区聚集,京师北区,居住的都是一些地位较为低贱的人。
这里暗娼遍地,盗贼横生,稍微有些身份地位的人,都不愿意在这里出现。
肖贵是刑部的一名狱卒。
他在刑部做事,刑部乃是六部之一,掌管律法,刑狱,百姓官员闻之胆寒,但也并不是所有在刑部当差的人,都是体面光鲜的。
肖贵的父亲是狱卒,爷爷是狱卒,太爷爷也是狱卒,如果没有意外,他刚刚出生,才满月的儿子,以后也是狱卒。
刑部之中,尚书大人是朝中巨头,侍郎郎中也都拿国家俸禄,就连捕快们的月俸都不低。
唯独狱卒,作为刑部身份最为低微的差人,做的是最苦最累的差事,拿的也是最少的例钱。
刑部天牢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大牢,能关在这里的,进来之前都不是等闲之辈,即便是因为犯事进来了,狱卒们也要小心的对待。
肖贵刚刚为刑部天牢里的犯人倒完了净桶,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在街上,心中想着,等到明天刑部发了钱,要给妻子买一些喜欢的糕点,老娘停了半个月的药也该续上了,买完了这些之后,应该还能剩下几十文,得存起来,万一家中有个什么急事,到时候也好应对。
他低头想着这些事情,冷不防撞到一人,抬起头时,见对方衣着华贵,气质不凡,心中一惊,急忙道:“公子,对不起,真对不起……”
“撞了本公子,一句对不起的就行了吗?”年轻公子有着京师纨绔的一贯嘴脸,不屑的看了肖贵一眼,指着街边的一条小巷,对身后的几名随从挥了挥手,说道:“把他带到那边的巷子里,本公子今天要好好教训他!”
肖贵面色大变,慌张道:“公子,小的不是故意的……”
只是那贵公子哪会听他的话,肖贵刚刚开口,就被两名随从架着,向那暗巷走去。
“公子,不要啊……”
“快住手,你们快住手!”
“来人啊,救命啊……”
……
眼看着那人被这位贵公子的随从拖到巷子里,街上的众人看了一眼,便纷纷离开。
出门能带这么多随从的,都是他们惹不起的人,只能怪那个可怜人自己不小心了。
暗巷之内,肖贵跪在地上,恸哭道:“公子饶了我吧,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
贵公子看了他一眼,说道:“别装了,你老母今年五十刚过,儿子也才满月,哪里来的八十老母,三岁小儿……”
想不到这位贵公子居然这么清楚他的家中情况,肖贵怔了怔,哭声也随即止住。
贵公子看着他,说道:“有件事情要你帮忙。”
眼前之人明显身份不一般,哪有什么事情需要他一个小小的狱卒帮忙,就算是真有,怕也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肖贵面色发白,磕头如捣蒜,说道:“公子,小人上有老下有小,求求您高抬贵手,求求……”
砰!
眼前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肖贵抬起头,看到眼前多了一锭银子。
这银锭很大,是肖贵见过的最大的银锭,也是陈国规制的五十两锭。
作为狱卒,他要不吃不喝十年,才能攒足这五十两银子。
肖贵抬起头,问道:“求求公子告诉小人——需要小人做什么?”
贵公子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要你帮忙带句话。”
给刑部天牢里面的犯官带话,并不是一件容易事,需要冒很大的风险,想到他还未满月的儿子,肖贵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砰。
又是一锭银子扔在地上,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大小。
肖贵捡起两枚银锭,将之揣到怀里,从地上爬起来,问道:“公子需要小人带什么话?带给谁?什么时候?”
年轻公子道:“刑部天牢,一个只有一条手臂的人,越快越好。”
肖贵抬起头,说道:“小人有印象,昨天刑部好像是抓了一个断臂的人……”
年轻公子看着他,说道:“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听好了……”
……
片刻后,年轻公子看着他,问道:“都记住了?”
肖贵点了点头,说道:“都记住了。”
“那就好。”年轻公子最后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走了……”
“公子留步。”肖贵及时叫住他,说道:“公子就这么走了,外面的人可能会怀疑……”
贵公子看着他,问道:“你的意思是……”
“烦请公子揍我一顿。”肖贵指了指自己的脸,咧嘴一笑,说道:“朝这里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