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道德宗也要来趟这趟浑水了吗?”碧海龙皇双目微闭,不疾不徐地道。
白玉阶下跪着的报事官偷偷抬头,见碧海龙皇并未显露怒色,才大着胆子将手中的文案递了上去。碧海龙皇接过,看也不看就扔到了一旁,道:“两个没成气候的小鬼能弄得出什么事来?这点小事都要上奏,你们是闲得没事干了吗?”
这一句话语气中已有些严厉,那报事官立刻吓得全身发抖,只顾着叩头,哪里还说得出半句话来?他才上任了三日,前任就是在奏报龙宫在外诸将的折子时不知如何触怒了碧海龙皇,被罚喂了水神兽。眼下他才报了几件事,龙皇就有些微怒,待这些折子一样一样的报完,自己早不知要喂几回水兽了。
可是这些折子均是封疆大将们呈上的,得罪了哪一个都是个死。这又如何是好?
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也不知是不是真有神灵护佑,碧海龙皇的龙目又闭了起来,吩咐道:“继续念。”
他战战兢兢,好不容易地将六十余份奏折念完。这些奏折说的都是又有哪门哪派多少修道者进入了东海,琐琐碎碎。可是喜怒无常的碧海龙皇居然从头听到尾都未再说一句话。那报事官一念完,立刻退出殿去,甫一出殿就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一时再也爬不起来。
碧海龙皇挥了挥手,殿中诸臣立刻如蒙大赦,鱼贯退出殿去,偌大的水晶殿中只余下龙皇自己。
他闭目静坐良久,方才吐出一口浊气。
东海水军的指挥大营秉承了紫金白玉宫素来的华丽风格,乃是用一整块珊瑚巨岩雕成,建在一头巨鲸背上。这样东海虽大,也哪里都可去得。
不断有一尾尾哨探的小银鱼在指挥大营穿梭进出,将各地的军情汇集到这里。中军大厅的正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海图,图上全是各式各样的标记和线条,代表着不同修道者在东海中行进的路线。时不时会有负责军情的水族根据最新报上来的情报,更新海图上的标记。虽然军情如流水般送进,但这军情官显然与章鱼有亲,长着七八条触腕,足以应付这等繁复工作。
采薇立在海图前,根本不理会海图上众多标记的变动,只是死盯着海图北部一块区域不动。这块区域上竟然一个标记都没有,在钉满了各色标记的海图中显得十分诡异。
封耀来到了采薇身后,低声道:“采薇将军,海穴周围仍是没有任何消息,今天我又派了三队侦哨过去,和以往一样,没有一队回报,看来都死在了翼轩手里。他已经不再给我们留任何情面了。”
“三天了。”采薇忽然道。
封耀一怔,这才反应过来采薇说的是妖皇翼轩进入海穴的时间,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附和道:“是啊,三天了。”
采薇一双凤眼微微眯了起来,缓缓地道:“翼轩应该已经探完了整个海穴,我看他下一个目标,应该是这里!”
说着,她伸手向海穴西北方一点。封耀低呼一声,惊道:“水神宫!?”
采薇冷冷地道:“不必大惊小怪的,翼轩妖力通天,水神宫必然逃不过他的探测。先把这件事报上去吧,且看看龙皇怎么说。我们这里尽量拖延时间,反正只要他在东海多呆一天,就会多受一点伤害。哼,东海虽大,也不是人人都能来得的。”
不片刻的功夫,一封急报被送进了紫金白玉宫。那名报事官看着急报上那鲜艳的红字,几乎要哭了出来。但这是来自采薇将军的急报,他别无他法,只得小心翼翼地走进龙皇殿,将急报放在了龙皇案前,然后细声细气地叫了几声,将正在假寐的碧海龙皇唤醒。
碧海龙皇拆开急报只看了一眼,面色当即一变。他在殿内反复踱了几圈,随后吩咐道:“去玉鳞宫!”
从碧海宫到玉鳞宫的路程没有多远,然而就在碧海龙皇距离玉鳞宫宫门仅有十丈时,那名报事官又飞奔而来,高叫有要事相奏。碧海龙皇面色立刻阴沉了下来,双眼紧盯着报事官,冷冷地道:“本皇真是很不想看到你!”
那报事官全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一边叫道:“陛下,有个陆上的道士要见您,现在已经在偏殿候着了。”
碧海龙皇脸上立刻又阴了三分,道:“你没看见朕与玉鳞龙皇有要事相商吗?!什么人这么要紧,让他等着就是!”
那报事官连声称是,叩头不已,但就是不肯离开,又道:“陛下,那道人持着我宫的龙鳞令!”
“龙鳞令?”碧海龙皇双眉紧皱,大怒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他也不再进玉鳞宫,大步向自己的碧海宫行去,路过那报事官身边时突然飞起一脚,将他踢了个跟头,恨恨地道:“若他手里没有龙鳞令,看我不把你扔到水神宫去喂鱼!”
龙鳞令传承已有千年,据说是由深海鳌龙的颈鳞制成,极之珍贵,合共只有三枚,根本无法仿造。先代祖师制成龙鳞令后,只赠与对紫金白玉宫有天大恩惠之人,以示受恩不忘本之意。随着时光流逝,龙鳞令已成了与紫金白玉宫有特殊关系的信物,一直辗转流落在外,从未回到紫金白玉宫过。因此就算是碧海龙皇也从未见过龙鳞令是什么模样。
不管来人是谁,既然拿来了龙鳞令,那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了。
碧海龙皇转眼间就到了来客所在的偏殿门外,略一驻足,吩咐所有随从都在门外等候,只身一人进了偏殿。
这一入殿,就是整整一个时辰。
殿中全无动静,任一众随从水侍伸长了耳朵,也听不到殿中任何声音。他们面面相觑,都不知殿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可是碧海龙皇这些时日来喜怒无常,他既然吩咐过所有人都在外等候,那就无人胆敢开门看一看殿中究竟。
就在众随从等得望眼欲穿之时,殿门终于打开,一个身材肥胖、满面红光的道人陪着碧海龙皇走了出来。他在殿门玉阶上立定,向碧海龙皇拱手一礼,笑道:“那这一件大事,就这么说定了。”
碧海龙皇脸上不动声色,呵呵一笑道:“此事实在是事关重大,本皇不好独自决定,须得与玉鳞与九龙龙皇商议过后才能给道兄一个答复。”
那胖大道人抚着三缕细须,冷笑道:“碧海龙皇这是什么话!古来成大事者,都是果敢能断之辈。我听说玉鳞与九龙两位龙皇刻下都在沉睡,若要唤醒他们恐怕至少得三五日功夫,那眼下这天大的好时机可就白白错过了。难道说堂堂碧海龙皇这个主都做不了吗?”
碧海龙皇面色已有些不悦,可那道人仍不放松,又追问道:“又或是龙皇怕了?”
碧海龙皇面上掠过一抹阴云,但他居然没有发作,只是阴森森地道:“此事本皇自有考虑。道兄就不必多操心了。”
那胖道人沉吟一下,即道:“也罢,一切但凭龙皇做主。只不过想要留名千古,不冒点风险总是不行的。龙皇只需仔细想想此事所带来的好处,就能知道该当如何决断了。贫道言尽于此,告辞!”
碧海龙皇拱手道:“道兄慢走。”
那胖大道人只一拂袖,原地一道金光闪过,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紫金白玉宫一众随从登时惊得目瞪口呆。
海中不比陆上,上下左右均可去得。紫金白玉宫看似门户大开,实际上整个宫殿连同那只万年玄龟都处于极厉害的禁制当中。只要身处禁制之内,任何遁术、缩地、瞬行法术均无法施放,只有老老实实地走宫门才能入宫出宫。若试图从水宫上方进入的话,就会受到极厉害的阵法攻击,要不然的话,堂堂紫金白玉宫岂不是成了修道之人随意往来之地?
然而这道人不知用了什么秘法,竟能在紫金白玉宫中施展遁法,凭空移走,这一身道行,可就不比三位龙皇差了。
碧海龙皇负手立在殿前,沉思良久,玉鳞宫也不去了,直接进了自己的碧海宫,向报事官吩咐道:“把道德宗两名弟子的奏折找出来,本皇要再看一看。”
〔中〕
纪若尘与顾清立在一大群游鱼当中,看着百丈外一队东海巡海水卒搜索而过。
这一队水卒与他们此前所见的水卒均有不同,不光是道行装备精良了许多,而且还带着一尾巨大的黑鲨。黑鲨鼻子异常的大,呈十字形,眼睛却小得几乎看不见。这头黑鲨只凭着气味灵觉搜索猎物,乃是东海水军特有的侦测水族。
纪若尘皱眉望着这队水卒,直到他们消失在海底深处,才向顾清道:“这是半个时辰以来我们遇到的第三队东海水军了。此前大半天也遇不上一队,怎么现在突然变得这么多了?难道我们接近了紫金白玉宫的哪处禁地不成?”
顾清摇了摇头,道:“这附近几百里之内可没什么禁地。我看这些水卒多半是冲着我们来的,而且人人带着杀气,只怕有些麻烦。”
“东海里来了那么多修道者,为何偏要来找我们的麻烦?他们该不会知道我们此来东海的目的吧?”纪若尘有些惊讶。
顾清沉吟道:“这个我也不知,只是感觉这些东海水卒的目标是我们而已。”
纪若尘点了点头,又当先向西游去。
相处这么多时日,他已然知道顾清灵觉实是异乎寻常,许多事完全是凭直觉去判断,却十有九中,如亲眼所睹一般。这或许是因为顾清道心已能与天地交融,由此带来的好处。初时纪若尘还曾试着以自己见识经验分析判断一下所遇之事,可是但凡有与顾清看法相左的时候,几乎全是他错了。因此现在纪若尘已经完全接受顾清的看法,哪怕她的观点看起来再怎样奇异,都是一样。
两人转眼间就消失在茫茫大海深处。
不到片刻功夫,水波涌动处突然窜出一头黑鲨,抽动着十字形的大鼻子,在纪若尘与顾清刚刚待过的地方嗅个不停。黑鲨身后波涛涌动,海将水卒纷纷现身。黑鲨嗅了一刻,猛然一声尖叫,巨尾一摆,如箭一般向纪若尘与顾清离去的方向追去。于是海将水卒们个个面露杀气,紧随在黑鲨身后追踪而去。
黑鲨看似笨拙,实则在水中行动迅捷无伦,巨尾一摆就会前冲十余丈,东海寻常水卒虽然身有道行,但根本跟不上黑鲨的速度。唯有带队的海将和几名小头目可以紧随黑鲨,不至于失了黑鲨行踪。他们之间速度也有高下之分,这一番急追,也就逐渐拉开了距离,前后成了一列长队。
黑鲨正埋头苦冲之际,忽然感到头上水波有些微异样。它本能地翘起大鼻子,向上方嗅去,哪知水中忽现一根石棍,如从虚无中生成般,浑无半分烟火气,一棍轻飘飘地敲在了黑鲨的鼻子上,将它的鼻子整个砸得陷了下去。
黑鲨猛然一个打挺,掉头直冲海底,随后发了疯一样东突西窜,连叫都叫不出一声来。鼻子是黑鲨的要害,被如此一棍击中,它实际上已经活不了了。
打翻黑鲨之后,那根石棍又转而横扫,迎面击向紧随着黑鲨冲来的海将。那员海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心中大骇,危急之中猛然竖起铁叉在面前一拦,这才算护住了面门要害。他冲速何等迅快,石棍又是迎面扫来,想到持棍人一棍打死黑鲨的道行,这员海将直把全身真元都运到了钢叉上,等待着棍叉石破天惊的交击。
石棍与钢叉一触,竟然啪的一声断成两截!
海将一股莫大的真元登时落到了空处,身不由己地向前连翻十余个跟头,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纪若尘宛如幽灵般出现,拎着半截石棍,紧随着海将,却并不急于出手。直到那海将稳住了身体,他才又是一棍横扫,击在了海将的后腰上。咔嚓一声轻响,海将盔甲碎裂,脊椎已被纪若尘一棍击断!
纪若尘手上不停,半截石棍旋风般转了个圈,又向海将后脑击去。
“别伤他性命!”
远处正与一众水卒周旋的顾清见纪若尘要下杀手,忙叫了一声。她这一声喝音中已附上了真元,纪若尘手上一震,附在石棍上的力道顷刻间被顾清消得七七八八,这一棍再也击不出去。纪若尘绕着重伤的海将闪电般转了两圈,绕得他头晕眼花之际,手中石棍突然落下,在他顶心轻轻一敲,将他敲得晕了过去。
其实这名海将道行还要高过了纪若尘,可是纪若尘用的石棍乃是用海底礁石临时切削而成,虽然棍上附不了多少真元,威力远不如制炼过的法宝,但它本身没有半点灵气,正可以瞒过黑鲨灵觉。至于威力不足,其实也不是问题,只要能直接命中要害,少许真元已足以放翻这名海将。正因为打了个出其不意,纪若尘才得以如此轻松地解决了这名海将。
另一边顾清冰指屈伸不定,弹出点点冰星。这些冰星如有灵性,一颗颗自行飞入众水卒的后颈,数十水卒竟然无人能够闪开。冰星一贴上皮肉,即会留下一个刻符,中术的水卒立刻昏昏睡去,慢慢沉入了海底。顾清弹指间解决三十多名水卒,不过比纪若尘慢了片刻而已。
“为何不让我杀了他?这些人明显是对着我们来的,不立威的话,紫金白玉宫的人以后还不知道要来多少!”纪若尘望着同样缓缓下沉的海将,皱眉问道。
顾清凝望着纪若尘,轻轻叹道:“若尘,你现在的杀机越来越重了,若不控制的话,到最后恐怕又得如前生那样,杀一个血流成河,积下无数血债凶劫。”
纪若尘已听顾清说过数次,自己此前每一世轮回均有无数杀劫,而且许多杀劫都成了后世的因果。但他自己却半点也感知不到前生之事。当然,纪若尘此刻道行距离通晓前生来世因果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不知道前世轮回实是很正常的事,可是他始终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不知前生因果并非是因为道行不够,可具体是什么原因,他就完全说不上来了。
此刻海底暗流起伏,将一丝丝凉意渡到了纪若尘身上。东海海将与一众水卒神志不清,已沉下近百丈。望着海将那一点极淡的身影,纪若尘心中越来越是不安,似乎一旦放了这海将生路,就是犯下了极大的错误一样。
他抑止不住心底的不安,左手微微一动,指间已多了一张咒杀符。此符只有三成几率瞬杀对手,但不论成败均会给予受术人一些伤害,用来对付重伤垂死的海将正是合适对路。
符咒还未催发,一只柔软滑腻的手就按住了那张咒杀符。
“为什么一定要杀他?”顾清盯着纪若尘的眼睛问道。
这一次在顾清颇见凌厉的目光下,纪若尘不知何故分毫没有退缩之意,只是道:“不杀他的话,留着可是后患。”
“你我已到最后一世轮回,这些杀劫多半会应在今世的!”
一个念头忽然自纪若尘神识最深处冒了出来,他想也不想,就道:“小小水妖,杀就杀了,是它自取灭亡而已。这点杀劫又能拿我们怎么样?它就算化成厉鬼,我也一样的散了它!”
话一出口,纪若尘立刻吃了一惊,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番话来。顾清望了纪若尘片刻,叹道:“每一世你都会这样说的……”
她摇了摇头,松开了按住咒杀符的手。只是经过这么一耽误,水卒海将已沉入大海深处,早不知行踪。
“追下去!”纪若尘心底又浮上这么一个念头。
他知道凭自己的灵识,只消潜上几百丈,就可以将那些失去反抗能力的海将水卒杀得一干二净。他看看顾清,顾清将头转向一旁,不向这边看上一眼。
追还是不追?
如此普通的一个问题,纪若尘竟然挣扎了足足有一盏热茶的功夫!反复挣扎犹豫的功夫,他忽然出了一身冷汗,宛如从梦中醒来,神识深处那些尖叫着要追下去的声音瞬间消失。
“清儿,走吧,我们回西玄山。”这一句话出口,纪若尘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轻松,又是说不出的倦累。
顾清唇边浮上一抹淡淡的笑意,随着纪若尘向西游去。
此地距离东海海岸尚有五百余里,若驭风飞行,一日左右辰光就可以登陆上岸。不过两人既然已与东海水军生了恩怨,那在东海上空飞行,简直就是送给东海水军练习射术的活靶,是以他们依然选择老老实实地在水底潜行。
此时东海水军中军气氛一片肃穆,来往穿梭的军卒将佐步履匆匆,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将军封耀穿过中军大厅,来到后营一座单独的小屋前,恭敬地敲了敲门。里面随即响起一个沙哑难听的声音:“进来。”
小屋中只有一张石床,床上盘膝坐着一个老人,他头大如斗,身体却极为瘦小,宛如婴儿。
封耀在石床前立定,恭敬地道:“恒老,要追踪的那两个人只是伤了我们的水卒,一个人都没有杀。不知道恒老还能不能找出他的行踪来。”
那老头双眼一翻,恶声恶气地道:“小子,这十年来你当上了将军,难道老夫一直闲着了不成?在东海里,那两人哪怕只擦破了水卒的一块油皮,我就都能知道他们的行踪!”
封耀立刻喜形于色,道:“想不到恒老道行已精进到了这种地步!这下我紫金白玉宫何愁大事不成?”
老者哼了一声,道:“臭小子,马屁功夫倒没怎么进步!把东西拿来吧,待我施法搜那两个家伙出来!”
一刻之后,封耀从小屋中出来,直入中军大厅,在采薇身边立定。他出厅的时候,采薇就是这样立在海图前皱眉苦思,回来后采薇依然是那个姿势,根本就没有动过。
封耀在采薇身边站了半天,见她一点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道:“采薇将军,恒老已经查出了那两个小子的行踪方位。”
采薇嗯了一声,淡淡地道:“你看着办吧!”
封耀胸有成竹,于是挥手招来了传令兵,命巡海水卒照常巡察,以麻痹对手,另派五名海将率领三十精锐直扑恒老给出的方位,务要出其不意,以雷霆之势一举击溃对手。
封耀命令刚刚下完,采薇忽然道:“你派的人太少了。”
封耀一怔,忍不住道:“不过是两个小家伙而已,就算是道德宗出来的又能有多少道行?别说他们只有两个人,就是六个七个,我派的这些人也足以把他们给抓回来了!”
采薇眉头微皱,道:“再多些人去,你就当这两个人的道行接近道德宗的上清境界好了。”
“上清?”封耀又是一怔,道:“道德宗上清道士一共也不超过百人吧?他们怎么可能有上清的道行?”
见采薇面色有些不豫,封耀无奈地道:“这样好了,让我弟弟封易率队出征,总不会有问题了吧?”
采薇犹豫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又回头看海图去了。
封耀随即吩咐道:“叫封易进来!”
片刻之后,一名高大英武的年轻将军走进中军大厅,正是封耀之弟封易。他虽然年纪轻轻,但道行军法都是紫金白玉宫的上上之选,前途不可限量。封耀仔细交待过此行的细节要点后,就将调动军队的玉令交给了封易。
采薇盯着海图,黛眉越皱越紧,满心想的只是:“已经五天了!翼轩怎么会在海穴中待这么久?不对,以他的法威,最多三天就能搜遍整个海穴!难道说,他已经不在海穴里了?”
一念及此,采薇猛然间出了一身冷汗!她一把拉过封耀,急道:“传令下去,大军立刻转向,全速赶往水神宫!”
一声长鸣响彻水底,巨鲸缓缓掉头,向东北方游去。
东海水军紧随巨鲸,浩浩荡荡地启行,一时间东海水底浊浪滚滚,杀气腾腾。
数百里外,纪若尘与顾清刚刚甩脱了一拨追兵,正在悠然潜游,欣赏着海底异景。本是平静祥和的海底突然起了一道暗流,将纪顾二人圈在了中央!
海流中杀气阵阵,三十东海精锐水卒当先现身。他们个个道行精深,与寻常水军实是天壤之别。随后五员海将一一现身,在纪顾二人面前一字排开,冷眼看着这两个胆敢擅闯东海的无名小辈。
最后在五名海将上方乍现一道蓝光,光芒中一名英武将军身披碧海蓝晶甲,手持朱血盘龙矛,徐徐而降。
这员大将在水中凝定身形后,手中长矛一指纪若尘,如雷般断喝一声:“吾乃东海水军先锋大将封易!本将龙矛虽利,却不愿斩无名之辈。两个小家伙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以泰山压顶之势对付这么两个年轻人,封易实是觉得采薇有些小题大做。他满心要迅速了结这边的军务,好能赶回去参加对妖皇翼轩的大战。
岂料天不从人愿,听完封易威风凛凛的一番开场白后,纪若尘与顾清竟然相视一笑!
呛的一声,顾清古剑出鞘,向封易淡淡地道:“一起上吧,我们赶着回山。”
〔下〕
这一日东海海面风和日丽,一望成里,碧蓝的海面上漾着层层粼粼的波澜,如洒了一海的碎金。
平和的海面上忽然涌起一朵小小的浪花,浪高一丈,惊得三四尾游鱼跃出水面,然后复又恢复了平静。
“两个无耻小贼,你们给本将军等着!且待本将军苦修三年,然后必要杀上道德宗,与你们再决一生死,以雪今日之耻!你们给我记好了,本将军姓封名……”
只听得啪的一声,封易一番复仇雪耻的长篇大论还未说完,就被一大团海草结结实实地堵了回去。纪若尘还觉得不够,又在他嘴里补上了一团海草,然后取出仙剑赤莹,以剑柄用力在海草上捅了几下,将海草塞得结结实实,一直填到了封易的喉咙深处才算罢休。
纪若尘再用一道丝索在封易嘴上捆了一圈,这样无论如何他也吐不出海草,这才拍了拍封易的脸,笑道:“封大将军好好休息,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封易圆睁双眼,怒火熊熊,却苦于满嘴海草,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咿咿呀呀,再大的威势也荡然无存。
看着封易血红的双眼,纪若尘好不容易才压下了一剑斩去他头颅的冲动,与顾清携手离去。
此地乃是东海海底一道大裂缝的最深处,封易连同五名海将、三十水卒都被捆在一起,绑成了一个大球。在这方面,倒真是实现了兵将如一。封易待遇优厚些,被捆在了鱼球顶上。
这一颗大球被一根细丝索固定在海底一块巨礁上,在海中随波逐流,飘飘荡荡,就似一颗巨型海草。所有的海将水卒均被顾清下了禁制,一身真元提不起半分,手足无力。封易身有海族水统,体质特殊,对他下的禁制无法持久。因此他格外受了些照顾,被捆死了手足关节经脉,又堵住了嘴,这样就算他真元恢复了一些,也无力施法挣脱束缚。
东海中军。
采薇站在眺望塔上,迎着扑面而来的海流,凝望着茫茫大海,不知在想些什么。东海中军营的巨鲸在驭手的驱策下,逐渐加快了速度,引领着身后的东海水军向着水神宫进军。水军上下均知此战面对的是名动天下的妖皇,且妖皇出手不再留情,因此上上下下气氛肃穆。只有封耀有些心神不宁,每过一段时间就要询问一下有没有封易的消息。不论他怎么问,回答都是封易将军还未传回任何讯息。
封易已出征两天了,按理说早就应该凯旋而归,可这东海著名的年轻勇将以及数十精锐如同一缕轻烟,就此消失在茫茫海底,再无分毫音讯。
望着黑沉沉的大海,封耀脸色慢慢地沉了下去。再等了两个时辰,他终于按捺不住,叫过传令兵,私下派了一小队侦卒出去搜寻封易的行踪。
两天以来,那颗大鱼球始终在东海海底裂缝中飘来荡去。
纪若尘将他们捆得极死,丝毫动弹不得,而水族天性好动,片刻不动就浑身难受。他们虽是水军中的精锐,但捆了两天,忍耐已渐渐到了极限。海将们还算好些,水卒们可就都不安分地扭动了起来。他们每动一下,都会顶到旁边的同僚,这一来不要紧,那些本来还能忍得住的水卒海军被这么一搅,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开始发酸,再也忍耐不住,纷纷动了起来。底下这么一动,被捆在最上方的封易也有些承受不住。他一张英俊的脸涨得通红,鼻中呜呜咆哮,猛然间脖子粗了一倍有余,咕咚一声将口中的海草都吞入了腹中,然后一错钢牙,一口咬在口中的丝索上,反复撕咬了半天,终于这根坚韧无比的丝索给生生咬断,也不知该归功于一口钢牙,还是他的满腔怒火。
不过这么一番折腾,也将封易二天来辛苦恢复的真元耗得一干二净。他仰面朝天,只余下大口喘气的力气。
他身下的一名海将拍马道:“封将军道行果然高深,这样都能挣脱束缚。”这名海将道行远逊封易,所以也未享受到海草封口的好处。
封易呸的一声,骂道:“两名小贼无知无识,以为本将军只能吐出海草,他们哪想得到本将军身具异能,能把海草给吞下去!”
封易身下海将自然马屁如潮,然而封易想想能生吞海草似乎也不是什么光彩的本事,也就不再接续这个话题,开始闭目收神,培养真元,准备挣脱束缚。可是身下海将们动个不休,令他心神涣散,回复真元的速度也就格外的慢了。
就在此时,上方忽然传来一声冷笑:“吞口海草也算本事,真是让人笑掉大牙!有你们这种无能属下,紫金白玉宫离灭亡也不远了。”
封易勃然大怒,暴喝一声道:“什么人胆敢对本将军如此无礼?!”
他没有等来回答,等来的只是一片茫茫黑暗,罩住了几十名东海精锐捆绑而成的鱼球。
东海水军中军营中,封耀焦急异常,尽管明天大军就会赶到水神宫,届时必有一场恶战,但他心思完全不在即将到来的大战上。正当他在房中如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时,门外突然传来传令兵的声音:“封将军,巡弋队回来了!”
封耀精神一振,快步出屋。见所派出的巡弋队长一脸凝重,封耀心中忽生一股寒意。那巡弋队长在封耀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封耀立时脸色灰败。他随着巡弋队长来到中军营一角的库房中,见地面上摊着一地的兵器盔甲,以及东海水军的残缺肢体。尸堆前有一张小桌,桌上摆着一个银盘,盘中放着只肤色青灰的断手。
断手手背上烙着一个贝纹,正是封耀家族的纹章。
通的一声巨响,封耀突然一拳砸在墙上,将坚硬无比的贝墙也砸出了一个大洞。
“有没有发现那两头小狗崽子的行踪!”封耀向巡弋队长咆哮着。
那队长承受不住封耀的怒火气焰,吓得后退了两步,慌道:“对不起,封将军。那一带巡海队一共只有四头黑鲨,已经都被那两人给杀了……”
巡弋队长虽未明说,但封耀当然明白没有黑鲨,根本就没有可能在茫茫大海中再找到纪若尘与顾清的行踪。黑鲨珍贵之极,是以东海偌大一片地方也只配了四头黑鲨。
“就是说他们已经破围而出了?!”封耀一把抓住巡弋队长的领子,几乎是对着他鼻子吼道。
“是……是的。”
封耀一把将巡弋队长推到一边,拿起弟弟的断手收在怀中,喝道:“传我的令,调五十近卫,带上三头黑鲨随我出征。这一回不亲手拆了两个小狗崽子的骨头,我枉为将军!”
“不许去!”门口突然穿来了采薇那冰冰冷冷的声音。
封耀死盯着采薇片刻,然后吼道:“我将军不做了!自己去追杀他们,这总行了吧!”
采薇一横左臂,拦住了欲夺门而出的封耀,喝道:“就算你去了,你能找到得他们吗?”
封耀迎着采薇淡蓝色的眼睛,想起了采薇当日曾要自己多派水军,结果自己一意孤行。今日结局,其实大半是自己之过。而且采薇说的对,已经是这个时候,早就不可能追得到凶手了。一念及此,封耀满腔熊熊怒火慢慢地熄了下去,心底哀伤再起。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可是封易他……”
采薇轻轻拍了拍封耀的肩,沉声道:“他的仇一定会报,现在我们先要准备好与翼轩的大战!”
封耀点了点头,随采薇前往中军大厅去了。
此刻紫金白玉宫业已离开原地,掉头北上。玄龟缓缓划水,每划一下就会前冲百丈,一时间带得东海海底翻江倒海,不得安宁。
龙宫之中,碧海龙皇正将一面八龙镇海甲披在身上。而殿前白玉广场中百名龙宫禁卫也已披挂整齐,就要护卫碧海龙皇先行前往水神宫。玄龟驮着的紫金白玉宫随后就会赶到。龙宫中九道唤醒玉鳞龙皇的工序已完成了七道,一旦水神宫形势危急,时刻都可将玉鳞龙皇唤醒参战。
紫金白玉宫三位龙皇一睡就是二十四年,平常时候只会有一位龙皇醒着主持大局。若龙皇于沉睡半途中被唤醒,多少会有损道行。是以非到万不得已,都不会唤醒沉睡中的龙皇。
碧海龙皇慢条斯理地整理着甲胄,一点也没有为即将到来的大战担忧的模样。此时报事官一路小跑进来,将一封急件交到了碧海龙皇手上。碧海龙皇只扫了一眼就丢还给了报事官,冷笑两声,道:“两个不成气候的小家伙跑就跑了,回头再捉就是。采薇真是有些糊涂了,这点小事也报什么?”
碧海龙皇话虽如此说,但面色着实阴沉了一分。
此时东海上方红日高悬,粼粼波涛中突然冒出一朵浪花,纪若尘与顾清从海底一跃而出。两人在东海海底着实待了不少时日,此刻重归海上,都是心情愉悦。此地距离岸边不过数十里,再也不怕东海水军纠缠。
两人刚刚跃升出海,忽然感觉到海风中送来一道奇异的气息。
这是惊天动地、海啸山摇的气息!
风先吹过,然后远方海平线上亮起一道白线,一排海浪若一堵水墙,笔直竖着,滚滚而来!这排海浪虽然仅有一丈多高,但不知是从多远处推送过来,且浪前的海面如此宁静,显然这一道大浪非是天生,乃是人为。
纪若尘与顾清相视一望,心中同时浮起了翼轩的名字,不禁骇然。纪若尘凭空遥想,这妖皇翼轩又不知用出了何等惊天地泣鬼神的道法,才使得余威波及了数百里外。他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携着顾清踏波而行,向西而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碧海龙皇的手一抖,将身上宝甲最后一丝绦由活结系成了死结。
腾腾,门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报事官抢进殿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惶急地道:“禀陛下,采薇将军发来十万火急密件,称妖皇翼轩在东海大军抵达前一刻在水神宫现身,瞬间毁去了大半水神宫,水神兽身受重伤,此刻性命垂危!”
碧海龙皇慢慢解开宝甲的丝绦,重新系好,才慢慢道了声:“知道了,下去吧。”
纪若尘与顾清在海面上飞驰,没用多久,海岸线就已遥遥在望。然而两人几乎同时停步,举头向天空中望去。
天湛蓝且高远,极高处飘着数缕薄云,正由西向东而去。远方大陆方向的天际升起一条黑线,原来是一片黑沉沉的乌云,正急速向这方飘来。
纪若尘向天空凝望片刻,向顾清问道:“你刚才有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我们上方飞过去了?”
“嗯,非常非常的强大。只不过他们飞得实在太快,又太高太远,我也感觉得不是很清楚。”
纪若尘又轻叹一声,道:“这世上的高人真是太多了,唉,走吧,先回山再说。”
顾清点了点头,随着纪若尘继续西行。
“报!”一声尖锐的颤音在紫金白玉宫中回荡,宫内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因为这独特的声音正是报事官所发。
报事官此时显然也豁了出去,精神焕发,神采飞扬,一路飞奔到碧海宫,也不打招呼,直接冲了进去。他一进门就叫道:“启禀龙皇!有身份不明的修道士侵入地炎裂谷,裂谷周围八十里内所有哨探都同时失去了消息!”
报事官一句话叫完,才看到碧海龙皇半弯着腰,保持着捡东西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的龙皇头盔滚落在手边。
“完了?”碧海龙皇问道。
“完了。”
“完了就下去吧。”碧海龙皇捡起了头盔,挥了挥手。报事官行了一礼,转身大步出殿。
那报事官几乎刚出殿门,在百名龙宫禁卫的注视下忽然打了个转,又冲回到碧海殿中。凡任龙宫报事官者均具异能,灵力要异常丰沛,这样分散在东海各地的传讯官才能以秘法将讯息传送给他,由他来报知龙皇。因此这报事官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报!”报事官独特的声音再一次回荡在紫金白玉宫。
当的一声,碧海龙皇手中金盔落地。
“陛下大喜!”报事官的声音格外高了些,“方才前线传来急讯,地炎裂谷中生机全无,那群修士已然离去,此刻不知去向。”
砰的一声,碧海龙皇一拳砸碎了血珊瑚宝椅,将这一心报喜的报事官吓了一大跳。
碧海龙皇深吸一口气,猛然咆哮道:“一个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都把这偌大的东海当成了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