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空间门在这个黑暗潮湿的洞穴中打开的时候,田军感觉自己的眼睛因为光线太强,刺的直发疼,所以他下意识闭上了他那只仅存的眼睛,但即使如此,眼睛还是能感受到薄薄的眼皮之外,那骤然出现的白色,这瞬间强烈的刺激让他的眼睛情不自禁的流下了眼泪。
与光芒一起进入这个洞穴的,还有一个在田军听来,很熟悉的声音,这声音就和伊凡与他对话时一样,直接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听见这声音的主人似乎正对着自己发笑:“哦,你就是那个杀了我使者的人,看的出来,你现在还不想死,很好,现在,顺着你面前的这道门,爬过来,我便承诺不杀你。”
田军的脑子就像他的眼睛一样,一片空白,他努力想睁开眼睛看清楚自己四周,但却无法做到,眼前的白色空间门在他看来就像太阳一样,刺得他眼睛直发疼,只是,长期以来,对这个声音的恐惧,让他瞬间明白了自己所处的境地,也让他大概明白,对方所谓的“不死”,是一个什么概念,那困扰了自己四年之久的噩梦终于在这一刻变成了现实。
田军伏下了身体去,就在空间门面前,两只手焦急的在滑腻潮湿的地面上摸索着,但他摸遍了自己的周围,也再也没有找到那熟悉的冰冷,那属于自己的,最后的尊严和权利,如果他此刻能够睁开眼睛,就能够看到,他要找的那柄匕首,此刻正在他头顶不远处漂浮着,如同一个正在舞蹈的精灵,上下翻飞,最后,这柄匕首来到了他主人的脖颈后面,当田军感受到它的温度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冻结成了一坨冰块。
“你是在找它?”熟悉的声音说,“准备用它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无尽的恐惧此刻完全支配了田军,他感觉自己连在自己大脑里顺利思考都难以做到,思维就像一架生锈了的机器,尽管他竭尽全力的控制自己,让自己保持冷静,但他的回答仍然如结巴说话一样,每想一个字都要费劲他全身的气力:“给……给我……刀……给我刀。”
“不,”熟悉的拒绝了他,“你要明白一个事实,从你失去抵抗的这一刻起,你的生命,你的自由,已经不再属于你,你不能这么自私的支配他,你知道,一个庞大的帝国正在等着你的加入,你明白我说的这些吗?”
田军的眼睛肿的像一个桃子,眼泪鼻涕就像开着的水龙头一样,倾泻而下,再加上他满头油腻纠结的头发,因为环境潮湿,皮肤上到处都长满了一块又一块的皮癣,这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行将倒毙的邋遢乞丐,听到脑中清晰无比的拒绝之后,田军就像被人打了一棒子一样,完全愣在了原地。
他的眼神开始出现了细微的变化,迷茫和恐惧逐渐从中消失了,渐渐的,他脸上竟然露出了傻子一般的诡异笑容,又过了一段时间,这笑容才开始逐渐变淡,直到最后,田军的眼睛里,只剩下安安静静的平和,如同一个惊吓过度的孩子,终于回到了母亲怀抱。
田军的视野中,还是一片白的发亮的纯白,但他却毫不犹豫的朝前面伸出手去,人真的按照那声音命令一般,一步一步的朝前爬去,当他整个人都穿过之后,空间门消失了,洞穴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滴答”、“滴答”的水声依旧,如同时间,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它的脚步。
……
关于田军的事情,伊凡并没有对几位施法者隐瞒,来地球的这段经历,已经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不是上帝,自己的每一个决定未必也都是正确的,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非常乐意听取别人的意见。
伊凡利用田军的目的很简单,打入皇帝的意识网,田军作为两个意识网当前联接的唯一纽带,对于侦查敌情,有着非同一般的重要作用,事实上,尽管伊凡已经和皇帝的手下交手过许多次,但他并不是特别清楚皇帝意识网的运行细节,许多有关于对“帝国”的了解,大多也是流于表面。
比如伊凡仅仅知道皇帝采用的是每十人一级的统治结构,但他却不清楚这结构内部是如何正常运行的,对魔法的控制和管理是通过什么办法实现,帝国当前对魔法的研究水平又到了何种境地,对科技的了解又如何?
了解了这些状态,伊凡才能够针对性的做出应对方案,一个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如果当今的帝国数学水平还停留在他离开的时候,也就是只了解一些无理数的古典数学阶段,采用的方式还是原先的那种暴力破解,那他完全可以大松一口气,许多事情也不用急着去做,因为他对于切割出的那片位面的地址加密,是在来到地球之后进行的,使用的是地球上最普遍的RAS加密算法,也就是说,卡梅尔当前所在的位面地址坐标是两个极大素数的乘积,属于现代数据加密范畴,即使他们能够通过伊凡之前的轨迹找到地球,也很难在短时间内,通过地球威胁卡梅尔。
当然,除此之外,“帝国”的科研氛围,也就是对科学的崇尚程度,也是伊凡重点关注的一个方面,说实话,魔法的发展,伊凡本身作为一名法师,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数的,除了在量上面产生变化,很难出现意料之外的成果,但科学不一样,以皇帝统治的“帝国”基础,如果拥有和地球一样的科研发展速度,再考虑到地球暴露之后,地球的科技对“帝国”起到的加速作用,那无疑会产生非常可怕的后果。
科技是人类社会当前最重要的武器,没有之一,即使是在当前魔法“产业”取得了如此令人瞩目的前提之下,伊凡也没有放松在科研方面的投入,最近一次“预备移民政策调整”的会议上,也就是卡梅尔为提案通过的准备政策,伊凡就提到要对科研和工程技术人员放宽条件。
如果可能的话,伊凡甚至还想,利用田军来接近皇帝,引皇帝的“真身”出现,在有把握的情况下,直接进行刺杀,伊凡很了解,皇帝和自己一样,也仅仅是一位法师,他也不是神,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一颗子弹照样能轻松夺取他的生命,当然,如果真能进展到那一步,伊凡为皇帝准备的,可能也不止这一颗子弹……
从目前田军的精神状态来看,整个计划,起码是前面的一些“刺探”计划,应该还是问题不大的,田军在主观上对人类社会、以及对伊凡的恨意,将是消除兆夫长、甚至皇帝怀疑的最好工具,用曾经教过自己的莱特宁的话来说,这就已经达到了撒谎连自己都相信的程度,事实上,田军并没有撒谎,只不过是他的这种情绪,将成为隐藏在田军身后,伊凡最好的挡箭牌——起码,到目前为止,伊凡没有听说有谁专门训练一个憎恨自己的人来当间谍的。
至于计划中的“刺杀”,那就要看田军在“帝国”的表现如何了,这个计划在短时间内,应该不太可能实现。
“当然,这个计划最重要的一部分,也是最冒险的一部分就在于,”伊凡说,“田军的出现,就意味着地球位面的‘弱暴露’,意味着对方将知道,有地球这么一个位面的存在,我不过我相信,相比起这个计划带来的利益,这个险,我们值得去冒,我之前曾经说过,地球位面在我们当时看来,是一个完全没有生存可能的世界。”
在这个问题上,几名施法者因为信息的匮乏,始终还是没有太大的发言权,虽然心底觉得伊凡说的有道理,可每一个人心中,还是隐藏着惴惴的不安,伊凡记忆中,关于皇帝的那部分实在是太让人印象深刻了,在这之前,大家还认为那可能是很多年以后,很遥远的一件事,但现在伊凡忽然告诉他们,这件事已经提上了正式日程,每一个人都不免觉得心理没底。
“虽然你已经说过这个问题了,但我还是想再确认一遍,”封敬亭说,“你确定对方不可能从田军的经历中,锁定地球的坐标吗?”
“绝无可能!”伊凡斩钉截铁道,“再次之前,我已经无数次检查过田军的记忆,对于施法的具体过程,以及魔法构造中,相关参数的具体含义,他全无概念,你们放心,对于皇帝,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担心,所以对于这个计划,我也会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谨慎。”
“还有我就是担心,”汪铭开口道,“担心田军的出现,可能会给皇帝帝国带来一些科学的萌芽,虽然田军只不过具有高中辍学水平,这个水平在地球上来说可能不值一提,但我要说,对于你形容的那个类似中世纪时期的帝国,田军所掌握的每一点知识都是异常宝贵的,光是牛顿三定律,以及元素周期表这些基本概念,就可以在科研的路上节省他们数百年时间。”
“你说的这个问题,也是我一直最担心的,”伊凡说,“不过,即使是再有效,正确的信息,也需要通过一个行之有效的途径,才能真正发挥它的作用,而田军……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
第一眼见到兆夫长维达的时候,田军简直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尊大理石雕凿而成的雕像,那充满男人阳刚之美的面部轮廓,标准而健美的身材,以及一双坚定有力的眼睛,都让田军下意识的联想到,自己曾经在记录片中,见到的那些古典雕像。
相比之下,田军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王子面前的蛤蟆,还是瞎了一只眼的那种,他整个人都被自己的自卑包围了。
“不用羡慕我的身体,田军!”维达朝着田军走来,熟练的称呼着他的名字,仿佛是他一个多年认识的老朋友,他命令田军抬起眼睛,正视着自己,“因为很快,你也会有一具新身体的。”
田军注意到,在维达说这句话的时候,在他一旁的一位中年男人,眼睛一直直勾勾的看着他,朝他露出让他心寒的微笑。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维达挥了挥手,从大殿外便走进来两位卫兵,田军没有听见维达对他们说什么,但那两名卫兵却在进门之后,径直朝着田军走来。
那名中年男人脸上的笑容变得更明显了,不祥的预感在这一刻攫住了田军的全部意识,尽管此时他的脑中,另一个意识在不断告诉他,服从,绝对服从,但真正的“田军”还是在这最后一刻,发出了自己的呐喊:
“不,别这样对我!我对你们还有用!我知道很多东西,我知道火药,知道原子弹,对,原子弹你们知道吗?可以毁灭世界!我还知道电脑,我知道有一个叫伊凡的法师,他在地球上准备……”
田军的话成功引起了维达的注意,两名卫兵停止了动作,维达让一名卫兵伸出手去,按在田军的头顶,而他对着这名卫兵做了同样的动作。
“继续说!”田军觉得这声音好像是自己发出来的一样,但他知道不是,“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些,继续……嗯,就从你来自的那个叫,地球的位面说起吧。”
田军就像一个发了高烧的病人,浑身筛糠似的抖动着,在这极端恐惧之中,他开始了回忆,回忆自己在地球上所有能够记得清楚的生活。
从自己上小学,初中,到高中,辍学,成为混混,杀人,碰到伊凡,日本……
当维达的手从他头顶上移开的时候,他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一丝笑容,这笑容让田军感觉浑身发毛,在他原来的计划中,不是这个样子的,对方似乎对自己回忆的这些内容全无兴趣,只是一味的盯着自己看,仿佛要从自己的脸上看穿一些什么似的。
那名中年男子同样谨慎的站在维达的一旁,小心的注意着他脸上的任何一点动静,事关自己父亲的仇恨,他随时准备着,如果兆夫长有准备放过自己仇人的打算,那自己将在第一时间劝谏……
时间如同在大殿中凝固了一般,田军感觉这短短的几秒钟,仿佛比自己刚刚回忆的整个人生还要长。
维达的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他看了一眼田军,说:“我见过许多法师篡改过他们仆人的记忆,为的就是防止有朝一日泄露他们的行踪,但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富有创意的记忆世界,比山还高的大楼,比鸟飞的还快的‘飞机’?!哦,还有那可以毁灭一座城市的原子炸弹……地球,这真是一个无比精彩的世界。”
“而你,在那样一个生活在那种几乎是天堂的世界里,”维达指着田军说,“大楼里冬暖夏凉,饭店里的食物丰盛美味,你可以每天尽情享受美酒佳肴,听最优美的音乐,看最精彩的戏剧(电影)……但你却觉得愤怒,觉得老天对自己不公,甚至有杀人和毁灭这一切的冲动?我不得不承认,你记忆中的这些情感感受起来非常真挚,你所想象的世界也足够的华丽,但我还是要说,你的戏演的过头了,你想的记忆让你扮演一个天堂中的杀人不眨眼的恶棍,但你现在的表现……实在是让我失望,你的主人他选错人了。
好了,卫兵,现在带他离开这里吧。”
“不,不是的,我不是在撒谎,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绝对是真的!”当两面卫兵一人拽住他一只手臂,一起用力往外拖的时候,田军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死死抱住了维达的大腿。
随着“唰”的一声金属摩擦声,一名卫兵拔出了自己的剑,对着维达看了一眼。
“你看,田军。”维达指着悬在田军头顶,那柄闪着寒光的利剑对田军说,“如果你再不松手,他们会有办法做到这一点的,虽然你的这具身体已经使用不了多长时间了,但我想,无谓的痛苦总是越少越好,怎么样,你改变你的注意了吗?”
田军仰起头,在脑中最后哀求了一遍:“是真的,真的是真的!”
“我知道,”维达声音和蔼,不,简直就是慈祥的说道,“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对于你,它们确实都是无比真实的记忆,你只是那名叫伊凡的法师仆人而已,这是他为了隐蔽自己而做的一些手段,也许,就连你记得他的名字,也只是一个假象,要知道,其他法师对帝国的恐惧,就像耗子对猫一样,好吧,现在把你的手放开,对,慢慢放开,跟着卫兵,去为你挑选一具合适的新身体吧,你会喜欢它们的,我得说,相比起你现在的模样,它们要可爱的多。”
当田军被拖出大殿之外后,维达对着他身旁,那名使者的儿子笑道:“原子弹?他说什么东西都是原子组成的,当他们猛烈碰撞的时候,就会产生爆炸,就像这样,”维达用力踩了一下地板,“可你看,没有爆炸,即使是我见过力量最大的铁匠大锤,从来也没听说过爆炸的例子,他的神智已经完全被恐惧摧毁了,连这么荒谬的谎言都能相信。与帝国为敌,这只会有这样的下场,记住他主人的名字,伊凡,不管这个名字是真是假是,如果可能的话,利用你在数学上的智慧,把他从老鼠洞里挖出来,皇帝很讨厌这些整天钻洞的老鼠。”
“如你所愿,”中年男子闭上眼睛,在意识网中低声重复道,“皇帝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