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此言一出,不要说孟青彦,就算是对此道了解的并不透彻的孟不凡,也是勃然变色,他也知道,这种不规则、但拥有异样美感的花纹,代表着什么。
“你说这些个细小的花纹,就算是人力也能为之,而非天授?”孟青彦呼吸急促起来,俨然已忘了此来的目的是什么,跟着他又注意到邱言话中的另一层含义,“这杯子是屋中本来的杯子?这怎么可能?”
孟府正宅和孟家的别院,所用的杯盏瓷器,大多出自孟家自己的作坊,当然,孟家也收藏有不少珍贵的瓷器,但不会随便拿到别院来给人使用。
自家作坊里烧制的瓷器,是个什么水平,孟青彦是一清二楚,只看眼前茶壶、茶杯的外观,就远远超出自家水平,连他收于房中的几个南窑精品,都未必能够比得上,又怎么会是屋中本来所有?
“还请先生不要说笑。”想了想,孟青彦只能这么回应。
掌握了话语主动,邱言也没打算继续卖关子,便伸出一根手指,在另外一个杯子上轻弹一下,那杯子立刻发出清脆的声响,颇为悦耳。
听得孟家父子心中一颤,越发能肯定此物价值不凡了。
“邱某并非是与员外说笑,这杯子确是屋中原有,非是邱某带来,我若离去,也不可能将之带走。”
孟青彦听了,深吸一气,郑重道:“修撰,实不相瞒,我孟家也设有烧制作坊,这府中上下所用器具,尽出其中,孟某断不会有认错的可能,这此杯材质,远胜凡俗,我孟家的作坊,是万万烧制不出来的,不要说是我孟家,就算是江南大窑,烧出的瓷器,也未必能有这般水准,可谓巧夺天工,到底是何来历,还请修撰能如实告知,如若不愿……”
“我并非是诓你,此物实乃此屋之物,只是刚才,经过了邱某的一番打磨,员外且看……”说话间,邱言手腕一翻,又从桌上将一个茶杯拿起,那手掌中陡然通红一片,指尖隐约能见氤氲紫气。
见到紫气,孟家父子两人都是眼皮子连跳,心生骇然之色。
他们孟府也只是勉强能联系上第三境的修士,但到底是世家传承,有底蕴和典籍,又岂会不知那修士中的境界所分。
“氤氲紫气,这是命修到了第四境,自身的气运在毛孔中穿梭,被气血沾染,与其身越发紧密,才会呈现出这等色泽!这邱言,为朝廷修撰,在战草原不败,更是兵家宗师,声名鹊起,这些个身份本就足够惊人了,现在一看,其修为竟也是第四境的大能不成?”
父子两人心中惊疑不定,越发感到局面失控,那因为世家身份,而对邱言的一点轻视,在这一刻彻底消失。
在这之前,他们虽然知道邱言的厉害,但到底没有亲身体验,都是听孟青宾、孟青骆等人传书转述,对邱言敬则敬矣,但难免还有一丝世家豪门的自傲在心中,不会如孟威、孟挺那般诚心恭首。
但现在,在看到氤氲紫气之后,他们才意识到,邱言的底气亦不浅薄,看似没有根基,实则根基深厚——
命修修士的修为,抵达第二境巅峰时,就已经能够延寿三百了,比之许多世家传承亦不逞多让,而那大部分的世家源头,至少都有一名炼化了英魄的先祖,所以修士若是有心,不难传出一支世家,遗泽血裔。
而那第三境的修士,在常人眼中,已然与陆地神仙无异,若非有门派和种种因素约束,就算是世家亦无法与之抗衡。
再往上的第四境修士,那就更不要说了,则被称为巨头、大能,足以坐镇大国,镇压气运!一般的世家,也很难能够见到,即便见到,也要恭恭敬敬,不敢有一丝违逆!
这孟家父子惊骇之余,免不了猜测起来,以为邱言是否是哪个返老还童的大修士,又或是大能转世。
不过,随后他们的心思,就被邱言手掌上的一点火光吸引过去了,那氤氲紫气里面,竟有高炉景象出现,又有人影浮现,赫然是武道精神凝结而成。
那些人正在邱言掌中做那烧制之事,其中有几个动作,明显与现行的烧锻之法不同。
“这是……”孟青彦瞳孔猛地扩张,正要细看,但邱言收拢五指、握成拳头,光影已然消散,待到再次张开,手中只剩下一颗晶莹剔透的陶瓷珠,即便用肉眼去看,也能看出此珠之精妙,表面遍布细碎纹路,并不显得琐碎,反而有种自然之美。
这花纹与光泽,直看的孟家父子心头颤颤。
这世间所流行的青釉瓷瓷胎较粗,就算是江南几个大窑,也断然烧不出这等精细之器,那坊间所流传的,更多是釉色偏黄绿和褐绿色,少数淡青,更无透明之感。
与这颗陶瓷珠一比,好比荧光与皓月之别。
“孟员外若想知道这其中的烧锻之法,邱某自可告知,”看着对面两人的惊讶表情,邱言适时开口,“有了此法,想必这晋窑之名,很快就会轰传天下,到时难免会和南边的世家产生矛盾,不知员外是否就有退避之心了?”
“嗯?”听到这里,孟青彦悚然一惊,才记起自己的来意,再看邱言的时候,感受又有不同,不由苦笑道:“孟某此来,本意是要与修撰说那活字印刷之事,结果这还没有开口,就先被修撰把接下来的话给堵住了。”
邱言则道:“世家之根,在于传承与利益,邱某所传活字之法,或许会扩大寒门根基,但同样也有办法能助孟家腾飞,就看员外心中是如何想的了。”这话已说的颇为露骨了,只是孟青彦却没有感到突兀,也知了邱言的心意,更何况,眼下他更为在意的事情,也有了变化。
“修撰说得好,既然人各有志,孟某也不强求,只是修撰之前演示的烧制法,不知有何诀窍?这第四境的修士可不是哪里都有的,若是没有修撰的本事,又该如何?”
“我是以神通催生景象,再现烧制之法,此法本身并非要用神通,”邱言显是早有预料,未在之前的话题上继续,而说起了这瓷器的烧制,“关键在于把握住淘洗的度,以及胎泥制备,另外,这烧成的控制上,也有经验可以依循,从这几个细节着手,自是能够烧制出此等瓷器。”
说话间,他将手中陶瓷珠放到了桌上,那珠子滴溜溜的一滚,就到了孟青彦跟前,后者压下心头种种念头,拿起珠子,继续问道:“不知我孟家要付出何等代价?”
“未必就是代价,”邱言深深的看了孟青彦一眼,“只要将你府上一人的奴籍勾销即可。”
听到这,孟不凡心中一动,立刻就想到一人。
“可是那华舍?”孟青彦同样记起了这个刚刚得知的名字。
“正是此人。”邱言点点头,“邱某也不要孟家在朝堂上有什么助力,就算与其他世家要合力围剿邱某,那也无妨,毕竟有些事大势所趋,非一人能够独善其身。”
“修撰言重了,我孟青彦还是知道‘道义’两字的,若真受了如此重礼,又岂会忘恩负义?”孟青彦立刻正色说道,神情肃穆。
“既然如此,便请员外暂且回去,邱某整理一番,就将那烧制之法奉上。”
说了这一句,孟家父子也听出了邱言口中的意思,又哪里敢再多说,便就恭敬的告辞离去,再无半点世家傲气。
待得两人离开,房门自行关闭,邱言包裹中,一道身影从中延伸出来,转眼化作一名书生,对邱言道:“邱兄,莫非要以这烧制之法拉拢世家?”
这书生一现,房间里顿时阴风阵阵,但他嘴中兀自说着:“要我说,这等烧制之法,不妨传于几家,挑拨他们相互争斗,也好缓解将来压力。”
邱言看了对方一眼,摇摇头道:“世家打压算得了什么?旁人畏惧,我却不放在心上,至于这烧制之法,给了也就给了,不说后面还有更优之法,就算要挑拨世家,也还有其他法门能用,如那选种、纺织、锻造等术,我这胸中为数众多,择一而出,便可令敌自乱。”
那身缠阴气的书生就道:“果是无欲则刚,底气十足,只是席某却不明白,这些法门,邱兄都是从何处学来的?”
邱言笑了笑道:“有道是一通百通,这人道之事,古今相连。”
……
“父亲,你说那邱修撰,是真情还是假意?那等烧制的法门,价值连城,他真会与我孟家?”
另一边,离了厢房的孟家父子,在出了别院之后,却是小声的交谈起来。
“他会不会给孟家,为父不知道,但一个第四境的修士,不是轻易就能得罪的。”孟青彦说话间,眯起眼睛,“难怪敢传出那活字之法,他这是有恃无恐啊,别的官员顾忌许多,可这邱言就算弃官而去,一样是天下大能,坐镇一方,这样的人,别说得罪,请都请不来!这次事情,对我孟家来说,也许是一次机会。”
“父亲的意思是……?”孟不凡从话中听出了一点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