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气质沉静的中年男子沉默了许久时间,直到石灶上的瓦罐开始冒出热气。
然后他才抬起头来,看着丁宁,道:“问题在于,你想要杀她,而我告诉了一些你想要直到的事情,她是不是会死?”
丁宁看着这名名为张露阳的中年男子,看着他眼中微妙的神色变化,认真道:“现在很简单,你是到底想她死,还是不想她死。”
听到丁宁的这句话,一直如侍女般安静坐在丁宁下首的净琉璃霍然抬首,她骤然反应过来,自己对于张露阳之前一句话的理解可能有误。
张露阳看着丁宁,道:“我必须确定你有没有足够杀死她的能力。”
丁宁笑了笑,伸手动了动筷子。
张露阳脸色微变,手指才微动,丁宁手中的筷子已经变换了方位,筷尖指向他身上右肋下方。
看着丁宁这两个细微的动作,净琉璃的面容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听闻你在岷山剑会上是过目便悟剑经,对于剑经的理解能力,完全非一般人所能想象,今日一见,不仅是连用剑,真元修为进境也是前所未见。”张露阳看着丁宁收回的筷子,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只是四境中阶的修为挑战六境,会不会太操之过急了些?”
“我会过五境。”
丁宁很熟练的压了压石灶中的柴火,自然地说道:“至五境我便能用飞剑,能用飞剑,杀她便不难。”
张露阳的嘴角浮现出一丝难言的苦笑,道:“那要多久?”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不要多久,在这个夏季结束之前。”
“你和她这么多年,难道你就真的这么想她死么?”张露阳还未接着说话,一旁的净琉璃却已经忍不住了,声音微寒的出声说道。
“不是我这么想她死,而是她一定会让我死。”张露阳感慨的摇了摇头,道:“因为我也算是她的秘密,而现在你们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存在,那她就不会容许这样的秘密继续长久的存在下去。”
净琉璃有些不能理解,皱眉道:“这也算秘密?”
“这当然是秘密。”
张露阳感慨的笑了起来,“在你们找到我之前,我以为这一生长陵都不会有人知道我和她存在着某种联系。”
“宫女就不能有情人么?”净琉璃不能理解的看着他,“就算婚配生子,又有什么问题?”
说完这句话,净琉璃看到张露阳和丁宁看着自己的神色都有些古怪。
“怎么,我说的哪里不对么?”净琉璃奇怪的看着丁宁和张露阳。
丁宁笑了笑,道:“婚配之事,如果建立在真正互相相爱的基础上,这自然没有一点问题,但这人若是只用来排解她的寂寥,只是一个她可以暂时不去想别的事情的安宁所在,你说的便没有什么意义。”
净琉璃的眉头深深的蹙起,她沉默不语,有些明白过来。
“在皇后的身边,她自然也有很多难以排解之处,然而若是皇后知道她觉得跟随着皇后没有安全感,需要一处慰藉,这件事本身便应该是秘密。”
张露阳有些惨淡的笑了起来,道:“我原本只是青阳剑院的一名普通剑术教习,生性淡泊,不喜争取功名,这才租了片茶园,隐居在此。初时见她,便以为真正情投意合,然而相处日久,却发觉并非如此。”
净琉璃脸色依旧不好看,张露阳的意思她已经十分清楚,只是她还是无法完全认同,就算今非昔比,但这名男子至少真正喜欢过那名宫女,现在却是能够狠得下心来让那名宫女去死么?
“其实就像你们觉得从我口中能够知道一些消息一样,她也一定会认为我和她在一起,一定会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醒着的时候她不说,但她睡着的时候,也会担心自己说梦话让我知道些什么。”张露阳看出了净琉璃的意思,自嘲的笑笑,“她这些年来的次数越来越多,我不知道是她需要更多慰藉的时候,还是不放心我。”
“而且她或许知道的事情太多,又不可能对任何人提起。所以她真的会说梦话。”
看着眉头骤然有些挑起的净琉璃,张露阳摇了摇头,道:“她在睡梦里,都会有一些威胁我,以及要杀死我的话语。”
“那你为何不离开她?”
净琉璃下意识的说了这一句,但话才出口,她自己便知道自己这句话其实显得很多余。
“想要离开她,她便会真的不放心,那我或许便直接葬在这茶园里了。”
但是张露阳还是回答了她这个问题。
他的手落在已经沸了的瓦罐上,一股柔和的天地元气从他的掌心涌出,覆盖在瓦罐上,封住了所有泄露出来的蒸汽。
当整个瓦罐都似乎要炸裂开来时,他提起了瓦罐,放在了一旁的桌上,然后对着丁宁和净琉璃淡淡的笑了笑,道:“饭已经熟了,再添一碗饭吧。”
直至此时,净琉璃才想起自己所扮演的身份,接过了丁宁的碗,帮丁宁开始盛饭。
“岷山剑宗自可保证你的安全,只要你愿意,可以随时离开长陵。”
丁宁看着经过了修行者的手段,明显每一颗都显得晶莹饱满的饭粒,拿竹瓢舀了一勺浓油赤酱的鹅汤浇在了饭上,然后认真道:“你能告诉我们有关她的什么秘密?”
“其实先前皇后最喜爱的宫女并不是她,而是一名姓黄的宫女。”张露阳接过也是净琉璃帮她盛好的饭,缓缓吃了起来,慢慢地说道:“只是那名宫女透露了一些不该透露的事情,所以便被赐死。”
净琉璃想要开口说话,但是这次她记住了自己的身份,又记住了丁宁让自己少说多听的话语,所以她醒悟过来,垂下头安心吃饭。
“那名宫女透露的是有关圣上登基前三年的一件秘闻。”
张露阳没有看她,只是看着丁宁,接着说道:“圣上曾经有一段时间不喜女色,皇后那时已经和那人在一起,然而皇后却是乔装成另外一名女子,和圣上发生了关系,圣上再无回旋余地,从而才发动了巨变。”
即便净琉璃已经想安心听故事,但是听到这样的几句话,她的脸色还是瞬间就变了。
这样的隐秘,实在太过巨大。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他放下饭碗,看着张露阳,缓缓说道:“所以这样的事情,其实是容宫女假借另外那名宫女传出去的?”
张露阳点了点头,苦笑了一下,“这样的事情差点被人写在故事书里,当年的宏儒书院和道一书局被一把火焚了,受这件事情牵连,被一把火烧了的读书人都有近百名。”
“只是这样的一件事情,就足够了。”丁宁也点了点头,说道。
“其实这件事情有一个破绽,所以她才日夜牵记,才会在很多次梦话里提及。”
张露阳看着丁宁,接着轻声说道:“她所做的事情,造成后来查到的黄姓宫女透露这件事情的那天,那个时间点,其实黄姓宫女在见一个人,那个人其实可以作为人证。只是那个人并不知道黄姓宫女的死和火焚宏儒书院和道一书局有关,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而黄姓宫女自己也不知道所被查到的线索指向那个时间点。”
“当时那些调查的案卷肯定不会在任何司有存底,然而皇后的记性很好,这件事情对于她而言又很深刻,所以任何的细节她一定会记得。”
“那个人就是墨守城。她不可能有能力设局杀死拥有这样地位的人,所以这始终是她的心结。”
……
张露阳说完这些时,丁宁的一碗饭也早已吃完。
他看着剩下了半碗饭的净琉璃,站了起来,对着张露阳微躬身行了一礼,道:“谢先生相助。”
看着他起身行礼告辞离开,净琉璃也马上起身跟上。
张露阳在回礼之后,并未送出茶园。
只是在净琉璃开始赶车,车厢微动之时,丁宁已经轻轻地说道:“他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