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散发着圆满意味的手掌。
宽大厚重却不显得粗大,白皙却不苍白,其上指节分明,指甲晶莹如玉,手掌之上的纹路井然有序。
如同最为繁复的阵纹列在其上。
任何人只需看一眼,都必然能看出其主人的体魄必然达到一个极高的程度。
但安奇生的话音未落。
星空之中包括太一门掌教在内的所有人,神色皆是一变,眸光发寒,心中隐有火焰腾起。
赤裸裸的羞辱!
一只手,就要镇压我等全部?
“阁下,未免太过狂妄了!”丰擎沧踏前一步,惊人至极的血气若流火焚天,隐隐之间,可见那滔天血气之中。
有着一杆长枪起起伏伏。
却正是惊阳山镇派至宝“惊阳枪”,中古之时,惊阳王曾持此枪横行天下,傲笑九州。
纵然在岁月长河之中也是大大有名。
其“燎天之枪”至今仍是东洲最为顶尖的传承之一,也是惊阳山能位列十大的最大原因之一。
“元阳道人不愧才情绝世,我等在你眼中,看来是不值一提了。”赵宏梦一声轻叹。
倒提戒尺向前一步,浩然气息缭绕间,隐隐有着诸多士子诵经之音传来。
天书学院,传承自诸子之一的“夫子”,最初与其他修行宗门截然不同。
只是后世分裂出两支,一支以扶龙庭为生,一支以修行为主,天书学院却是后者。
不止是两人,其他几人也都动怒了。
霎时间,星空之中已然被诸多气息充斥,一道道若有若无的封王灵宝的气息震动虚空。
他们位高权重,地位尊崇,纵然不得不来,自然也有着诸多准备,不会轻易犯险。
天骄城中一战,他们尚且不曾携带封王灵宝,但此时,却毫无例外!
是以,哪怕此时炼法台,灭情道,凌天宗缺席,所动用的力量却是远远超越了曾经!
一时气息勃发,已能撼天动地。
“丰兄,诸位道友无需动怒。”这时,还是太一门掌教开口。
他修行的岁月更久,修行功法也颇为特殊,心绪纵有波动也会很快平复下去。
此时其余人动怒之时,唯他神色平静,还伸手拦住了众人。
“莫兄?”
丰擎沧神色冷峻,眸光深处似有火焰燃烧,声音低沉似闷雷:“他辱我等至此,还要忍吗?!”
赵宏梦戒尺在手,也是看向太一门掌教。
这老道太老,几乎已然达到三千寿,实力在众人之中可算最强,天骄城一战,人人皆受创。
却唯独他全身而退。
“不忙。”
太一门掌教只是摆摆手,随手自虚空之中抽出拂尘一把,持在手中,抬眉看向安奇生:
“道友的提议,贫道却是有些兴趣,不妨细细说来。”
他神色平淡,一如其气息缥缈不定,时时变化如穹天云海,声音却有着道蕴流溢。
音波飘荡间,大片大片的星光便随之消散。
“诸位方才见我洞天之数,或有猜测,不错,三十年中,我共经历劫数六百七十之数……”
安奇生神色平静,诸多封王灵宝的气息似乎也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困扰,淡淡发声:
“一如诸位所猜测,我有着渡劫之法。”
三十年并不如何漫长,可也足够安奇生将一身所学,彻底融会贯通,玄星,久浮界,人间道,万阳界。
无数功法,神通,不同的体系,侧重,以太极未核心,终融为一体。
这自然,也少不了三十年中,接连不断袭来的诸多洞天之劫。
洞天之劫的本质是天地的修正,碾压。
以天地修正碾压为炉火,锻造自身神通与体魄,安奇生收获之大,超乎任何人的想象之外。
三十年的融合归一,实则,是他两世为人,横跨四界,算上入梦自身,超过千年的积累。
厚积千年,勃发却仅需三十年!
“三十年,近七百劫!”
饶是早有预料,听到这个数字,一众人也都是心中一震。
自来星空之后一言不发的苗萌,神色也是有些变化,有着惊疑。
洞天之劫,极为难渡,不以你修为高低而降低危险。
以她的天资,在洞天之劫中也疲于奔命,直到遇到大日圣体,合籍双休之后,才稍有缓和。
可每百年一到三劫,仍是不可承受之重。
三十年渡劫近七百,莫说去做,便是想一想,都要头皮发麻。
“渡劫之法?!”
震惊之后,就是怦然心动。
太一门掌教深沉的眸光之中泛起一抹惊心动魄的光芒,声音有了强烈的情绪波动:
“道友所说,可当真?”
“星辰自在,洞天自在,是真是假,诸位心中想来是有数的。”
安奇生安坐不动,手掌一个前探。
轰!
星空之中星光顿时沸腾,继而被阴影所遮掩。
一只大如星岳的手掌自上而下,遮住星光,巍峨无尽。
“诸位只需跳出手掌,渡劫之法,自可拿走,你们想传法天下,亦或者独自享有,也都随你们……”
巨掌缓缓下压,不疾不徐,却自有凌然威势,沉重的不可思议:
“若跳不出,那你们,却需答应我三件事……”
渡劫之法。
三件事……
太一门掌教心中一动,回首看去,包括丰擎沧在内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而他们阴晴不定的表情。
则说明他们,心动了。
“他想要做什么?”
老道心中自语,只觉这元阳道人平生未见之古怪。
直到此时,他甚至都没有感受到那元阳道人的丝毫恶意,似乎,真个就是与他们打个赌。
“如此……”
丰擎沧仰天看着那熠熠生辉的诸多星辰洞天,心中莫名触动:
“我便看看,你有何等大神通!”
却是已经答应了。
而事实上,那巨掌横压而下,随时可以变成惊天动地的杀手。
若别无选择,那就只能硬拼。
且,他们也不会相信,那元阳道人的一只手掌就能镇压他们所有人。
封侯都办不到!
呼!
巨掌垂流而下,除却其本身带来的巨大压迫感之外,似并未有什么神力。
但垂落之刹那,除却苗萌之外的所有人。
却已然消失在这片虚空之中。
似乎没有任何反抗。
“这……”
苗萌神色微怔,神情有些微妙。
来不及细看,那巨掌已然消失在虚空之中,随之消失的还有赵宏梦,丰擎沧等人。
星空之中,关于几人的气息,痕迹,似乎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呼~
她心念微动,踏步间,登上星空高处。
眺望而去,只见那星光缭绕的道台之上,白发挺拔的道人静坐不动,正自垂眸观掌纹。
她凝神看去,隐隐可见那执掌之间,有着神光闪烁,血气勃发,灵宝气息弥漫,彼此交织,发出接连不断的闷雷之声。
就好比,有人以重锤击鼓,却不能将鼓面锤破,以至于发出如此声音来。
“天地本无名,人为其命,正如一物混成先天地,强名之位道……”
苗萌发怔之时,耳畔就响起了安奇生的声音。
“嗯?”
她微有些诧异。
“这世间的一切,本就是人所定义,而人,真的懂吗?”
安奇生淡淡的看着苗萌,眸光清澈而幽深:
“好比你们,所谓的粉碎一线真空,是真的撕裂了空间吗?”
他缓缓抬手。
星光的映照之下,苗萌能够清晰的看到,那白皙修长的指掌之间,丰擎沧等人施展种种神通。
或飞遁,或血气勃发,或催动灵宝欲要撕裂虚空,动作之大不可思议,可却仍然无法飞出那只手掌。
但下一瞬,她就看到了一幕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怎么会?”
苗萌神色剧震。
安奇生毫无掩饰,她则看到了所有,看到了手掌之上真正的真正情形。
没有血气,没有神力,没有催发灵宝,没有撕裂虚空,甚至都不曾飞遁……
丰擎沧也罢,赵宏梦也罢,诸多掌教,此时都恍坠梦中,面上神情变换,或挣扎,或狰狞,似乎正自与人激烈对抗。
“你做了什么?”
苗萌止步了。
她能够无比清晰的感知到面前的白发道人对于自己没有任何意义上的杀意,恶意,可心中却仍是悸动。
犹如凡人碰到猛虎,哪怕虎无伤人之心,仍然会感受到恐惧。
“人的一切认知,来自于环境,来自于传承,归根究底,来自于感知……
触摸火焰会烧伤,触摸冰水会感觉到冷……可,那要是假的呢?”
安奇生神情自若,似还有些漫不经心,淡淡解释了一句:
“他们能够感觉到自己在施展神通,爆发血气,撕裂虚空,可那,不是他们的认知,
而是我的!”
何为传承?
不过是一代代修行者将自己对于环境,天地的认知总结归纳出来,然后一代代流传下去。
后人补充,剥离其中“错谬”,不断完善,不断的总结的东西罢了。
这些东西,珍贵必然是无比珍贵。
可总是上古诸子,古皇与尊,就真正的懂得天地吗?
他们流传的东西,毫无疑问是珍贵至极的,可他们本身无法感知,认知到整个天地宇宙的本质。
各自不会有什么错谬,但彼此留下了的东西,却有着冲突,甚至大相径庭。
因为功法道路的冲突,不知有多少宗门彼此之间仇视着。
皆认为彼此是异类。
可事实上,他们的功法,道路并没有错谬之处,可无法尽数感知,不过是盲人摸象。
有人摸到了腿,有人摸到了牙齿,有人摸到了尾巴,有人摸到了耳朵……
他们真正触摸到了天地。
可,也只是天地的一部分。
可那一部分,若是被其他人掌握,且改变了呢?
认知的碾压,是比神通的倾轧更为残酷,更为激烈的对抗。
“认知?”
苗萌有些疑惑,这个字眼,她自然知道,可她不能理解这一幕的真正含义。
“罢了,权当我赢了吧。”
安奇生摇了摇头,不再过多的解释了。
道高一尺则高的没边,他对于天地的认知,已然高出这些人。
高到了他们都理解不了。
他们选择接受的那一刻,他已经赢了。
封王灵宝固然强横,可无人催动,也不会比复苏的封侯灵宝强出太多,想要凭借灵宝自发的反击脱困。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你,在骗他们?”
苗萌反应过来,看向安奇生的眼神就有些诡异。
即便是这元阳道人封侯归一,但想要镇压六个身怀封王灵宝的掌教级高手,也绝不是容易的事情。
至少,绝不可能反掌镇压。
但此时,他说自己赢了,那显然,丰擎沧等人,被骗了……
“骗?”
安奇生轻叹一声:
“我做了这么多,你却什么也看不到……”
轻叹之声飘忽之间,漫天星光随即消失。
苗萌还想说些什么,安奇生的身影已经随着星光的消散而消失。
微微一个恍惚,外界的天地重新显现在苗萌眼中。
环顾四周,万法楼的弟子讨论,惊叹之音尚未散去,可气势勃发,震动整座万法群山的几大宗门掌教。
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饶是苗萌的心思沉稳,此时也有些茫然,心知,若非是元独秀的关系,自己此时只怕那元阳道人镇压在指掌之间了。
“这,这就结束了吗?!”
“元阳道人呢?其他那些掌教呢?!”
“发生了什么?!”
万法群山之中一片哗然,所有人的心中都是不可思议,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哪怕是遥隔远空窥探这一战的楚云阳,赵真,也是心头发怔。
哪怕是他们,都没有想到。
六尊持灵宝而来的掌教级高手,在无声无息之中,就已经栽了!
一时,两人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怖。
同时,这个名字被他们深深的烙印于心。
“元阳道人……”
“呼~”
极远处的长空之上,元独秀收起灵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万法楼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
几个挪移,回了万法楼。
但一回万法楼,元独秀就感觉到了异样。
曾经,哪怕他是苗萌的道侣,也横扫了一代真传弟子,可万法楼的弟子对他的敌意还是不曾被抹去。
但此时……
“错觉吗?”
直到回到苗山,元独秀还有些皱眉。
这一路上的眼神,除却敬畏之外,竟然还带着惊喜?
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