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风云在滚滚的向前变动。山县有朋元老这位现任日本桂太郎政府最大的靠山,经过了长久的病榻缠绵而最终撒手而去的时候。只有很少的人能够陪在他的身边。在他宅子的走廊,庭院,门外都挤满了他长州派的军官、政客、财阀。大家都心情沉重,而且忧心忡忡。如果山县还健康的话,就算军部还有反对桂太郎的声音。但是在山县的主持下,还能够在他们长州派的体系内解决,无非就是换一个人出来领头罢了!但是后来的山县已经没有精力管这些事情,到了现在又撒手而去。他们这些长州派的人物将怎么样面对现在这个风急浪高的局面?以前是他们内部争来斗去,对桂太郎恨不得取而代之,也是因为坚信日本的政权会掌握在他们手中,但是现在西园寺突然从中杀了出来,并且得到了宫内派的极大支持,他们在这个时候到底何去何从,是和桂太郎争斗到底,还是大家联合起来,应对目前国内国外不利的局面?每个人在这个时候,表情都阴沉到了极点。
山县的房间门终于哗的拉开了,一位戴着高高帽子的神官最先走了出来,挥舞着树枝似乎在进行慰灵的仪式。口中发出古怪悠长的声音。所有在这里等候的人都深深的将头垂了下去,有的虔诚的信徒还双手合十,眼泪都快掉了下来。谁都知道,当初一手导演了日本走进近代化历史大剧的明治时期最后一位最重要的元老,现在已经离开了这个人世!未来到底这个帝国会变成什么样子,谁又能够胸有成竹的把握一切?旁边传来了家属凄切的哭声,山县夫人和爱女都走了出来,最后一位就是看起来似乎已经完全垮了的现任日本首相桂太郎。老人的身子更加的佝偻了下去,他对着停灵的房间深深鞠躬,良久也不愿抬起身子来。对于这个老人来说,这就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底下发出了不满意的声浪,虽然低沉但是也非常的刺耳。多是日本陆军一些阶级很高的军官。田中义一中将也穿了一身正式的黑色和服在军官群的中间。他微微抬手,制止了这些军官的嘘声。冈市之助大将,(也是桂太郎内阁的陆相)在前面一排直起身子,看了一眼后面的这些军官团体,苦笑着凑了过来,对田中义一低声道:“田中君,什么时候回军令部复职?现在国事多艰,正需要诸君一起努力啊……”冈市老头子被称为日本陆军历史上最没用的陆相之一,向来为军官团体们所瞧不起,但是他对山县有朋的指示向来严格执行,而且懂得抱桂太郎的粗腿。也让他历经了两届内阁而一直屹立不倒。现在他似乎已经看出了风向不对,长州派的势力受到山县去世还有西园寺得势的影响会重新整合。这个嗅觉灵敏的老头子立刻就象军部的地下势力的幕后操纵者,田中义一中将表示了友善。田中复职的命令,已经在前一天以大陆令的方式发布出来了。对于冈市陆相来说,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他现在所拥有的权位。而这一切也正是以田中义一为代表的军官们瞧不起他的原因。但是这个时候,敌人也很有可能再变成朋友。
田中义一看着冈市之助,低声的回答道:“谢谢陆相阁下的好意,但是现在不是谈这个事情的场合,我们还是恭送山县元老成佛吧……”说着他双手合十,虔诚的低下头去。泪花已经在他眼睛里面泛起。在他的感染下,所有对冈市表示不满的军官们都深深的行礼如仪。只留下冈市在那里讪讪的站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人群当中发出了一阵低低的骚动,就看见本来在山县灵房门口的桂太郎,分开人群朝田中义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老首相的脸绷得紧紧的。眼睛里面浑浊的泪水还在那里。所有他经过的人不自觉的闪开了身子,让开了在这个时候显得无比庄重的桂太郎。
他站在了仍然保持低头行礼姿态的田中义一面前,静静的站了一会儿。而田中义一始终没有抬起头来。庭院里面的气氛一下变得沉重紧张无比。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这里。看着这两个人。
“你仍然坚持要这么做下去么?田中君?”
田中义一终于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平静至极:“桂君,我是天皇陛下忠诚的军官,也是山县君一手培养出来的……这个时候,我没有必要和阁下讨论这个问题。”
桂太郎不为所动:“是因为西园寺君的原因么?事情真的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了?”田中义一淡淡一笑:“首相阁下,我真的不明白您在说些什么。我们这些军官,所有的目标都是为了维持帝国的国体而已……山县元老阁下才撒手成佛,这个时候,需要我们这些人的精诚合作。我很愿意追随阁下的脚步,而陆军同样如此。其他的事情,对于帝国命运来说,并不重要……至于西园寺君,我和他没有什么交往,也无法回答您的问题。”
一种莫名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流动,山县逝去。在他强大影响力统治下的日本政局,终于到了迎来大变动的时候。而且国内和国际的事务纠缠在一起。谁也不知道,帝国将究竟将什么方向发展。而在场的两个人,桂太郎和田中义一,都是有着自己心里的坚持。而面临现在这个局面,他们两人早就已经有了确定下来的选择。
“田中君,如果我坚持去寻求办法,维持住内阁的地位。你能够确保陆军不发生什么变故么?相信你还没有忘记,这是皇军!是天皇陛下的军队!”
“天皇陛下的军队的全部职责,就是维护国体,发扬皇威。这个职责下官谨记在心,从穿上这身军装开始就无时敢于或忘。对于桂首相现在的位置,我个人倾向于全力支持。因为阁下也继承着山县元老的遗志……下官惶恐。”
他又重新深深的低下头去,表示了这次谈话的结束。而桂太郎仰首向天,只想长叹一声。自己夹在这个中间,竟然是如此的为难。偏偏自己又不能真的撒手不管这一切!山县已经去了,自己要为日本的前途和命运,要为长州派这个团体负责!军方势力必须安抚下去,西园寺的动作必须予以反击,而国际间的关系也必须要维持,还要对天皇陛下有个交代。日本的局势,怎么会发展到这样左右为难的地步?难道帝国从明治以来,在亚洲独占的气数真的就这样走到了尽头?
“臣恭聆圣训,感激莫名,惶恐无地。天皇陛下鹤音,臣一定谨记在心。陛下恩泽,遍及世界万邦……臣告退。”
在座位上面,隔着帘子的里面,大正天皇穿着一身陆军大元帅的军装,板着脸在那里坐着。他刚才捏着日本皇室特有的嗓音,含混的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而西园寺就象得到了什么宝训一样,身子弯得低低的。表示知道了一切。然后挪着身子向后退出,天皇陛下已经结束了这次会见。他这些日子大概因为事情顺利,看起来比年岁差不多的桂太郎精神了许多。脸上泛出的都是红光。看起来健康极了。
宫内大臣木下陪他退了出来,笑道:“西园寺君,陛下看来对你现在的成绩非常满意啊。今天还进行了正式的特别觐见,组阁的事情,大概很快就要颁下大诏了吧……”
西园寺苦笑道:“我这也是为帝国尽一番心力,并不是指望能够组阁或者什么。现在国内局面风急浪高。作为天皇陛下御点的元老重臣,这个时候不敢不出来尽自己的力量……现在的内阁,对于中国的交涉手腕显得太过僵硬了。而且和各国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变得紧张。需要有人采取一种转圜的态度……桂太郎君对于陆海军还是有相当大的影响力的。我愿意作为他事业上面的襄助,共同为帝国的命运努力。”
对于西园寺的这些门面话,早就老得成了精的木下大臣只是笑笑:“西园寺君,你的交涉很见功力啊,天皇陛下还有井上元老他们,都表示非常的满意。如果中国真的能够做出以上让步,为国内政局的整理又赢得了一些时间……山县元老实在是太注重维护军部的势力了。现在虽然他的逝去是帝国一个巨大的不幸,但是为政策的改弦易辙也赢得了转机……”听着木下轻松的谈论着山县的死,西园寺还是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他严格来说,也是长州派出身的。但是和桂太郎不一样,和军部的联系并不是非常密切。当初山县栽培他,主要是以他为政界和外交界的代言人。后来虽然因为大隈内阁的倒台,他和长州派分道扬镳。但是对山县元老的感情,还是非常深厚的。
木下的神色变得有些慎重:“军部那边,特别是陆军,真的能够维持住平静的态势么?天皇陛下和几位元老就是因为担心这个,才迟迟没有颁发下阁下组阁的大诏。西园寺君,你真的有把握安抚住陆军么?他们对你的意见,可是相当的深啊。”
西园寺淡淡一笑,神色还颇有些神秘的样子:“请大臣阁下放心,这一点在下还是有相当把握的,而且我也一直在和海军保持接触。现在帝国上下都有变革的欲望。并不因为陆军的意志而转移……而且陆军也毕竟还是皇军!”
木下若有所思的点着头,看着西园寺告辞而去。目光慢慢的转动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问题。西园寺组阁,就真的能够挽回现在混乱到了极处的局面么?
1916年1月30日,桂太郎内阁在山县元老去世后七天,对华提出了新的交涉方案。这个方案一改当初的温和方式,比西园寺的条件有过之而无不及。顿时在国际上面引起了轩然大波。协约国方面都发表声明表示。他们愿意看到中国和日本关于朝鲜事件而进行协商和谈,也将全力促成这件事情。但是同作为协约国成员,希望在欧洲大战正在进行的时候。大家都保持克制理智的态度,而且也希望日本政府能有一个稳健而持续的政策,这才是进行协商谈判的基础。为了这件事情,英国外交大臣爱德华·格雷爵士再次启程从英国出发,和法国外交部副部长共同进行正式的调停。在欧战正紧急的时候,他们不愿意亚洲这里再发生什么巨大的变故了!
而西园寺组阁的诏书,仍然迟迟没有颁发。虽然他和雨辰已经达成了相当程度的默契。但是只要他一天不在台上。这件事情就不能确定下来。而雨辰对于这个局势的发展,自然不会就坐在那里默默等待。
山顶上面的雪堆突然轻轻一动,一个裹着白色伪装布的八倍蔡司望远镜从上面伸了出来。这是在鸭绿江边朝鲜境内的一处高山上面。已经深入了朝鲜领土二十多公里。天气冷得连人的鼻子都快要冻掉了似的。大风呼呼的刮着。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但是望远镜的主人还是在执着的捕捉着目镜里面的目标。位于咸镜北道的这个朝鲜优质无烟煤矿。
山脚下的矿区已经有了相当的规模,自从欧战爆发和日本海军本身的扩充以来。对朝鲜无烟煤矿的需求大大的增加。除了满足自身海军的需求之外,这些无烟煤还大量的出口到欧洲。为日本政府换取了剧额的外汇。仅仅在1915年一年,朝鲜境内日本开采的煤矿,就从四十二处增加到了六十九处。开采的规模也成倍的增加。大量的朝鲜平民被以最恶劣的条件强迫到这些主要分布在朝鲜北部的煤矿当中工作。用他们的血汗和生命为日本帝国政府换取发展日本所必须的资金。对于朝鲜人民来说,这一个个煤矿,就是他们的人间地狱。而对于日本政府来说,现在在朝鲜的这些矿井,几乎就是他们在朝鲜现在最重要的东西。
天气虽然非常寒冷恶劣,但是因为朝鲜复国军前些日子的袭扰行动,神经紧张的日本占领军已经在这里大大的加强了警备。临时搭建起来的岗楼上面,日本哨兵缩在大衣里面不断的在那里跺脚。两三架可以看得见的机关枪架在高处,用油布包裹了起来。木头的围墙已经建设了一半,将整个矿区都围在其中。哪怕是这种天气,还有朝鲜劳工扛着木头在雪地里面跌跌撞撞的走着,进行着建设。看来日本人对安全问题,的确是非常的上心了。矿区的外围,还有巡逻队在不断的穿行。在矿区的东北角,还有一群军营模样的建筑。看来临时增加的日本警备部队,怎么也有二三百人的规模。
望远镜终于收了回去,在雪地里面呆久了,张光明上尉觉得自己现在肺里面呼出来的都是冷气。他悄悄的活动着已经变得僵硬的身子,朝下面滑了过去。摸到一个地窝前面,翻身就钻了进去。这是一个在地上掏出来的地洞,上面架着原木盖上了冰雪。只留下一个出气口。在满天的风雪当中,这种地洞既隐蔽又能够保暖。地洞里面早挤得满满当当的都是人。身上裹满了狗皮褥子在那里取暖。地上掏了个火塘出来,虽然闷着火,但是好歹还有些暖意。
张光明接过一杯还有点温度的热茶,大口的喝了下去,似乎才有点缓了过来。他瓮声瓮气的对着眼巴巴的看着他的那些军官们道:“难!咱们摸过来就已经是千辛万苦了。但是眼前的任务更是比那个还要难!大家轮流去看看地形就知道了。矿区范围这么大,警备力量也足够。还有重火器,咱们才六十个人。想达成上级指示的破坏效果和影响,和上天去摘月亮也不差什么了……鬼子警惕性高得很。好多哨所就直接监视着这座山下来的山路,还有探照灯。夜袭也够麻烦的……我怕的倒不是大家原不愿意牺牲,而是就怕牺牲了自己也完成不了任务!”
几个军官纷纷的在那里低声的嚷嚷:“宁愿打死,也不愿意冻死!咱们冰天雪地的潜伏前进十来天了,再等下去,冻得什么战斗力都没有了!这种天气,鬼子也不见得能发现咱们,只要能混进去,怎么也给他闹个天翻地覆!”
“队长,咱们都知道这次是自杀性得任务,早就有心理准备啦……咱们好容易才摸到这里,另外的两队弟兄都被鬼子发现,估计现在也都牺牲了。难道咱们就看一眼掉屁股回去吗?在这里打死算完!队长,你下命令吧。这种鬼天气,呆一天就少一分的战斗力!”
大家的意见看来都很一致,再也不愿意在这种冰天雪地的天气当中再潜伏下去了,可是他们在向目标挺进的途中已经有好几组人马被日本部队发现,这个矿区也一定进行了严密的戒备。到底要怎么样打,才能完成自己的目标?张光明默默的接过一个队员递过来的在灰堆里面煨熟的土豆,几口就吞下了肚子。稍微有点食物下肚,快被冻僵的脑袋也变得灵活了起来。仗总是要打的,这就是他们的使命!他们就是总统派出来的一群死士!
他咬牙拍了拍大腿:“等会咱们再去看一下地形,总有空子能钻进去,明天晚上咱们说什么也要动手。大家就算在雪地里面慢慢爬,也要爬进日本人的这个矿区里面!但愿能等到一个大风雪的天气!”
雨辰背着手在总统府的花园里面慢悠悠的晃着。陈卓跟在他的身后,拿着一个拍纸簿记着雨辰吩咐的一些话。现在中日的局势进一步走向紧张,桂太郎内阁又提出了新的交涉要求。而一直在进行联络的西园寺公望,仍然迟迟没有上台组阁的迹象。内阁和议会方面都显得有些紧张,各国的大使们现在在南京一个个都忙得上窜下跳。特别是协约国的那些大使们。欧战正到了最吃紧的时候,偏偏中日之间又发生这种事情!后院要是真的失火了。那么那些调停特使们过来,板子就会第一个打在他们的屁股上面!
可是雨辰偏偏就是不愿意和桂太郎表示接触。他宁愿在同等条件下和现在还没有什么名义的西园寺打交道!这个总统到底是怎么想的?
雨辰这个时候却看不来半点紧张的意思,他随口在和陈卓吩咐道:“昨天我已经和钝初先生又商量过了,我们将正式弄一个照会出来。向调停特使还有日本政府表明,我们的谈判对手是西园寺公望公爵。其他人我不愿意谈。你回头马上把这个照会弄个样子出来,再和文爵先生斟酌一下……然后就赶紧发出去。咱们不要那么猴急,现在咱们处于主动的地位。口气要坚决一点,明白么?”
陈卓诺诺连声的点头表示明白,忽然又疑惑的问了一句:“总统,您真的那么确认西园寺能够上台组阁?”雨辰回头看了一眼陈卓,淡淡的笑了:“日本除了军队的那些疯子,上面人明白得很,现在协约国压力那么大,他们乐意打仗?中日决裂了,大家都倒霉。让西园寺上台是给他们一个台阶下……桂太郎政府为了朝鲜事件已经是把国内弄乱了。他前面狗一套,后面又狼一套的来进行交涉,手忙脚乱的样子。谁不知道他已经乱了方寸,摆不平这个摊子了?换马他们早就在酝酿,但是就在等机会罢了……不群,只要再有事情推动一下,这点子信心我还是有的。”
陈卓赶紧的拍了几句雨辰的马屁,不过对雨辰将这些复杂势力之间的关系还有心态把握得这么精准,他还是衷心佩服的。到了最后他又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日本军方能甘心么?如果最后闹得他们上了台,那会不会真的打仗?”
雨辰看着陈卓,神色中带着一点戏谑:“不群,你怕打仗?”
陈卓赶紧道:“当然不怕,有总统领导,还怕什么打仗?”
雨辰淡淡的笑了一下:“我怕打仗……所以我才会在打仗之前把能准备的都准备好。等待着最合适的时机……如果真的要爆发什么战事的话,也是为我们赢得二十年的和平……不群,我错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