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我怎么会在这里……”
北野和也满脸冷汗淋漓,茫然地看着周围居酒屋景象,看到了许久未见的老熟人。
他的父亲,还有,彩音久美子……这里是,歌舞伎町寿惠街,雅库扎的地方……
北野老头走开了不说话,还是彩音久美子把事情大致讲了出来。
接下来,就是整容了。因为将太还是几岁小孩没长好,老蔡会用一种从三脚区进的生物涂胶让他在一段时间内看着不太一样,像纹身贴,等他长大些就不必再用了。
生物涂胶不适合和也与淑子,这是他们必须要做的长期改变。
他们的脸,不能再用了。
“胡说,胡说……”北野和也听得面色越发惨白。
这些雅库扎,这些街狗街鼠……
换脸改变身份?他花了十年时间,每一天都拿下第一名,才成了北野课长……
他有上司,也有部下……他堂堂正正,有理想,有目标……
“和也。”淑子微微哽咽道,“久美子没胡说,你之前谁都不认得了,很吓人。”
“老蔡,先给那个混账整吧。”北野老头这时才闷道,“赶紧给他打麻醉了,不想听到他啰嗦。你把他牛子换个位置也没关系,不懂感恩的人,牛子就该长到屁股上去。”
“来了。”老蔡提起放在吧台边的两个工具箱,“和也,有想整成哪个明星的样子吗?我会进行微调,让他们追不到形象版权费。淑子你呢,千叶·吉布森怎么样?”
那边,林赛听了一叹,对淑子道:“像你这样的美人,传统与时尚的结合,再怎么整也比不过现在。真的可惜,但事态就是这样,你们都要开始另一种生活。”
为什么要强调美人啊,顾禾怎么感觉老蔡没说错这家伙……
但旁边的酒井修吉小声乐道:“阿赛不喜欢整容脸的啦,他就是喜欢哄女人而已,不用为和也担心。”
与此同时,北野老头有点正经地说:“久美子,这次真多谢你们了,等风声过了,报酬我会带过来的,除了钱,我还欠你们一份。”
“北野先生。”彩音久美子声音柔和,“不用多说这些,没问题的。”
“老范!”酒井修吉顿时兴冲冲地唤道,“我那份钱先换一瓶这里年份最长的丰谷,今晚我可得醉一醉哈。还有剩下的就算进我妹那,得给她存点嫁妆,不然嫁不出去。”
修吉又向老蔡嚷道:“老蔡,你整的时候注意点,别整出另一个花青来。”
酒井花青似乎有点生气了,“哥,麻烦你闭上嘴巴,你患个纯词哑多好……”
顾禾心想,还真有纯词哑的,听、读、说都没问题,就是说得慢、说得费劲。
“花青这款是流行色哎。”老蔡已经在磨刀霍霍。
突然这时候,顾禾就听到一声暴然的怒叫,几乎被吓了一跳。
“可恶!!!”是北野和也猛地怒吼,额头青筋跳动,面色一阵红一阵青的,瞪大的眼睛里微微有点涌泪,扫视着居酒屋内众人。
众人都静了下来,将太有些吓着了,抱紧妈妈的手。
北野老头的面瘫脸神情漠视,喃骂了句:“没用的家伙。”
“你说谁啊!”北野和也朝着父亲怒喊,情绪似乎彻底崩溃了,失控地叫喊起来:
“我跟你们这些人不同!你们是些失败者,整天只会抱怨,不肯努力,放弃自己,骂这说那,就会闲聊打屁,浪费时间,过着狗一样的街头生活……
“我不同,我读过书!我不是街狗,我有正当工作,我是创造繁华、享受繁华的人!”
吧台边,众人神情各异,酒井修吉指指自己,对大家失笑问道:“都说的我吗?”
彩音久美子望着北野和也的眼神冷了下来,说这些话,就不够正直了。
范德宝摇着头,自言自语了一句:“我早就说过了吧。”
“彩音,你确定他的人格魔方没坏掉吗?”老蔡问,“坏掉的话就要找另一种医生整了。”
“闭嘴,都闭嘴!”北野和也踱了几步,脚步摇摇欲坠,“从小学开始,每一天,我都在努力,读书也好、工作也好,我都在努力竞争……我赢了,我明明赢了……”
他满脸是泪,望着目光穿不透的陈旧天花板,喃喃着:
“那个人应该是我,在堂皇的酒店,跟上流人士谈论艺术的人,应该是我!
“我要穿上最贵的正装,带全家去花园大戏院看演出,我们要住带花园的房子,我儿子要读花园区最好的学校,以后要比我更优秀出色,去到更高的位置!”
“和也……”淑子的哽咽更重,想劝丈夫冷静点,“我们,我们重新开始吧……”
她说的时候几乎哭了出来,她作出了跟随丈夫、保卫家庭的抉择。
因为她知道,比谁都知道,和也他这些年来,是真的每一天都在为这个家付出着啊。
“你也不要说话!”北野和也话声发颤,“淑子,我们不属于街头的,我们读过大学……”
外面的夜雨声渐大,却也没有掩盖住北野和也那失控野兽般的嘶鸣和渐渐的抽泣。
忽然,雨声中有了另一个年轻男性声音,刀锋般锐利,是林赛的声音。
“受资本构造的故事驱动下,无日无夜地工作,为无情无义的公司卖命。
“竞争竞争竞争,消费消费消费,夫妻都空虚如同路人,孩子焦虑不安,都好让资本不断增值。北野和也,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林赛的话语,让正想说话的顾禾、酒井修吉他们都继续沉默。
北野和也陷入了死寂,呆滞的目光犹如仍是一个脑奴。
“你有多久没有陪将太玩上一会了?你又有多久没有陪淑子好好交流?又有多久,没有给自己一点时间?”
林赛走到了北野和也的面前,直视着对方躲避的呆目,并没有用超凡能力,只是说道:
“你读过书那应该懂,经济的目的,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不是为了把自己搞成一家24小时营业便利店。
“‘努力是为了更好的未来’,这种话是一些不需要努力的人在十年前告诉你的,十年后还会这么告诉你,二十年后还会,如果你能活到那时候的话。”
林赛扬起了嘴角一笑,嘲笑。
“北野和也,你病了,被这个城市染上了精神病,你在失去人性,你有的全是资本性。
“其实,你早就病死了,人间消失,脑奴这事情反而是把你变活了回来。”
林赛看了看那边的淑子,尤其是看看还年幼懵懂的将太,又道:
“一个不允许失败的社会,是一个失败的社会。
“一个失败的社会,不值得为它增值。
“掌控不了自己欲望的人,就会被食血者用欲望去毁灭。”
他说罢,不再理会迷途的北野和也,往居酒屋大门外面走去,只再说了句“走了。”
一场心网战斗之后,最好的就是找个女孩儿聊聊,夜还很长,还有别的戏要拍。
“我们这些失败者啊,不要未来,就要现在。”酒井修吉从吧台边起了身,提着老范翻出来的一瓶三十年丰谷,摇晃地也往鱼塘外面走去,“就现在,为自己而醉。”
他今晚要从寿惠街这头喝到那头,醉上一场,找点创作灵感。
一脸崇拜地目送林赛离去的酒井花青,也没有劝阻哥哥。
“我听不清楚你们说啥。”拳佬同样起了身,背起了吉他,“走了,我还有夜场演出。”
不是哪家酒馆俱乐部的演出了,就是自己随便在街头唱一唱,下雨也没关系。
“这些小子……”老范微露笑容,摇着圆头,“这些臭小子……”
顾禾望着他们三个或从正门或从消防小门走出了鱼塘,身影渐变朦胧,消失在夜雨中。
沙发那边,北野和也骤然无力地双膝跪倒在地板上,抱着脑袋,失声哭了出来,“对不起,对不起……大家,淑子,将太……对不起……”
“和也……”淑子蹲下抱紧了丈夫,也拉过孩子,一家人抱在一起,“我们重新开始吧。”
北野老头木讷的面肌微扯,老目微红,“没用的家伙,我当年就不该让你去读书……”
“老鬼,别骂了。”老蔡叹劝道,“剩下的交给我吧。”
“小禾,酒井小姐,你们也出去逛逛吧。”彩音久美子恢复了微笑,有意让居酒屋里清静一点,好让北野一家人缓一缓,“雨景很美呢。”
酒井花青会意地拉上顾禾出去,在门口带上两把透明塑料雨伞,“禾桑,走吧。”
顾禾吁出一口气,提着保温杯跟着她,从鱼塘正门口来到外面的街巷。
两人打起了雨伞,慢步走到了寿惠街的主道。
雨水模糊了霓虹灯光下的繁华街头,依然有不少行人来来往往,或打着雨伞,或淋着雨。
夜色阴暗,所有的繁星都隐去不见了,只有寒冷的夜雨,不断飘淋着这座巨大的城市。
“酒井小姐……”顾禾想着什么地说道,“在心灵网络,会比在这里,感觉自由一些。”
“嗯。”酒井花青点点头,眼眸若有所思。
打着雨伞的两人往前面走去,在街上穿过雨中的陌生人群,街道两边的“大番会馆”“丽彩俱乐部”“Ramen Noodle”“美味しい寿司”“大象酒吧”等霓虹招牌依然在闪烁,不为谁而停下。
而夜雨的声音,恰似带着淡淡哀伤的歌曲旋律。
就像歌谣天王泽田的那首歌唱的,流光城永远在下雨,永远任时光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