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宗正要把吴王一家人叫来商量把福康公主赐婚给叶知秋的事情的时候,一件很郁闷的事情发生了。——他的舅舅李用和给他的儿子李玮,也就是仁宗皇帝的表弟提亲,请求娶福康公主为妻。
这让仁宗很为难,这涉及到仁宗曲折的身世问题。仁宗就是传说中的狸猫换太子中被换走的那个孩子,后来成为太子。他的生母其实是真宗皇帝刘皇后的一个侍女李氏,被真宗看上,怀了仁宗。但是仁宗却不知道,他从小就被刘皇后抱养了,宫中没有人告诉他其实他真正的母亲是李氏。
后来,仁宗的生母李氏不明不白地死了,次年,摄政的刘皇后死去,这才有人告诉了仁宗他的身世。
仁宗得知之后,伤心欲绝,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生母,在她身前没有好好能侍奉,没有能叫她一声母亲。仁宗不仅追封了自己的生母李氏为庄懿皇太后,还建了一座专门的奉慈庙供奉。
爱屋及乌之下,仁宗对生母李氏一族异常的好,一再擢升舅舅李用和的官位,这一次,李用和提亲,让他就很难办了。思前想后,到底是自己的内心愧疚占了上风,仁宗答应了李家的求亲。而对叶知秋,只能想别的补偿办法了。
于是,仁宗给孙家平反之后,好像就把叶知秋给忘了,连把公主赐婚给他的事情也不提了,这也正和叶知秋的心意,他正不想娶一个公主。而且,他现在很忙。因为,太医局开学了!
叶知秋回到了却学堂。虽然他已经不需要通过成为医官给皇家治病来拯救孙家人,但是,他还是决定继续在太医局完成学业,他年纪太小,必须有一个光环来帮助他换取别人的信任,这个光环,就是太医局毕业。相当于一个文凭。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迎来毕业考试了。
太医局为他专门召开了庆功会,表示热烈的欢迎,提举许希泵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给予叶知秋同学高度评价。同学们也给了他热烈的掌声,包括那些曾经认为他是靠裙带关系进来的人,都对他刮目相看。就是掌禹锡的儿子掌步云,也阴着脸鼓掌。他差点吓死在皇宫门口,不过他现在知道,叶知秋要整死他,简直就是易于反掌。这次连父亲对叶知秋的态度都有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也只能跟着。
叶知秋的同宿舍三兄弟最是高兴的,一个劲打听他跟可馨掉进地洞之后的情景,叶知秋只是憨笑。
当然,一切再热闹,也有归于平静的时候。
叶知秋这些日子没日没夜地看书,他是个天生的书呆子,知道会怎么考试,知道该怎么看书才能靠高分,即使在古代,应试考试都是大同小异的。
课堂上,他认真听讲,即使他发现授课老师讲的知识非常的陈旧,甚至不少是错的,但是,他还是认真作笔记,认真按照老师讲授的内容完成作业。他知道,将来,可是就是考这些。即使他是错的,也必须这样做。
上课他可以面对错误无动于衷,但是,在太医局针诊病,他就不能眼看着错误而依旧无动于衷。
这是他的一个同学负责医治的病案,病人是一个小女孩,京城大户萧掌柜的女儿,身热,无汗口渴,小便短赤,舌红舌黄,脉弦数。负责治疗的同学叫罗孚。一番诊察之后,他瞧了叶知秋半天,可是叶知秋一直忙着看病,自从这场瘟疫之后,不少人来找他看病,病人络绎不绝。罗孚就挠着头找到了指导先生韩祗和,说道:“先生,我遇到了一个病人,我觉得是伤寒,可是,又有些像上次知秋同学授课说的温病里的春温,而知秋同学说了,温病和伤寒是不同的,这两种病治法截然不同,我本来想问他,可是他很忙,所以就来问先生。我该按照哪一种病证治疗?”
韩祗和微笑摇头:“知秋同学所说的温病不同于伤寒,也只是这两者某些方面的区别,是大同小异,初期或许一些不同,总体上还是相同的。而且,他说的也只是丹毒方面如此,别的方面,呵呵,就只怕未必了。”
“不对啊!”罗孚憨憨地说道:“他说了,所有的温病都是这样的,温病初起,最忌讳辛温发散……”
“行了行了!”韩祗和有些不耐烦,“又来了,从他那里已经听得够了,还要听你唠叨!”
罗孚红着脸,不敢再说。
罗孚道:“这么给你说罢,他叶知秋说的什么温病不同于伤寒,只是他一家之言,虽然碰巧有些按照他的方法治好了,但那不能说明什么,更不能说明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黄帝内经》是错的!要是这样,那么多病人,怎么就治好了?治好病才是正理,不然说破天也没有用!”
“可是,知秋说……”
“你是在太医局读书还是跟他叶知秋学徒?”韩祗和寒着脸道。
“自然是,是在太医局读书。”
“那就按照太医局教授的治!”韩祗和声音有些高,好多学生都看了过来,表情很复杂。韩祗和更提到了音量:“等他的那些东西有一天能写到书里了,大家争相传阅了,甚至放在案头当备急用方了,拿到太医局来当教材了,那时候,你再按照他的办!”
“哦……”
罗孚鞠了一躬,回到了自己的位子,看见了叶知秋正红着脸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头写方子。
叶知秋心中十分震惊,他想不到,尽管经历了这一场瘟疫,自己的方子在扑灭瘟疫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但是,在大家的心目中,那也只是神仙托梦传给自己的一个仙方,就好像一个乡下郎中,有一个祖传秘方,能治好某种病,人们认可这一点,但是,决不会因此这一点就认可他是一个神医,更不会对他所说的医理有多大的重视。
所以,在他们看来,自己的方子治好了丹毒温病,并不等于自己关于温病不同于伤寒的理论他们就能接受,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自己没有名气,没有威信,关键是没有大量的成功的温病治疗病案!
这不是一蹴而就的,必须靠长时间的积累,一次次的成功才能实现。他努力说服自己,要有耐心,要成为一个伟大的医者,不是一个早上就能实现的。
他起身走到罗孚身边,笑了笑:“怎么回事?”
罗孚把病人四诊情况说了,回头看了一眼,见远处韩祗和依旧阴着脸,便冲着叶知秋吐了吐舌头,压低了声音:“我觉得这个病,和你说的温病一样,我不知道该按照温病治疗,还是按照伤寒治疗。”
叶知秋看罢,点头道:“是春温,这种病一定要谨慎。你准备怎么治?”
“韩先生说用伤寒方,喏,这是我开的方子,你看看行不行?”
叶知秋拿过来一瞧,不由皱眉道:“你这方子是表散温燥,只怕不行……”
刚说到这,就听见身旁有人说道:“让我看看!”
两人扭头一看,却是伤寒先生韩祗和。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两人身边。罗孚急忙起身,把方子恭恭敬敬地递给韩祗和。
韩祗和看罢,点点头:“很好,就这样用就很好,让病人照方抓药吧。”
叶知秋忙道:“先生,病人这病是春温,温病本来就是阳邪温毒,最容易伤阴,温病的治疗是留得一分津液,便有一分生机,津液地保存在温病治疗中尤其重要,而罗孚开的表散温燥的,会大汗伤津,会出现坏证的!”
韩祗和冷笑:“我半辈子行医,这种病治得多了,也没有遇到过谁出现了不得了的坏证啊,偏就你危言耸听!”
“我不是危言耸听,先生,你已经这么治,没有谁出现坏证,那多半是没有效果,或者病情恶化,人家觉得你治疗有问题,再不来找你,自然你不知道……”
“你说什么?”韩祗和大怒,他知道叶知秋说的很大程度上是这么回事,可是被一个学生这么当面说出来,脸上挂不住,怒道:“不要以为你是国舅就有什么了不起,就可以目无尊长!告诉你,不管你是谁,不管你父母是谁,有什么亲戚是什么高官或者皇亲国戚,我姓韩的都不管!你坐在这里学习,叫我先生,就是我的学生,就得听我的!”
“你说错了,难道也要我听你的?”叶知秋冷声道:“你课堂上讲课讲错了,我可以不管,治病时候用错方,是要死人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病人被治死!”
叶知秋本来性格温和,不会说出这样尖刻的话来,但是,前面韩祗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的那一通伤了他的自尊,现在又涉及到病人安危,不能不让他尖锐反击。而且,他还有一个考虑,任何一项学术理论的巨大变革都不可能是风平浪静的,必然是针锋相对的,当初温病学派跟伤寒学派就是争吵甚至谩骂了二三百年,这在最终确立了温病学派的独立地位,虽然他现在孤军奋战,但是,他必须据理力争,只有这样,才能一点点扩大温病学的影响,让广大医者接受温病理论,从而造福广大病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