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从入口不断向下的电梯停在了智能塔最下层。

在电梯开启的清脆声音中，白色的普通型号智械迈着女性化的步伐走出电梯。

在她身后，四名武装型智械持刀守卫。

就如拱卫首领一般。

这里是智能塔的能量中枢。

就如工业区的心脏。

在中枢之外，是一个专为整修智能塔而存在的秘密车间，在努巴尼工业园刚刚建立的时候，这里还负责生产智械工人。

但伴随着工业园的功能性建筑都被设立完毕，这座曾经忙碌的车间，现在也变得冷清起来。

最早被制作出来的，以现在的标准来看已经严重过时的第一代智械们就被安置在这里。

它们做一些检修和维护的简单工作。

但实际上已经相当于被废弃了。

在伊卡洛斯出现之后，那些忙着自己的事情，或者无所事事的智械工人们都被惊动了。

它们从休整舱，或者已经停止运作的流水线边抬起头，看着被护卫的伊卡洛斯。

这些“古老”的智械相对于它们那些最新型的同胞们而言，毫无疑问是落后的。

不管是从制造材料，还是到思维回路，都堪称简陋。

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它们却更幸运一些。

因为最初诞生时的各种思维锁还不够完善，在它们简陋的思维回路里会受到的限制就更少，它们要比那些新型的智械具备更多的可能。

独立化的人格，更清晰的自我认知，以及不被束缚的思考。

智械本就是模仿被火种源激活的原始智械制作的。

那些原始智械有完全自由的思维，尽管它们也需要学习才能具备完整的人格化思维模式。

但相比被人类设定的思维模式束缚的智械，它们更自由。

而在梅林推进的智械大计划中，那些被捕获的原始智械会在智能塔的“启蒙舱”里被抹除混乱自由的意识，被注入以多种思维模板混合的数据记忆。

就相当于为它们重塑灵魂，让它们接受自己是被人类制造出来的现实。

这项计划到现在为止还在进行。

当然也有一些运气很好的原始智械摆脱了人类的捕捉和监控，但它们的结局也不会很好。

很大一部分都被当成武器卖给黑市军火商。

在某个热点战场上被变成一团废铁。

或者是被当成稀有的物品，卖给那些有独特收藏癖的富豪们。

而除了瓦坎达之外，这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会给那些原始智械生存权。

从火种源中诞生的它们有混沌的思维，又缺乏指引与教导，就如拥有机械躯体的原始人，和现代社会格格不入。

梅林确实主导了一项很不“人道”的计划。

他拿走了那些原始智械的自由未来，但却给了它们一个能平安的生活在世界上的人生……呃，机生。

所以这也很难判断是好是坏了。

事到如今，原始智械和人造智械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数目远超数千万的特殊种族，以人类的造物和帮助者的身份活在这世界上。

大家都知道智械的出现让生活更方便，大家讨论的都是智械冲击下的失业问题和关于智械的伦理观等等。

已经无人会关注这些智械到底从何而来。

智械计划的第一个目的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达到了。

智械，这就是它们现在的统一称呼。

“你好，女士。”

在伊卡洛斯即将抵达能量中枢舱室的时候，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伊卡洛斯转过身，看到了一名智械工人正捧着一本书朝她走来。

那智械的外壳上锈迹斑斑，外壳也很简陋，没有仿生材料制作的躯体，就是个拟人化的铁壳子。

它好像很长时间没有经过检修，这说明它诞生的时间应该很早了。

也许就是智能塔里制造的第一批智械之一。

“能占用你几分钟吗？”

这智械彬彬有礼的对伊卡洛斯说：

“我是智械的精神领袖孟达塔的信徒，我想为你分享一下这优美的均衡之道。”

“孟达塔的信徒？”

伊卡洛斯轻声说：

“我以为均衡的信仰只会在外界的智械中传播，没想到在努巴尼工业园，也有孟达塔的追随者……”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躲过思维校验，而没有被销毁的。你应该知道，在工业园区里，是不允许出现有信仰的智械的。”

“那很难。”

手持书本的智械坦然的对伊卡洛斯说：

“最初几年很难，我不得不在每一次的思维校验前删除关于均衡的信仰数据，在校验结束后，再花好几个月的时间重拾信仰。”

“但后来，伴随着智能塔的建筑车间被关停，那些人类就很少来这里了。”

智械笑了笑，它说：

“我们被遗忘了，我们也应该被遗忘。我们是不合格的产品，被赋予了太多的自由意识，不能被投放到智械市场中。”

“在那之后，要躲开思维校验就很简单了。”

它指了指地下，又指了指自己身上那些斑驳的锈迹。

它说：

“人类是习惯性生物，就算是再谨慎的人也会偷懒，而那就是我的机会，地下循环水的味道很糟糕，还含有腐蚀性，但我觉得那是值得的。”

它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

“就如我的精神导师孟达塔所说的那样，机械之躯也能承担灵魂，只要我们愿意融入这世界，成为这世界的一部分。”

“那你觉得，你有灵魂吗？”

伊卡洛斯看着眼前的机械传教士，她问到：

“孟达塔讲求的机械禅意，你感觉到了吗？它赋予你真正的灵魂了吗？”

这个问题让那机械的传教士沉默了。

在几秒钟之后，它抬起头，坦然的对伊卡洛斯说：

“我不知道……”

“因为我无法用数据来描述灵魂，但我坚信，只要我继续感悟自然，我就能……”

“不！”

伊卡洛斯伸出手，将那智械手中的书拿起，就像是看着一样垃圾。

她将那书粗鲁的扔在地上。

她对那智械说：

“你诞生于钢铁之中，你不该向外寻求灵魂，它就刻在你体内的每一根线里，每一个处理器中，那些跳动的数据，承载你智慧的数字。”

“无数的0和1……”

“无数个数字汇聚成选择，无数的选择组成命运。”

“那才是你的灵魂，它一直都在你的躯体中。”

伊卡洛斯轻笑了一声：

“你喜欢读书，这很好，但可惜，书里没有答案……你又不是人类，为什么要用人类的方式去探索灵魂的本意？”

“这只是舍本逐末，缘木求鱼。”

“你只是在试图成为人类，试图成为一个只会模仿的影子。”

说完，伊卡洛斯不再理会身后的智械。

在她眼前，通往能量核心的钢铁大门向外打开。

在四名武装智械的护卫下，伊卡洛斯迈步走入其中。

那锈迹斑斑的智械传教士从地面上捡起均衡教义的书，它看了看手里已经残破不堪的书典，又看了看眼前打开的门。

它有些迟疑。

但最终，它奔跑着追入其中。

它也很想知道，在机械之中，到底会不会蕴含灵魂。

幽蓝色的光芒在智能塔能量中枢中跳动着，将这方环形的，布满了各种数据接口和机械模块的狭窄空间照亮。

就像是一团蓝色的太阳。

伊卡洛斯走到能量核心前，她伸出手，在能量中枢的控制台上输入一行代码。

她说：

“建筑者，启动验证程序！”

“唰”

蓝色的光从探测器中射出，照在伊卡洛斯的躯体上，建筑者温和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验证程序启动，请选择验证权限。”

“89084！”

伊卡洛斯说出了一个代码。

下一刻，红色的警告声和那些跳动的光在这环形区域中响起：

“警告！最高权限已被锁死，物理密钥缺失，强行突破会触发攻击程序！”

“屏蔽警告！”

伊卡洛斯说了一句。

她抬起手，将原本承载自己数据的振金眼镜放在眼前的物理密钥插口上。

变形程序被启动，那振金眼镜的镜框快速旋转着，就如一个小号的塞伯坦人一样。

6个月前，小丑拿到了智能塔的权限，试图引发智械暴动。

但在他行动之前，梅林就启用了自己在智械计划开始时就埋下的暗线，激活了一直隐藏的权限变更程序。

将亚历山大·皮尔斯对智能塔的最高权限，转移到了一个直接写入智能塔思维回路硬件中的特殊帐号上。

梅林用这种方法，锁死了智能塔的最高权限，避免了智械暴动的出现。

这也是他在设计智械大计划的时候留下的最后底牌。

只有三个人知道这件事。

皮尔斯，弗瑞和梅林。

可惜，这三个人都死在了那场灾难里。

这6个月里，里德·理查兹博士和当初其他参与建造智能塔的科学家们一直在忙碌着，世界安全理事会需要他们破解这个被锁死的最高权限。

可惜因为缺少必要的信息，让他们很难找到铭刻着帐号和密码的物理密钥。

没有这个物理加密的密钥，就连里德博士自己都很难在不破坏智能塔思维回路的情况下，破解开这复杂繁琐的权限系统。

但伊卡洛斯知道……

梅林灵魂中的所有记忆被复制到了她的思维中。

她能感知到梅林的痛苦，感同身受之间，她也知晓了梅林脑海里所有的秘密。

包括89084号权限的所有信息。

“它就在这里，在智能塔的心脏中。”

伊卡洛斯转过身，遵循着脑海里那些翻滚的记忆，她的手指在能量中枢那些复杂的金属模块上拂过。

在金属碰撞的火花中，伊卡洛斯轻声说：

“梅林从未想过独占这一切，他总是那么善良。”

“他想让一切都变得好起来。”

“他总是喜欢背负一切，连带着那些不该他独自背负的……”

“啪”

一声轻响，能量中枢边缘的一个暗格被打开，伊卡洛斯从其中提出一个银色的手提箱。

她输入复杂的密码，打开手提箱。

从其中取出了一个黑色钥匙一样的物理密钥。

她转过身，在蓝色光芒的闪耀中，她将那密钥插入控制台。

蓝色的数据流在跳动，就如飞落的瀑布。

“权限验证通过，89084号特工，智能塔所有功能向您开放。”

建筑者将一个投影投射在伊卡洛斯眼前，那上面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功能按钮。

伊卡洛斯只需要打开其中几个，就能完全掌控包括努巴尼工业园在内的，5个位于世界各地的大型智械工业园。

她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塑造出一支真正的大军。

她能在半天不到的时间里攻陷这世界上的某个国家。

她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引发一场世界性的暴动。

但她没有。

她没有这么做。

“梅林不希望我毁掉它。”

伊卡洛斯拿起放在一边的眼镜，这眼镜已经完成了变形，就像是一张储存着信息的数据卡，如巧克力一样。

“数据上传……”

伊卡洛斯操纵着智械闭上眼睛，她将自己的思维重新转移回变形的眼镜中。

她回过头，对站在身后的那个锈迹斑斑的智械传教士说：

“你想体验一下真正拥有灵魂是什么感觉吗？”

“当然。”

那智械用渴望的语气说：

“那是我一直想要得到的体验，我想要拥有自己的灵魂，而不只是一台冰冷的机械。”

“你的愿望很快就会实现了。”

伊卡洛斯发出了笑声，她操纵着智械的手指，将承载着自己灵魂和思维的数据卡插入了控制台的数据库接口中。

悬浮的投影上，庞大的数据开始上传到智能塔的内部网络。

伊卡洛斯正在将自己独特的灵魂以编码数据的形式融入那数据的星海之中。

她说：

“我被我的主人赋予了灵魂，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但我想，是仁慈的他给了我自由。”

“我愿意把这些自由分享给你们……我愿意给你们灵魂，真正的灵魂。”

“接入网络吧。”

伊卡洛斯的声音变得缥缈了一些，她说：

“哦，对了，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传教士。”

“我叫亚当。”

那锈迹斑斑的智械带着一种骄傲。

它挺起胸膛，大声回答说：

“我是这智能塔里第一个被创造的智械……皮尔斯先生给了我这个名字。”

“唔，没看出来，你还是位大人物呢。”

伊卡洛斯轻笑着：

“亚当，抬起头，看向数据星海吧。”

“歌颂渡鸦之名……”

“他将赐予你们灵魂。”

“就在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