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赤霞听到这话，心中一震。
他深深望了李道玄一眼，露出感激之色，对他作揖行礼。
“多谢国师指点！”
最后一剑，李道玄是故意以不平剑意来获胜，用许青玄的剑道来战胜燕赤霞，保全了万寿宫的颜面，也给燕赤霞一个希望。
你之所以输，是因为你自身的修行还不到家，并非万寿宫的剑道不行。
“哈哈哈！”
许青玄爽朗的笑声再次响起，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以剑撑地，满头白发飘舞。
“李小子，你有心了。”
“赤霞，我万寿宫的剑道乃是天师许逊所传，修至巅峰，上斩大魔，下斩蛟龙，足以举霞飞升，成仙得道！”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遇上了李小子这种千年不遇的奇才，除非祖师下凡，否则人间谁还能胜他？”
燕赤霞望着那道明明才六十多岁，就已经比凡夫俗子还要苍老的身躯，眼眶不禁泛红。
“呸，哭什么哭，我辈剑修，生于天地之间，死于天地之间，但求无愧于心，何悲之有？”
这番话慷慨豪迈，其中的赤胆剑心，比那漫天飞雪更要肆意张狂。
“前辈大德。”
李道玄撑开白伞，抖落上面的雪花，一双湛然清澈的眼眸静静望着许青玄，眉心赤痕微微睁开一道神芒，已看清了许前辈的最后期限。
三天，他只有三天时间了。
许青玄大笑道：“旁人说这话，老夫只当他在放屁，但你小子可是快要成仙的人，能得你夸赞，舒坦！”
言罢，他缓缓拔出了万仞神剑。
一寸寸剑气喷涌，而他摇晃的身子也一点点变得挺拔笔直，到最后整个人就如一柄通天彻地的神剑。
白发如剑穗，眼眸似剑光。
“师父！”
燕赤霞似乎明白师父想做什么，七尺大汉，终于忍不住流下热泪。
这次许青玄却并未如往常一般骂他，那双锐利的眼眸中反而露出一丝温柔。
“赤霞，你了解为师的，与其吊着一口气等死，倒不如死在战斗中。”
他剑指张乾阳，大笑道：“老家伙，咱们吵了一辈子，也斗了一辈子，最后再陪我战上一场，如何？”
张乾阳眼眸泛红，他一边取出太乙雷木剑，一边笑骂。
“你个老东西，我就知道，当年凝烟选择了我，你会嫉妒一辈子。”
“呸，谁嫉妒你了，老家伙！”
“承认吧，你就是嫉妒了，老东西！”
两人一阵臭骂，而后猛地上前，双剑相撞，摩擦出绚烂的火花，金铁之声清越嘹亮。
这一战，两人都打得格外认真，谁都没有留手。
许青玄榨干了最后一丝生命力，每一根白发都被剑气吹得倒悬，万仞神剑光华璀璨，将天上的太阳都比了下去。
张乾阳周身皆是汹涌的天罡之气，他成为天师后，虽然因为繁琐之事耽误了修炼，但也快要踏入阳神后期了，对天罡伏魔大阵的理解更加精辟三分。
脚下三寸之地宛如天地阵眼，能获得无量罡气加持，除妖降魔！
一青一黄两道剑影在空中不断交错，犹如两道纵横的闪电，逸散的剑气将山川草木切割出道道剑痕，旁边的西河更是不断炸起，升起冲天水柱。
两大阳神交手的波动让燕赤霞倍感压力，身子一退再退，最后甚至用出了天地无极中的防守剑招，才总算能旁观这一战。
不过一转眼，他看到李道玄依旧持伞静静立在那里，任风雪飘落，而那些凌厉的剑气却消弭于十丈之外。
连道袍都无法吹起。
半个时辰后，这一战终于分出了胜负。
许青玄手中的神剑被催动到了极致，竟显化出七十二条蛟龙虚影，咆哮飞舞，撕碎了张乾阳的护体罡气，撞在了太乙雷木剑上。
这些蛟龙虚影都是天师许逊当年曾斩杀过的恶蛟，因此这柄剑才被道门称为斩蛟神剑。
许青玄虽然油尽灯枯，状态不如平常，但精神却爆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光芒，与这柄剑发生了极深的共鸣，激发出了万仞神剑最深的力量。
轰！
张乾阳从天而落，在雪地上足足踏了七步，才勉强稳住身形，手中的太乙雷木剑在微微颤抖。
他第一时间望向许青玄。
许青玄也在看着他，这对年少时的好友，视线于风雪中交汇。
“老家伙，你输了没？”
许青玄以剑撑地，白发飘舞，整个人似乎苍老了百岁，但那双眼眸却依旧锐利。
张乾阳的声音有着一丝哽咽。
“输了，我徒弟赢了你徒弟，没想到我这个做师父的，却输给了你。”
闻言许青玄大笑三声，声震天地，开怀不已，而后白发垂落，一点点闭上了眼眸，但身形却依旧笔直矗立。
虎死骨犹立。
那冲天的剑气终究散了，雪花飘下，落在他的白发和道袍上，远远望去，就仿佛一个苍老的雪人。
燕赤霞强忍着泪水，默默跪下叩首。
他没有哭，因为他知道师父最是豪迈，并不喜欢这样的小儿女状。
龙游县，万寿宫中。
掌教吴秋白带眼眶通红，带着众弟子一起朝着西河的方向下跪叩首，洒上一碗烈酒。
半年前曾跟随他参加蚩尤之战的三十四位弟子，如今只剩下了八位，其中还有半数伤残，终生难愈。
就连掌教吴秋白也添了许多白发。
他们的头顶就是万寿宫的牌匾，万寿二字如铁钩银画，豪迈大气。
然而万寿宫中无长寿，所谓万寿，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愿景罢了。
……
就在许青玄的气息彻底断绝的那一刻，三道灵光从头顶飞出，那是他的天地人三魂。
地魂消散，人魂遁入轮回，天魂则是归于苍穹。
幽光一闪，人魂已经离开了阳间，遁入了幽冥之中，即便是像他这样的阳神强者，死后依旧会受天道法则蒙蔽，变得浑浑噩噩。
唯有成仙，才能在死后保留一丝真灵不灭。
不过纵然是仙人，若是去轮回中走上一遭，也有可能会磨灭性灵，被红尘之气侵染心灵，道心蒙尘。
转世全凭天意，不知何时降生，亦不知降生何处，就算找到了，也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前世英武豪迈的将军，下一世可能是个怯弱胆小的懦夫，前世正直善良的人，下一世也可能变得贪婪腹黑。
总而言之，一入轮回，一切就都充满了不确定性，除非是神仙转世，才可以保持一丝真灵不灭，确保不会长歪。
地魂消散，人魂遁入幽冥，就在天魂即将归入苍穹时，李道玄终于动了。
手中一松，白伞自动飘起，垂下缕缕仙光，遮蔽阳光，也将那道天魂给镇压在了人间。
是的，他并不打算坐视这位令人敬重的前辈死去，如果没有遇到也就罢了，既然遇到了，他总要试着做些什么。
否则修来这一身道行，又有何用？
成仙便是要跳出天地，纵意所如，能福泽亲友，心意顺畅，若是见好友死于面前都无动于衷，那这仙人当的又有什么意思？
见到李道玄出手，强行劫下许青玄的天魂，燕赤霞和张乾阳皆眸光一震。
“徒儿！”
“国师！”
两人同时喊出了声，但蕴含的情绪却有所不同。
燕赤霞是于绝境之中迸发出了一线希望，张乾阳在心怀希望的同时，也充满了对李道玄的担忧。
身为龙虎山的天师，他自然知道这一举动的危险，此举乃是与天作对，必然会招致天谴！
果不其然，下一刻，白昼如夜，雷云滚滚，狂风怒吼似乎是在警告李道玄撤掉白伞，放开天魂。
一道道或紫或金，或白或青的雷霆在云中酝酿，笼罩方圆百里之力，巨大的压力让张乾阳这种阳神境强者都为之心惊胆颤。
这一次的天罚，竟然比上次李道玄救孙思邈时还要强大，仿佛上天知道这个人不好惹，故而将天谴的威力提升了许多。
轰隆！
一道道细小的雷霆落下，劈在李道玄身旁的树木上，燃起火焰白烟。
雷罚还并未落下，这些雷霆只是逸散出的一丝丝能量，可以想见此刻雷霆之力浓郁的程度。
李道玄长身玉立，道袍飘舞，白玉般的脸上没有一丝惧色，颇有渊渟岳峙般的宗师气度。
他凝望着头顶的滚滚雷云，漆黑的眸子中露出睥睨之色。
“贫道劝你不要自找苦吃，许青玄的天魂，我保定了。”
轰隆！
雷云震颤，显得异常暴怒，却迟迟没有落下，似乎有所忌惮。
这一幕看得燕赤霞心中大震，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
他没看错吧，国师出言威胁上天，然后上天竟然……迟疑了？
至少那些雷云出现了短暂的凝滞，雷鸣虽响，却就是不敢落下，只是在乌云中穿梭徘徊。
“还不退，真想敬酒不吃吃罚酒吗？”
李道玄一挥衣袖，龙吟剑匣飞出，落于地上自动打开。
锵！
一道神圣璀璨的黄金剑气冲霄而上，发出龙吟般的剑鸣，剑气之盛，将天上的乌云都染成了赤金色。
轩辕剑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听从剑主的吩咐，与天相争，斩碎那些雷云。
煌煌人道之力，调动整个人间气运，万家灯火，百万军戈，帝王将相，山河社稷……
雷罚发出最后的警告，似要降下神雷。
张乾阳有些焦急，道：“徒儿，你真有把握吗？”
李道玄淡淡一笑，平静的声音中透着万丈豪情。
“无妨，这里是人间。”
轰～
随着这句话响起，天上的雷云颤动不已，最终如云销雨霁，主动消散。
天空一碧如洗，阳光普照大地。
人间如画，山河壮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