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是在同一时候,钟青竹开口冷冷地对外头的人报了自家来历,果不其然,外头猛兽盟的众多修士顿时一惊,一时间不敢造次,毕竟在流云城甚至是整个海州地域上,金虹山凌霄宗的名声可谓是赫赫之威。
趁着外头猛兽盟修士犹豫时候,钟青竹又从如意袋中取出好些事物,有小旗、符印、符箓、铁砂、黑石乃至一些凌春泥甚至闻所未闻也认不出来的奇怪法物灵材,迅速无比同时熟练之极地将这些东西放在小屋中一些特定角落里,有的显眼清晰,有的则是在阴暗角落。
在这中间,屋外猛兽盟的人再次问起,却是想要让钟青竹自证身份,但钟青竹这一次却闭口不答,只是快速布阵。
凌春泥站在一旁看着她的举动,忍不住压低了声音,低声道:“钟姑娘,你真的是凌霄宗的弟子吗?”
钟青竹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她的意思,而是又把手中一面玄黄小旗插在了窗口下方墙壁三寸地方。
凌春泥犹豫了一下,道:“你、你莫非也是像孙友一样,是沈石托你过来找我的吗?”
钟青竹的动作瞬间停顿了片刻,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双眼目光雪亮如清冷月光落在冬夜雪地里,片刻之后,她冷哼了一声,只低低地说了一句:
“孙友……”
凌春泥见她神色不善,似乎感觉与自己所想的不太一样,情不自禁地向后又退了一步,这时外头的猛兽盟等人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又大声喝问了一句,语气里已经有些不太客气了。凌春泥咬了咬下唇,虽有几分紧张也有几分畏惧,但还是压低声音对钟青竹道:
“钟姑娘,他们是来抓我的,和你无关,你何不表明身份然后离开呢?”
钟青竹这时已经放完了手中所有的那些小小物件,转身站起,脸色苍白如纸,但神色间却仿佛比平日里更加骄傲清冷,淡淡地道:
“你以为他们这样重伤了我,还会让我走吗?”
凌春泥吃了一惊,道:“难道他们还敢对你怎样?”
钟青竹哼了一声,像是懒得再去多说什么,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屋外的猛兽盟诸人像是终于忍耐不住,猛地一阵呼喊咆哮,瞬间轰鸣之声大作,却是开始冲撞房门木窗了。
钟青竹脸色一寒,目光扫过屋内,随即抬头一看,却是看到屋顶有一根横梁,身子才要移动,却是想起了什么,看了凌春泥一眼,眼神似有几分挣扎迟疑,但片刻之后在外头那些凶恶肮脏的吼叫声里,她还是一把抓住凌春泥的手臂,低声喝道:“上去。”
只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忽然脚边一动,却是一只小黑猪扑了过来,抱住了她的脚踝,嘴里“哼哼哼哼”一阵乱叫。钟青竹低头一看,不知为何,看到这只小黑猪突然心里就想到了某个身影,一时心乱如麻,加上身上伤口流血痛楚,又痛又怒,连带着看小黑也越发不顺眼起来,恨恨一跺脚,抖落那只小黑猪,随即一脚踢在小黑肉墩墩厚实无比的屁股上,恼道:“他不是说你皮厚耐打吗,你先撑一会,等阵法成了自己找个角落躲起来!”
说罢也不再理会小黑,一把牵过凌春泥纵身一跃,便掠上了那根横梁上,然后灵力往那手中黑珠立时灌注而去,片刻之间黑珠便亮了起来。
像是与之呼应一般,地上的那个阵盘上,道道阵纹次第亮起,忽地光芒大盛,十几道光线腾空而起,交错纵横,每一道光线竟然都恰好与钟青竹之前布下的那些小物件法物连接在一起,构成了一座奇异的法阵,连带着将这一间小屋都仿佛增添了几许灵气。
像是会呼吸一般,那灵力光芒明灭不定,亮起又暗,如是者连续七次。
留在地上的小黑看起来有些茫然,两只小猪耳朵都耷拉了下来,抬头看了看横梁之上,过了一会摇了摇头,嘴里咕哝了几句,看起来很是无奈的样子。
屋外喧哗之声越发响亮,咚咚之声不绝于耳,门窗哪里经得住这些修士的冲撞,没几下就只听砰砰碎裂之声,一下子被同时打破开去,几个人影随即便冲了进来。
然而最先冲进来的猛兽盟门人才刚踏进一步,忽然眼前便是一黑,一道黑影凭空出现,如一颗黑色石头般直接装了过来,“砰”的一声低沉大响,那人大叫一声,直接被撞飞了回去。
周围猛兽盟众人都是大吃一惊,一起顿住脚步,但随即便看到了这搞鬼的竟是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小黑猪,顿时大怒,嘴里咒骂着一个个挥舞兵刃就砍了过来。
小黑掉头就跑,四蹄翻飞,跑得飞快。
还不等猛兽盟众人反应过来,就只见它“嗖”的一声窜到墙角,只是猪头张望一下,却发现这里似乎并不像是可以躲避的地方,一时嘴里嗷嗷叫了两声,沿着墙边又是飞快窜了出去,一路跑着正好前方就是那座床榻,这只猪一声叫嚷,直接跳到了床上,然后径直钻入了被窝之中,再也不见身影。
这一番动作敏捷如狐动若脱兔,就是不像是一只猪,只把猛兽盟众人看得都怔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一声呐喊,挥舞兵刃就向屋中杀来。
横梁之上,凌春泥惊魂未定之际,却见身边的钟青竹放开自己后,猛地一握手中那颗黑色圆珠,同时目光冷冷看向下方,也不知她是如何操控又是用了什么手法,黑色圆珠上光芒次第起伏亮起,这间小屋里忽然响了一声低沉的“嗡”声,如一只沉睡的猛兽突然醒来一般。
半空之中,忽地一道火光亮起,凌春泥看得真切,似乎是一道符箓猛地燃烧,瞬间几道火球冲进人群,一下子让猝不及防的猛兽盟众人人仰马翻,而另一头一道诡异的黑光亮起,却是从另一个方向于离地仅尺许处横扫过来,直接切断了两个修士的腿脚。
类似的阵法禁制,很快次第激发出来,或偷袭或暗算,令人防不胜防,同时似乎也有障目之功效,这猛兽盟众多人等,竟然都没发现头顶横梁上的钟青竹与凌春妮两人,只是胡乱地在屋中与这个不知名的阵法拼命搏斗,但很快又有好几个人受伤。
这诡异却威力强大的禁制,瞬间让猛兽盟众人大乱,而领头的壮汉与那马脸汉子显然也是识货之人,在僵持片刻之后,几乎是同时惊怒交集地喝了一声:“阵法!”
“快退!”
屋中的人顿时如潮水一般纷纷退出了屋子,倒地受伤的那几个人也被道行不差的壮汉与马脸汉子顺手带了出去,片刻之后,不久前还纷乱一片的屋子中,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横梁之上,凌春妮带了几分不可思议与紧张,看着那些猛兽盟修士狼狈退了出去,手捂胸口,回头刚想对钟青竹说些什么的时候,脸色忽然又是一变,却是陡然失色,看到这个今天第一次见到的年轻女子身上,鲜血竟然直到此刻仍未停止流出,染红了半边身子后,顺着鲜血淋淋的衣襟流到了横梁上,然后又一滴一滴地滴落到屋中地面。
血花四溅,在半空中飞起一抹诡异的妖艳颜色。
她低声惊呼了一句,伸手就想去扶钟青竹,然而钟青竹身子虽然看去有些微微的颤抖,但不知为何强自一躲,却是让开了凌春泥的搀扶。
凌春泥怔了一下,慢慢收回了手掌,而有些昏暗的光线里,钟青竹苍白着脸倚靠在一根梁柱边,面无表情,但是在那平静之中,却仿佛透着几许淡淡而说不出的矜持骄傲。
哪怕,那鲜血仍在流淌;
哪怕,那血衣浸染贴身。
可她终究还是紧咬了牙,安静地坐在那里,独自一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凌乱狼藉的屋子地面,神情清冷,一言不发。
就像那传说中,孤傲却寂寞的孔雀。
……
天色忽到黄昏,夕阳西下,眼看就要坠入深海,而金虹山前将暗未暗,眼看着夜色就要降临。
贺小梅独自一人从山道上走过,脸上神色有些紧绷,看去心情不是很好。
白天的时候,她在那观海台上与蒋宏光大吵了一架,虽然时候蒋宏光很快还是就向她赔了不是,但是平常一般都会很快原谅他的贺小梅,在今天却不知为何一直赌气不想理他,就这样独自走开,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也是一人回转洞府。
走着走着,贺小梅心中也是有些烦躁不安,其实那蒋宏光这么些年来一直在她左右,那份倾慕的心思她当然也有察觉一二,只是有的时候,虽然她性子大大咧咧开朗活泼,但同样也有受不了蒋宏光那种视自己为禁脔,每当看到别的男子接近自己便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真要说起来,毕竟共同修炼同门这么多年,差不多都一直在一起交往,贺小梅心里要说对蒋宏光这么一个相貌堂堂的男子完全没感觉,那也是假话,只是蒋宏光那种性子有的时候实在让人受不了,贺小梅明里暗里说了他好几次,但蒋宏光每次都是嘴上答应,却从未有所改变,似乎生怕别人抢走贺小梅一样。
一念及此,贺小梅心里也有几分委屈,因为蒋宏光的缘故,这些年来她在金虹山上几乎就没认识多少个男性同门,有限的几个多半也是当年在青鱼岛上的旧识,比如沈石孙友这样的。而今天就是因为沈石孙友在场,而蒋宏光那种怪脾气又发作起来,这才让贺小梅终于忍耐不住,跟他吵了起来。
走着走着,天色暗了下来,贺小梅的心情也有几分低落,摇了摇头,向着自己洞府走去。她的家世很好,所以当日在挑选洞府时位置也不错,是跟孙恒孙友这等名门子弟在一起的那一片最后地带,相比之下,蒋宏光的洞府就差多了,与沈石一样都是很差的地段位置。
一路走到那面向阳的山坡,顺着山道贺小梅向前走去,此刻的山道上一片寂静,夜色垂落下来,空无一人。贺小梅默默向前走去,只是才走了两步,忽然脚步一顿,她猛地转头向山坡那边望去。
幽幽海风吹过,山坡下方已经是一片昏暗模糊不清,被夜色黑暗所笼罩,但是就在那边远处,在这个时候,却是传来了一阵奇异的声音,如泣如诉,嘶哑哽咽,带着绝大痛苦又似有无穷恐惧,在那山坡下方的黑暗角落中,压抑不住地颤栗着哭泣,如夜鬼嚎哭,令人毛骨悚然。
贺小梅只觉得背后脖颈上一下子凉意冲起,脸色都白了三分,只是片刻之后,她却突然觉得那声音里竟然似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好像平日里什么时候听过一般。站在原地怔了一会,贺小梅犹豫片刻后,咬了咬牙,却是壮着胆子,慢慢向山坡下边的那团黑暗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