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抬起了头,盯着对方眼睛十分坦诚地说出了心里话:“我是舍不得你才回来的。”
这是张宣用最朴实的语言说的最直接的情话。
这话一出,萦绕在两人周身的空气骤然凝固,温度似乎都降低了。
一时间客厅里静悄悄的。
四目相视,文慧那干净透露的黑白中仿佛生了一个深渊,黑黑地深渊缓缓旋转中,好像要把桌对面的人影吸过来吞噬进去一样。
你看我,我看你,对视良久,文慧最后眼睑轻轻跳了跳,随即下垂,手里的筷子再次动了,夹一块豆腐放碗里,低头小口小口吃了起来,吃完一块豆腐,又夹了一根小泥鳅放碗里。
感受到他那炙热的眼神,表面从容淡定的她、桌底下的左手却往手心卷了卷,缓神好一会儿才逐渐松开。
屋里的气氛有些诡异,一个观望着,一个镇定自若地吃着。
文慧食量不大,按照平常的速度不急不躁吃完后,也不看他,起身径直去了卧室找换洗衣服,接着又进了淋浴间。
全程都没管某人,把他当成了空气一般。
听到洗漱间门关,张宣吐口气,继续胡吃海吃,一桌子好菜呢,还是文慧做的,要是不把它们吃完,真他娘的都对不起自己吃货之名。
再说了,文慧留在中大的日子不多了,以后吃一顿少一顿,他格外珍惜。
先是逮着干锅鸭吃,有一说一,心灵手巧的人干什么都行。
虽然人家是第一次做干锅鸭,但明显用了心的,要是不说,他保准以为这事青竹同志的手艺。
鸭子这东西,看起来份量多,却都是些骨架子没什么肉,很快就吃了一大半。
中间觉得缺点味,想了想才发现这么好的菜,这样的良辰美景竟然没有酒,这怎么行呢?
没得说,老男人起身去了二楼。
来到书房,目光在红酒和茅台之间徘徊了几趟,稍后考虑到今晚还要写稿,最终还是选择了红酒。
刚才有那么一刹那,他心中生出一股邪念,拿茅台、喝烈酒,今晚一鼓作气拿下文慧。
可这个念头一起,他就强行把它驱散了。
对于他来说,除开双伶和米见,文慧是他今生唯一动心的女人,从某种意义上讲,她是自己再世为人的见证,是自己、双伶和米见不是梦幻一场的见证。
他自然是不会用强的。没有理由,就是舍不得。
选了最好的红酒,罗曼尼康帝。
上到三楼时,淋浴间的门还是关着的,他也不理会这些,从厨房找出一个干净透露的玻璃杯,倒满酒,确实是倒满酒,自己喝嘛,就不装那个B了,怎么舒服怎么着来。
自饮自酌慢慢喝着,刚好喝完一杯的时候,浴室门开了,一身素衣的文慧走了出来。
张宣头也未回,背对着她开口:“喝点吗?”
文慧原地静了静,双手抓起干发毛巾在湿漉漉的头发上擦拭了半晌,感觉差不多了时把毛巾晾晒在阳台上,接着去厨房拿一个干净杯子回到了餐桌上。
杯子摆他跟前,她还是没说话。
张宣给她倒满酒,也不找话题。
就这样两人无声无息喝着红酒,吃着菜,偶尔筷子在同一碗里碰上了,随即眼神交投,又各自分开。
文慧喝完一杯红酒就不再动了,然后静静地看着他吃。
忽然,他把玩着手中杯子问:“一定要走吗?”
文慧视线下移,盯着眼前的桌面,许久轻嗯了一声。
原本和谐自如的氛围,随着这一问一答的出现,被打破了。
文慧也不再陪着他,而是随手打开电视和VCD,坐在沙发上安然观看了起来。
电视里正在播放86版的西游记,剧集是第16集女儿国。
随着黄衣猴子翻着筋斗云,经典旋律在客厅中响了起来。
张宣也被吸引了,一边喝酒一边在餐桌上观看。
当电视播放到那唐僧陪同女国王一起游后花园的时候,他按捺不住了。
只见女国王指着湖心的鸳鸯说:“你看那戏水鸳鸯,如胶似漆,多么欢快,你说是么?”
唐僧遥望一番,稍后假模假样作揖道:“陛下看得真切,贫僧不曾留意。”
张宣端着红酒来到沙发跟前,挨着她坐下后就开始唠叨:“你觉得这唐僧假不假?
刚刚明明垫脚伸脖子看了,还这样满嘴谎言,这太糊弄我们了,糊弄我们就算了,还糊弄这么漂亮的国王,真是不能忍啊!”
文慧眼角余光瞥他一眼,巧笑着没接话茬。
张宣也不在意,问:“这西游记以前看过的,怎么现在又翻出来看了?”
沉默这么久,文慧终于说话了:“我一直没看懂这集,所以多看了几遍。”
张宣好奇:“哪里看不懂?”
文慧把昨天晚上邹青竹的提问说了一遍:“你说唐僧对女儿国国王动心了没?”
张宣用肯定的语气说:“动心了。”
文慧看向他:“理由呢?”
刚好电视里放到了唐僧随太师去王宫欣赏国宝,却没想到在寝宫见到了侧躺在床上的国王,见到那婀娜多姿的身段,唐僧一滞,全身冒凉气和热气。
见状,太师笑着转身就走。
唐僧赶忙伸手喊:“太师,太师。”
张宣呶呶嘴,眼睛盯着电视里的唐僧说:“你看,不动心怎么能连着惊呼两声‘太湿,太湿’呢?这明显就是心跟身走,动了心。”
文慧跟着望向电视,有点蒙,一开始没懂,这两声“太师”就动心了?但看到他满脸坏笑的样子,脑子忽地想起了陶歌带回来的那些日语片,当时就是因为日语片的促进作用,才导致两人的关系慢慢变质。
思绪到这,就算是傻子也懂了。
文慧长长的眼睫毛一耷,蹙眉没应声。
张宣帮她分析:“你看唐僧的面部表情,明显是慌乱中带着忐忑还带着蠢蠢欲动,他刚才连说了两个‘这、这’,就代表他心乱了。”
文慧耳朵听他说话,眼睛看着电视。
张宣继续说:“你见过有出家人闭上眼睛满嘴说“阿弥陀佛”的么?闭上眼睛就是不敢对视。
其实女国王这句“你说四大皆空,却紧闭双眼,要是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不相信你两眼空空”已经把唐僧的内心写照剥开地淋漓尽致。”
话到这,张宣喝口酒说:“不敢睁眼看,还说什么四大皆空呢?”
文慧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
张宣往下调侃:“你看唐僧跟国王拉扯,却自动倒在了床上,这和尚太假了,欲拒还迎的功夫真是修炼到家了。”
文慧听不下去了,转头望向他。
张宣咳一声,随即一本正经道:“其实这里面证明唐僧动心了的最重要的两个证据是:一句‘来世若有缘分’,另个一是骑马准备离开女儿国的唐僧最后回头看了女国王一眼。”
说到这,张宣骤然一愣,回过味来了。
堂堂中大高材生,怎么可能连这点东西都看不懂?
还要看好几遍?
很明显文慧是另有深意,难道是这句“来世若有缘分?”
难道是之前自己向她明确表明心意后,她用这句话回应自己?
问题是她自己也说,这两天在反复看这集,难道她有未卜先知功能不成,事先猜到自己今天会对她表明心迹?
所以提前挖个坑在等着自己?
问题是自己也是临时表明心意的啊?没规划的啊?
乍想,这猜测简直莫名其妙,有点天方夜谭。
但细想,却感觉这才像一直充满智慧的文慧。
还有一个月就要毕业,过了这个51假期,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已然没有,这几天是两人在中大最后单独相处的时光。
在双伶去了长沙、邹青竹跟男朋友走了后,她有可能提前料到自己会独自回中大、会对她有所行动,于是做了准备。
这是在拒绝自己。
借用这集电视剧委婉拒绝自己的满腔欢喜。
见他忽然陷入沉默,见他在沙发上忽然发呆,文慧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惆怅,感觉有些难过。
电视依然在放,怀揣着心事的两个人却已经无心再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过了很久,最后张宣仰头把杯中酒一口而尽,问她:“来世若有缘分,这是你想对我说的话,对吗?”
文慧半闭眼,依旧沉默以对。
等了些许没等到回复,张宣侧头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人:“来世若有缘分,有来世就有今生。你逃避今生而讲来世,其实你也和唐僧一样,动心了对吗?”
听到他道破自己的心思,见他痴痴地望着自己,一向温润如玉的文慧恍惚了,躲避不过后遂不再躲避,抬头看向他。
顷刻间,你瞅我,我瞧你,仿佛有如磁石在牵线,两人的眼神相撞后就彼此缠绕在一起,不再分开。
窗外有夏蝉在鸣叫,电视里有深情款款的“御弟哥哥”传来,四目交投,今晚各自道破心思的两人之间无声无息中升起一种莫可名状的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摒弃周遭世界的两人越靠越近……
张宣问:“难道在你眼里,今生不及来世?”
文慧心口起伏了下。
张宣继续道:“这金蝉子转世的唐僧都知人情,我们肉眼凡胎难道要超脱七情六欲吗?”
文慧心口又起伏了下。
张宣探头过去:“你说来世若有缘,可今生才20来岁,如此年华为什么不珍惜?”
一连三问完毕,完全动情了的老男人直接吻住了她。
感受到结结实实的触碰,文慧伸手推了推他胸口,可没用。
她身子骨本来就弱,随着双手用力推他,整个人反而被后仰倒了沙发上。
这一幕像极了电视里的唐僧拉扯不成反而跌倒在了床上,见状,张宣没有给她任何机会,本能地依附了上去。
只一瞬,两人就紧紧贴在了一起,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缝隙。
随着身子被牢牢抱住,随着一阵阵美妙的异样传遍全身,被情绪感染了的文慧闭上眼睛前闪过一个念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是低估他的脸皮了。
短暂又漫长的6分钟过后,两人睁开了眼睛,互相瞅了小半晌,各自深呼吸一口后又忘情地亲昵在了一起。
如果上次的文慧还有些笨拙,那今晚她算是彻底明悟唐僧作为出家人为什么也会动凡心了。
人世间最欢乐的事情莫过于男女之情。
又是8分钟过去,快要窒息的两人终于分开。
面面相对,闻着彼此的气息,老男人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微晕红潮一线的精致面容,意动地呢喃:“真美!”
文慧定定地望着身上的人,用心感受着脸上传来的温柔,内心出奇的宁静。
某一刻,食色大动的老男人低头俯过去时,她轻仰头再次闭上了眼睛。
许久后,当温润从下巴一路往下延伸时,身子骨颤动不已的文慧终于从两人世界中回过神,随后毫不犹豫地扬起右手。
“啪!”
一巴掌,狠狠地一巴掌!
接着她使出了有史以来的最大力气推开身上的人,尔后紧咬着下唇坐起身,逃也似地离开了,进了洗漱间。
砰!门关。
“这……”
左脸火辣辣的老男人被打蒙了,这姑娘还真打啊,这么用力。
洗漱间。
随着门关,刚才还勇猛无比的身子骨刹那间打回了原形,如泄气的皮球般背靠着门,全身酸软无力的文慧此时才迎来缓气时间。
过了好一会后,文慧来到盥洗池跟前,抬眼瞧向镜子里的自己。
眼神先是落在有些凌乱的头发上。
接着往下移,眉毛、眼睛、鼻子、脸蛋和嘴唇,顿了顿,继续往下查看脖子、锁骨,最后定在了肩胛骨这里。
视线几乎是落在好看肩胛骨的瞬间,文慧整个人轻微一抖,双手扶着盥洗池晃了晃,她呆住了。
望着那些鲜红的草莓,望着那有牙印的吊带,她整个人都呆住了,黑白透亮中一片荒芜。
一晃而过,寂静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头脑空白的文慧慢慢有了意识,只见她先是伸手把肩带拨正,然后拧开水龙头,弯腰双手一捧一捧冷水浇在脸上,当清凉的水珠子一颗接一颗迸裂成花时,她的心神在快速归位。
冷水洗完脸,接着把毛巾打湿敷在脖颈间、锁骨上。
几分钟后想到什么,文慧迟疑着走出客厅,发现他已经不在。
好在客厅门是半开着的,透过门缝可以看到他立在走廊上的背影。
眼神在背影上停留两秒,文慧去卧室找出换洗衣服,接着又进了洗漱间,开始刷牙洗澡。
没错,又是洗澡。
不洗不行,身上都是他的味道,还、还有干锅鸭的味道。
淋浴下,当沾满沐浴露的右手涂抹脖子时,脑海中不可控制地涌出现了他,以及他刚才在沙发上一一亲吻自己的画面……
心里仿徨,歇歇停停,这个澡洗的略微有些久……
直到20分钟后,她才穿戴整齐地走出淋浴间,走向大门,走了出去。
把门关上,她也不和某人打招呼,率先下了楼。
终究还是出来了,一直在等待的张宣松了口气,文慧还是那文慧,也许一时会激动,但事后肯定会给自己台阶下。
这是两人这几年培养起来的默契,不用说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明白对方的心思。
原地矗立小会,张宣也是迈开了步子,跟着下楼。
一楼,鲁妮在梧桐树下给孩子喂饭。早下来的文慧正跟鲁妮聊着天。
看到张宣下来,鲁妮打趣文慧:“他来了,不用陪我了,你们去忙吧。”
老公都被人惦记了,还有心思调侃我们,心里腹诽着,张宣凑头到碗里看了看,一碗的肥肉。
顿时无语:“这熊孩子都胖成个球了,放地上都滚得动了,手比莲藕的枝节还多,你还喂肥肉给他吃?”
提到这事,鲁妮也是伤脑筋:“没有肥肉不吃饭,喂什么吐什么。”
张宣没好气道:“那就饿着,饿到一定程度看他吃不吃。”
这时旁边也走来一群老师,有人搭腔:“鲁妮,你真不能惯着了,再这样下去,对宝宝有害无益。”
好嘛,有人起了个开头,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把鲁妮说的一脸无措,最后没地方撒气又把孩子揍了一顿。
看到这幅光景,众人面面相觑一阵,都是各自摇头走了。
一前一后走到小礼堂,文慧忽然发问:“你小时候胖不胖?”
“我?”张宣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
“我出生时6斤1俩,从小就被人称为糯米后生。”
文慧侧头看他一眼:“什么叫糯米后生?”
张宣用指头按压一下自己的脸蛋:嘚瑟道:“在我们那里,糯米产量比大米低很多,一亩大概只能出产600-700来斤,自然而然卖的价格比大米贵一些,字面意思呢,就是糯米比大米值价。
用在习俗里,糯米后生就是好看的意思。既然打小就生的好看,那肯定不会胖。”
文慧目视前方,忍不住笑了笑,差点被他这套逻辑给绕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