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段时间,淮南一带是谣言满天飞了。
有人在传唱鲁肃在公报私仇,利用外敌削弱淮南派系。
这种说法还真不是完全没有根据的。
首先作为淮南帮的老大刘晔已经写过紧急求援信了,四万人的安丰城却无动于衷,在他们看来,就算关羽来了两三万人,你大可以分兵过来救援吧。
明大势的刘晔解释过很多次了,鲁肃不是不想来,是不敢来,安丰城里有兵不假,但精锐有限,一旦分兵,又担心沿途被江东兵马伏击,也害怕关羽从后面下手。
一开始吧,也是有人愿意相信的,可直到鲁肃两败关羽后,依然没有选择来救援,而是要把关羽按死结果吃了大亏,这下刘晔说啥也没用了。
更有甚者是在认为,鲁肃这招是阳谋。
他不来救,死忠于吕林的这部分人,难免会遭到孙策这暴脾气的毒手,可你若是顺从了江东,回过头来收复了失地就会秋后算账。
鲁肃这厮是要把我们淮南帮的人架在火上烤啊。
现在,唯一还算好的消息是,孙策没有对九江大举进攻,在安顿庐江方面呢,还算有点人性,没有重复昔日庐江惨案。
更离谱的是,还带着聘礼跑到了皖县乔家去提亲。
当初的吕布是何等的如日中天,乔公尚且没给他好脸色看,更何况是这个阶段的孙策,立足都还不稳呢。
当然,乔公拒绝的理由,也没有直言许配林墨这件事,只是说要考虑考虑,请吴侯先回去吧。
“姐姐,你觉得,孙策会放弃吗?”乔家的后院凉亭下,依旧是那袭白衣的小乔,已然亭亭玉立,连前两年稍欠斤两的身段也追赶上来,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你是想问,侯爷会不会回来退敌吧?”同样身着白色连体裙衣的大乔笑的很苦涩。
如果是在一年前,刘晔说起要为乔家和林墨联姻的时候,她会很坚定的说出‘会’这个字。
可是现在。
她不敢再去奢望了。
有些事情,不去期望,就不会失望。
在彭城的时候,他说过一年内会到皖县,她信了。
在北国的时候,他说战事频繁,但昔年之约不敢忘,她也信了。
可是现在,一年又一年,她不喜欢再去做这样的假设。
能期待什么呢?
“说不定,侯爷会像故事里的少年将军一样,骑着白马,提领万众之师,在危难之间退去大敌,然后主动跟父亲求亲呢?”小乔的脑袋枕着玉臂趴在石桌上,百无聊赖的说道。
她没有大乔这么悲观,但,也觉得这种事情,只会出现在话本里,话本里的故事,总是为你描绘出一副英雄救美、力挽狂澜最后功成名就、丰收爱情的两全结局。
可就连小乔这种爱幻想的小妮子都明白,话本之所以是话本,是因为它不过是人们寄托美好、填埋意难平的憧憬罢了。
现实世界里,这样的事情,根本不存在的。
“就算会有那么一天,他也只不过是为了大业,断不是为了你我二人。”初秋的风掠过她的脸庞,青丝摩挲着出水芙蓉般的肌肤,也勾勒着她的心田。
“那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姐姐会原谅他吗?”小乔抬起头来莞尔一笑,是那种纯真青涩中带着对美好未来无限期待的笑。
最初的时候,大乔会笑着回应,有什么原谅不原谅呢,我们又不能逼他做什么。
后来,大乔笑的有些勉强,会说,只要他能来,一切的等待都值得。
可是现在,她只是幽幽的看着眸子有光的少女,摇了摇头,呢喃道:“他不会来的。”
“如果父亲也如你这般想,孙策多跑几趟,指不定就答应下来了。”小乔有些泄气了。
双方倒没见过面,不过孙策的名头听了有些年月了。
是个骁勇善战、剑眉星目的将军,倒也符合当下少女怀春的心思。
可不管是出于慕强心里,还是当初那不负责任的誓言,她们的心中,都是在等待着彭城诗会上意气风发、才高八斗的男子回来迎娶她们呀。
……
“老匹夫,什么考虑考虑,不过是托词而已!”出了乔府,孙策半眯的眸子压抑着怒火。
“伯符不必恼怒,眼下局面尚不明朗,淮南士子眼中我们不过是暂居此地罢了,待他们认识到扬州终将归一的时候,想乔公就会坦然多了。”周瑜倒是宽心的多。
“我倒也不是气恼那老匹夫,可是此事不成,我们的计划就得搁置了。”
骑着疾风马的孙策仰头长叹一声,“难道,非要让江东的儿郎用命去拼不可吗?”
现在打仗呢,跑来提亲,这事听来就荒唐。
孙策不是急色之徒,更非荒唐之辈,这事还要从周瑜的谋划说起。
拿下庐江后,没有急攻九江,又没有去打安丰,是冲着想要他们争斗起来,自己坐收渔利的。
可是,在这个过程中,周瑜发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那就是淮南士子对于安丰援兵的迫切程度,竟然高过了徐州方面。
这里头除了距离问题,原来还牵扯到了淮南派系的问题。
安丰几番大战,早年间的徐州老兵死剩不多了,后来的新兵很大一部分都来自淮南三郡。
这件事让周瑜心里开始有了新的盘算。
那就是,策反淮南派。
淮南派的老大是刘晔,刘晔呢,尝试过了,没啥效果,但他与乔家交情深厚,同时乔家在淮南士子中的影响力就算比不得刘晔,也是老二的位置。
所以,他们想着跟乔家攀上亲,这样利益共同体的情况下,乔公就必须站出来说话了。
能够把刘晔搞定,那当然是最好的,就算搞不定,安丰城里的淮南军,也是有动摇可能了。
毕竟,一支军队的主将、副将和监军可以是你吕林嫡系,总不见得校尉、都尉、军司马也都是你们的人吧,让也得让出一些位置啊。
说是集体策反当然做不到,可只要有一队人答应了,安丰这座坚城可就有漏洞了。
当初的寿春城是怎么被攻破的?不就是出了鲁肃这样一个内应吗?
现在,联姻计划失败,孙策当然恼怒。
“报!主公,关羽的信。”一名军士策马而来,将一捆竹简交到了孙策手中。
阅览着上面的内容,孙策表情先是眼前一亮,随后眸子一沉,最后愤怒的将竹简朝着地上一砸,怒骂道:“打了两场败仗还敢这般轻狂!”
周瑜看了一眼地上的竹简,轻笑道:“夜袭那一战,凭借着对时机的掌控,以少胜多,且歼敌逾万,关羽难免骄狂,可是又督促主公速去安丰?”
孙策冷哼了一声,点点头。
你说你,崔就催了,还带侮辱人的,什么江东兵马是否太过孱弱,这么久拿不下一个九江,是来不了,还是不敢来,真要是不敢来,他就自己取安丰了,到时候别问他要。
“我是担心这厮到时候退兵,没了旁军牵制,我们可就只能强攻安丰了。”孙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
“既然上计不成,便行中计吧。”周瑜笑了笑。
“何为中计?”孙策蹙眉道。
“大举进攻九江,沿途多行围城,不急攻破,以此造势,把压力给到鲁肃那头,就算他忍得住不来救援,他手底下那群淮南军也会隐忍不住的。
到时候,便是无法激起兵变,我们拿下九江,一来淮南士子不会对我们顽抗到底,二来围城安丰的时候,他们的军心也已摇摇欲坠,甚至射入一些赏格,就有机会策反他们了。”
周瑜说完后,孙策朗声大笑起来,“妙极妙极!”
这一出,算得上是阳谋了。
现在,孙策就怕他鲁肃死守安丰,天知道吕林的援军什么时候会赶抵,必须把他逼出城来。
这样的方式,以刘晔为首的淮南帮定是会给足压力要求鲁肃发兵救援。
不救?
没关系啊,到时候我们投诚也就顺理成章了。
而只要淮南派系的主干力量都投诚了,那接下来策反安丰城里的淮南军就不在话下。
说干就干,当天孙策就召集了太史慈、程普、韩当一干人等商议用兵计划。
本就处于备战状态的大军不需要耽误太多时间,只一天的准备,三万大军就开始朝着九江开拔。
按照正常情况,现在就算是治所寿春也只有四千多兵力,其他的县城就更别提了,江东兵马当然是应该一鼓作气直接围城。
可孙策是选择雷声大、雨点小的做法,一城一城的取,并且将声势搞的足够大,没办法,要给他们求援的时间,也要给他们心里判定我就算叛变也合情合理的准备。
刘晔是什么人啊,这种伎俩哪里骗得过他呢。
知道是知道,可他当真无计可施。
淮南派早就对徐州世家没好感了,加上迟迟不肯发兵救援这件事,更是火上浇油,现在呢,人家都打过来了,他能怎么办,就算是淮南帮的老大,你也得顾着下面这群人的想法啊。
要知道,一个派系里,站出来说话的可能是这群士人,但真正的底蕴却涵盖了军中将领。
他不能不去顾虑大家伙的想法,就算心里明白鲁肃是有苦衷的,也只能跟着大家一起骂鲁肃不当人子,枉读圣贤书,甚至直接表明要向吕布和林墨告状。
“他娘的,干嘛,兵谏啊,听这意思我们不发兵救援,你们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投靠江东孙策了,是这意思吧?”颜良怒发冲冠,恶狠狠的瞪着来送信的斥候。
若是平日里,斥候哪有不怕将军的道理,可是今日,那队率惧怕归惧怕,还是壮着胆子反问道:“庐江一战,弟兄们死伤惨重,就连广陵的甘宁将军都率水师来退敌。
可是安丰城里,有三四万人,将军和监军却不愿发兵救援,末将等只想求个明白。”
“你……”
“干什么!”
颜良被问的语塞便想上手,文丑赶忙喝止,随后皱着眉头看向鲁肃。
情况,有些恶劣啊。
以往送信都是单骑而来,可这一次,竟然派了二十骑,目的已经很明朗了。
也就是说,这封信的内容他们想藏都藏不住,因为其他人已经去了军营,现在,指不定营里是什么情况。
最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你且回复子扬,让他坚守十日,十日内,必见安丰援军。”鲁肃不敢赌,必须松口了。
他很明白,凭借这三万人和城里的粮草军械,的的确确可以死守个半年时间拖到援军赶到。
问题是,下面的人答不答应?
就这封信上的内容来看,已经不仅限于徐州派和淮南派的争端了,而是要诱发兵变了,他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否则,九江一旦沦陷,那群人都会归顺孙策,城里的淮南军怎么办?都杀了?
哪怕是你把校尉、都尉、军司马乃至于军侯、百夫长都给换了,军士就能听你的了吗?
这就是一方派系的影响力,绝对不是单纯的政治上,而是可以蔓延到各个角落,自然也包括军队上面,一个世家尚且让人痛疼,更何况是一群世家的联盟体啊。
“好,末将相信监军,此番回去,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等到安丰援军。”斥候拱手退了出去。
厅内,鲁肃、文丑、颜良和郝昭四人默不作声。
打是一定要打了,怎么打,是个很头疼的问题。
江东有三万兵马,又是由主公亲自带队,加之庐江大胜,必是士气如虹的。
而整个安丰城现在加一起也不过才三万人而已,夜袭之战导致军心低迷,这一点倒是可以借将士们守土保家的情怀来化解。
可你一去三万人,安丰怎么办?
若是去不了这么多,那前线胜了还好说,败了呢,留守安丰的人就是死路一条,晋阳城就是最好的例子。
若是梭哈,关羽背后下手又该怎么办?
这些问题,都是实实在在的,一步错就可能全军覆没。
鲁肃其实没什么领兵的经验,事实上跟了吕林之后别说单独指挥一军,随军出战的机会都极少,大多数时候是做的后勤工作。
能够跟关羽周旋这么久,本来就算是不容易了。
接连的用兵过后,还要来这么一道送命题,难啊。
他甚至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还不如听林墨的,或许,当初人家就已经看到了这一层吧。
这种担子,并不是落在谁的肩头上都会有被寄予厚望想要力挽狂澜的豪气。
鲁肃就觉得很累,这样的选择,不是谁都愿意去赌的。
况且,鲁肃长于战略眼光而短于兵法,这是不争的事实,他自己都有清楚的认知。
让他去跟周瑜掰手腕,哪怕没有赤壁光环在身上,鲁肃对这个意气风发的同辈人也是有了解的,他的名气远不如林墨、贾诩,甚至都不如诸葛亮那样响亮,可绝对是当世奇才的存在。
正面拼兵法,怕是斗不过。
“诶,这是干嘛呀,我们手头上兵精粮足,打孙策就打孙策呗,那江东兵马有什么了不起,文远八百亲卫打的他们几万人满地找牙,还能怕他们不成。
干脆兄长留安丰城里,我带着伯道领两万军过去,让他们哪来的回哪去!”颜良就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氛围,隐忍片刻就爆发了。
文丑这次没有反驳颜良了,而是带着征求的目光看向鲁肃,很显然,他是赞同的。
江东兵马,不打不行,关羽这厮呢,又不能不防。
除了担心他攻城外,最大的考量还是怕他突然从背后下手。
尽管前面来看两方的联盟充满了不牢固因素,可双方打成这副不死不休的模样,天知道这红脸贼会不会意气用事?
在众人无比严肃的时候,鲁肃苦笑了一声。
他想起了林墨,跟着他岳丈打天下的时候才十七岁,就敢于做出各种抉择了;
也想起了老阴货,一直韬光养晦充作不起眼的幕僚,可人家一旦领兵就能有胆量决策。
也想起了诸葛亮,出山时候,好像方才二十吧。
甚至想起了陈登,如果他还在这个位置上,都会有毫不犹豫用兵的魄力。
事实上,这与鲁肃的胆略无关,而是性格使然。
他总是愿意折中求稳,可用兵之道,出手一瞬间就注定了生死一线,哪里有万全之策啊。
紧了紧拳心,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伯道,你领五千兵马留守安丰牵制关羽,请二位将军领两万五千兵,出征孙策,在下同往!”
三人对视一眼后,皆是点头表意。
这一仗,会很危险。
江东军早就在那头等着自己了,加上现在过去,对方不仅可以从容在各地设伏,还能以逸待劳,难啊。
可是,再难的路,到了该抉择的时候,总还是要去做的。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了。
非要说,鲁肃的心里只是遗憾为什么夜袭一战没能成功,那可是折了自己两千头耕牛的计划。
最终,倒是把安丰逼入到了这样的两难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