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别过来，别过来！”

紫蒂狼狈地逃窜着。

而针金紧紧地追着少女。

“好饿，我好饿！”针金彻底异变成了白银枪蝎，已经被饥饿击溃，满脑子都是进食的想法。

紫蒂终于被逼到洞底，被石头绊倒在地上。

针金狠狠一扑，扑到她的身上，巨大的螯足和锋利的蝎尾狠狠发动。

噗嗤。

紫蒂在瞬间被肢解，鲜血飞溅，染红了洞底，也染红了针金的全部视野。

下一刻，针金猛地睁开双眼。

他看到了漆黑的夜空。

他大口喘息着，清冷的空气灌输胸肺，他的瞳孔逐渐扩张到正常大小，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噩梦。

他做了一场噩梦。

在这噩梦中，他变成了枪蝎，对紫蒂下手，将少女当成了充饥活命的食物。

针金悄悄坐起来。

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打量四周，紫蒂正在他身边安睡，白芽和蓝藻分别在不远处躺着。

听到苍须的一番话后，针金便打昏了蓝藻，将其安置起来。

至于苍须，他负责守下半夜。

篝火还在静静地燃烧着，火焰比之前要小了一半，但仍旧源源不断地提供着温暖。

火光映照在针金的脸上，少年骑士的神色显得明暗不定。

“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噩梦？”

“是因为我其实一直在担忧和害怕这颗心中的魔晶吗？”

这是很正常的心理反应。

设想一下，一个正常人忽然长出了犄角，或者生出了尾巴，亦或者浑身皮肤鼓起一个个的瘤，能不担忧和害怕吗？

没有人会有魔核，但针金偏偏生长出了一颗。

并且这颗魔核十分神秘、诡异和强大，能让针金变成怪物，能吸摄生命体的血脉。

“没办法动用斗气，遇到危险，我只能用它。”

“唉……今后能不动用，还是尽量不要用了。”

“谁知道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呢？”

针金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心口。

他害怕自己如果滥用魔核，有朝一日会变成野兽怪物，再也不复人形。

针金觉得：这颗魔晶已经开始引诱他，诱惑他屠戮苍生，牺牲无辜，来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和权力。

“另外一方面，我也害怕自己成为蓝藻吧。”针金瞥向远处的蓝藻。

说心底话，他能理解蓝藻。

并且这种理解非常的深刻。

因为针金曾经面临着和蓝藻一样的选择。

饥饿能逼疯人，饥饿能让针金变成枪蝎去偷吃金麻石，能让紫蒂觉得冷却的熔岩像是烤糊的巧克力面包，能让苍须抓着一把沙子都想吃。能让他们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吃的东西，能觉得跳鼠肉、蜥蜴肉是无上的美味。

除了理解，针金心中还有恐惧、后怕。

“如果我当时选择将白芽当做食物，那么蓝藻现在的样子，会不会就是我的下场？”

“虽然白芽不是我的亲弟弟，但我会时刻饱受心中善念、道德、骑士荣耀的折磨和拷问。”

“我会像蓝藻一样生不如死！”

针金的心情非常沉重。

因为他很自然地又想到：“在将来，我会不会变成这样的人？”

在回到火山洞窟，背起白芽的时候，少年骑士告诉自己——我没有堕落。

然而，他非常清楚：自己有过许多想法。那些想法里的自私、邪恶、无耻、卑鄙，让针金在事后几乎无法面对自己。

理解、恐惧、沉重之外，针金对蓝藻又有一股油然而生的怜悯。

“为了求生，他成了一头野兽。”

“他杀死了自己的亲弟弟。”

“事后，他却又来到这片绿洲。这样的安排，简直是命运的戏耍和嘲弄。”

“蓝藻后悔了，或许早一点发现绿洲，或许再坚持一下，黄藻就不会死。”

“极度的懊悔，让他无法相信黄藻的死亡，拼命地否决自己杀死亲弟弟的事实。”

“哪怕他视觉都正常，他也坚信黄藻还活着，还有被拯救的希望。”

“他骗自己，尽全力地骗自己。他陷入了自己的幻想当中，只有这样，他才能逃脱良心的谴责和道德的折磨。”

“这片绿洲是真的，但他却陷入了自己的海市蜃楼之中了。”

“然而一切终究只是幻想。”

“我们的出现和态度，戳破了幻想的泡沫，无情的现实和真相再次摆在蓝藻的眼前。”

“而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办法回避，没有办法骗自己了。”

“就像之前苍须所说，沙漠求生的人会因为海市蜃楼而崩溃。蓝藻正是如此，并且情境更加恶劣。”

坦白来说，如果针金没有经历生死，他对现在的蓝藻也会报以鄙视、厌恶、憎恨，很可能会采取紫蒂的建议。

但是，亲身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少年骑士的身心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是我们的同伴，我曾经说过，要尽全力拯救所有人，所以，我会帮助他。”这是之前篝火旁，针金面对苍须和紫蒂两种截然不同的建议之后，做出的决定。

随后，他就起身，将半碗椰水和烤肉干送到蓝藻面前。

蓝藻没有一点反应，仍旧呆呆地盯着黄藻的尸体。

最终，针金只能将蓝藻击昏。

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去帮助蓝藻？

针金当时也觉得奇怪。

但现在，他有点明白了：“或许是因为自己心底的一种渴望吧。我希望如果有一天，我落到蓝藻的境地，也希望有外人能够帮助自己。”

但针金又很清楚，他没办法真的帮助到蓝藻。

蓝藻的问题不在于外在，而在于他的内心。

针金甚至也在怀疑，也在问自己——蓝藻这样的人应不应该去帮助。

人类社会拥有伦理和道德，那么圣殿骑士的伦理和道德一定更在大众的标准之上。蓝藻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反道德，反伦理的。

“我救助蓝藻这样的人，究竟对不对？”

“我救助他，是不是因为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我自己？”

“我是不是为自己可能的堕落而找借口？”

此时此刻，望着摇摆的火苗，针金感到自己在彷徨，在动摇。

他初步掌控了心中魔晶，变得很强大。他有了充足的食物和水，摆脱了这方面的危机。

但少年骑士却感到自己虚弱。

他在心底询问自己。

“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人？”

“我对死亡很害怕，我能否能继续秉持骑士的精神，能否担负起家族的责任？”

“我是否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如果我落到蓝藻之前的处境，我该如何选择？”

“如果选择不吃，那我就丧失生命，走不到绿洲。如果选择吃，那我就要生不如死。”

“究竟哪个选择是对的？”

针金勇敢地面对自己，他没有将心核当做逃避真实自己的借口。

针金回答不了自己的提问。

每一次思考，每一次面对这些问题，每一次心灵的拷问，他以前拥有的强烈自信，就会丧失一部分，然后又丧失一部分。

针金心中非常清楚：他救下白芽时，对自己说没有堕落。这其实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否定。谁不想勇敢？谁不想光明？谁不想堂堂正正，没有任何道德亏欠？

“然而，苍须的话……的确不无道理。”

针金在真正的思考。

这种思考，逼着自己面对自己人性最深处的丑陋和阴暗，这无疑是非常痛苦的。

对自己的信心丧失了，针金同时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深夜的篝火旁，骑士少年悄然起身，半跪在地上。

他低下头，手捂着心脏处，面向圣明大陆的方向，开始了忏悔。

“神啊，圣明大帝，我伟大的主。在祢的目光下，世界一片光明，阴影仓皇逃窜。现在，祢的信徒，祢的骑士向祢忏悔，只因我陷入了心灵的泥沼。求祢的灵光照我，使我的败坏、丑恶、污秽肮脏的阴影消退。恳求祢赦免我在思想意念上的罪……”

漫长的忏悔结束了。

轻柔的夜风在少年骑士的耳畔吹拂。

一切在针金的意料当中——神明没有回应。

少年怅然叹息。

紫蒂睡得很熟。

白芽平躺在草丛中，而蓝藻则整个人蜷缩起来，侧躺在地上，像是一只虾。

两个人都都眉头紧皱，神色痛苦——他们俩都在挣扎。

时间流逝，夜色逐渐消退，太阳升起，投下酷热的光。

如同之前无数的日夜，大自然仍旧运转着不变的规律。

任何的苦恼、悲伤、痛楚、迷茫等等的感情，在这浩瀚的自然中，似乎都显得矫情。

天大地大，活着最大。

财富权利美色荣誉之前，一定是食物和水。

不管多么痛苦，多么迷茫，多么悲伤，生活仍旧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