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药等人作为赘婿的送亲队伍,是不能进入中院的。
只能在前院吃席面,比不上中院的顾家贵客,各方显要。
不过,席面的酒菜仍然十分丰盛整齐。
姜药和李夕霞等人刚好坐了一桌,旁边还蹲着一条大黑犬。
“来来来,姜小兄弟,再次相聚便是有缘,喝酒!”
剑眉高鼻的盘眞很是豪爽,当先开始吃喝起来。
姜药也不客气,抓起杯子就和盘眞走了一个。
“来,盘兄!”
一边喝酒,还不忘夹了一个鸡腿给穆轻雪,夹了一块羊骨头给小黑。
一道道菜流水般的上。哪一桌的菜少了就立刻加。总之,桌上的酒菜要始终保持丰盛的状态,这样才圆满。
宁愿浪费,也不能让客人不够吃,不尽兴。
就像掉进米缸的耗子,姜药和盘眞两个男子放开肚皮,毫不客气的暴食暴饮,大快朵颐。
姜药三天就吃了几个包子,盘眞更是好几日没吃东西。
李夕霞等四个仙女也都撩开面纱下摆,露出一张张忙碌的檀口朱唇,看似矜持的紧着对付酒席上的菜肴。
她们不愧是仙女,不但吃的又快又多,还能吃的很好看,能保持优雅的吃相。一般的女子根本做不到。
十年了。
他们已经习惯了凡世的菜肴和味道。
可如此丰盛的酒席,他们还是极少能吃上。
七人一条狗,包括小丫头穆轻雪,都是战力惊人,风卷残云。
于是,负责上菜的仆役很快就发现,姑爷“娘家人”这一桌,是加菜加的最多的。
其他桌子上的菜还没有吃完,这一桌就已经换第二遍菜了。
没过多久,周围桌子上的客人,也开始关注新郎‘娘家人’这一桌了。
实在是那一桌,加菜加的太频繁了些。
不过,也没有人说什么。
反正顾家的酒菜,管够。
顾家家主是现任郡守,只是根据宝莲国的规矩,不在元叶郡任职。
顾家是官宦巨室,福泽深厚,德行高远,富贵绵长,是本郡著名的大户人家。
所以喜事也就办的很体面。
宝莲国的官员虽然无法贪墨腐败,可俸禄却极其丰厚,只要官做的长,做的大,就能家大业大。
半个时辰之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个声音大喊道:“娘子携姑爷给诸位敬酒喽!”
姜药等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翠冠霞帔的女子在众人的簇拥下,率先拾阶下来。
一身红袍的崔嵬跟在新娘子后面,亦步亦趋。虽然他身材高大颀长,容貌俊美无暇,可此时看上去却像个跟班。
“诸位。”新娘子笑语盈盈的举起玉杯,“寒舍招待不周,还望诸位贵人海涵,妾身便以此杯陪罪——”
说完,优雅大方的环环一揖,然后饮尽杯中酒。
举止极其得体。
加上此女风姿卓绝,身材高挑,花容月貌,端的是无可挑剔。
她当然就是今日顾府的主角,顾使君的独女,顾清欢。
人称“元叶之花”。
顾清欢不但是顾使君的掌上明珠,还是一位武魁!
武魁,可是武技最高的一流高手。别看她娇滴滴的,却是百人敌,能徒手生撕剑虎,力举千钧。
因为武魁的身份,她还就任靖安营的营主,专司元叶郡的治安备寇。
这样的女子,即便是招人入赘,那条件也是极高。
顾清欢说完场面话,就对崔嵬笑道:“崔郎,给大家敬杯酒吧。”
崔嵬这才从顾清欢背后出来,神色平静的说道:“诸位,崔某谢了,诸位吃好喝好。”
说完一饮而尽。
外院的客人们看着俊美的不像话的崔嵬,心中暗想:“中看不中用,银样镴枪头。”
姜药等人却是发现,崔嵬的手好像在抖,似乎不太灵活。
“好了崔郎,我们进去吧。”顾清欢说完,就对众人点点头,转身离去。
崔嵬立刻跟在后面。
进入中庭前,这男人回首一顾,给了姜药等人一个眼神。
这眼神带着一丝悔意,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意味。
“咦,这是怎么回事?”盘眞放下酒杯。
“崔兄这模样,倒似是心有悔意?刚才在内院,难道发生了什么?”
“一定发生了什么。”李夕霞心更细,沉吟着说道:
“你们注意崔嵬袖子上的花纹没有?花纹本来是凸出来的刺绣,却被硬生生捏平了。”
“他的胳膊,应该被大力捏过。”
姜药一脸见鬼的样子,“你的意思是说,两人之前在内院打斗了?”
李夕霞轻摇螓首,“确切的说,可能是老崔被揍了,吃了亏。他的胳膊应该受伤了。”
众人面面相觑。
什么情况这是?
刚拜堂成亲完,上门姑爷就被新娘子收拾了一顿?
这…崔嵬做了什么不该做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回想刚才崔嵬的表情,似乎李夕霞分析的没错。
作为仙人,这种观察入微的眼力劲还是有的。
谁都明白,或许崔嵬的日子不好过了。
崔嵬在顾府没有地位,那么周济众人的计划也就泡汤了,他们还是要为吃饱肚子发愁。
众人就算再馋,此时也对酒席没了兴致。
除了小黑和轻雪,六人都没胃口继续吃喝。
当然,也真的是吃饱喝足了。
“什么破酒。”盘眞放下酒杯,“不喝了,扫兴。”
若崔嵬真被一个只有蛮力的凡女欺辱,那么丢脸的不光是崔嵬,还有他们这些仙人。
轻雪很是机灵,眼看大家要走,赶紧将桌子上能带走的吃食全部打包。
她年纪小,本来就是小乞丐,当然不要脸面。
海琅嬛和芈绮罗对视一眼,也学着穆轻雪的样子,打包桌子上没有吃完的酒食。
这其实已经犯了宝莲国的忌讳。
宝莲国的人,绝大多数都讲究礼仪和人品。吃席走不拿,就是一个礼俗。
在酒席上,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没有人说什么。
可是你吃饱了临走时还要拿回家,就犯了“贪婪”和“失礼”两条。
当然,乞丐除外,比如穆轻雪。
穆轻雪这么做众人毫不稀奇,可是海琅嬛和芈绮罗这么干,立刻引起了周围其他客人的注意。
这几个仙女风姿卓绝,虽然戴着面纱,却也令人瞩目,本来就频频引来目光。
于是,她们的举动,顿时被很多人看在眼里。
这些外来客人的风姿固然绝佳,可做派却让人瞧不起。
“哈哈哈…”终于有人忍不住笑起来。
“你们看看,还有吃不完带走的,这脸皮也太厚了吧?我宝莲国可没有这个规矩。”
“没教养。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些体面人就是来蹭吃蹭喝的,吃完了还拿,什么玩意儿。”
“算了算了,他们这桌是新姑爷的客人,给点面子吧。”
“什么面子?入赘的姑爷有多大面子?”
众人对着些客寓神庙多年的外人,早就殊无敬意。
他们很难理解,这些外客为何明明没什么本事,却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真高贵也就罢了。可今日吃饱喝足,还要将酒席上的吃食带走,这吃相太难看。
“大胆蝼蚁…尔等说什么?”盘眞冷冷说道,漠然看着那几个出言不逊的人。
“盘兄,你醉了。”姜药眼看不妙,赶紧对那几人说道:“他醉了。”
盘眞淡漠的眼神,着实吓了那几人一跳。
几人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令他们从骨子里感到畏惧的眼神。
就好像对方是天神,而他们就是地上的虫子。
可是,等想到对方没有什么本事,他们顿时又为自己的懦弱感到愤怒。
该死!
怕什么?!
还说我们是大胆蝼蚁?口气不小!
盘眞的话,彻底激怒了他们。
几人醉醺醺的站起来,走到盘眞面前,指着他的鼻子:
“你口气不小,竟敢说我们是大胆蝼蚁。来,你有种再说一遍。”
“诸位。”姜药站起来,“他醉了,你们看,这明显是喝高了啊。”
“没你的事。”其中一人对姜药摆摆手,继续盯着盘眞,醉意中带着怒意:
“你方才不是说,我们是大胆蝼蚁么?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另一人道:
“你要是不敢,我等也不为难,毕竟这是喜宴上。只要你当众道个歉,我等就只当什么都没发生,如何?”
姜药苦笑道:“好好,道歉,道歉。对不住…”
一个男子摇头,“小兄弟,你不用道歉,也不能代他道歉。该道歉的是他。”
四个仙女都站起来,目光寒冷。
穆轻雪则是赶紧挪动小短腿,躲到姜药身后,探出小脑袋。
盘眞冷哼:“大胆蝼蚁,喝多了不成?竟敢如此和本座说话…”
他其实的确有些醉意了,面子也下不来。
可他话没说完,其中一人就一巴掌扇过来,动作快如闪电。
盘眞猛地往后一扬脖子,这才险而又险的躲过这一巴掌。
“忘八蛋…你他妈的找抽!”几个同样有些醉意的男子,一起扑过来,对着盘眞拳打脚踢。
盘眞哪里受过这等屈辱?一边奋力反击一边厉声喝骂。
“狗东西!还敢嘴硬!”那几人怒意更甚,拳脚雨点般落下。
关我什么事?小黑听到‘狗东西’,忍不住汪了一声,整条狗都不好了。
盘眞可是大仙,肉身强悍,四肢力量也很惊人,可仍然打不过几个天生神力的本地土著。
转眼间,就被打倒在地。
‘他们都醉了,快拉开!这可是喜宴!”姜药喝道。
一边喊,一边给李夕霞等人使眼色,让她们帮忙拉架。
可四个仙女却不敢上去拉架,担心在这种低级厮打中丢了脸面,只是娇滴滴的跺着莲足喝令住手。
可是谁搭理她们?
几个仙人的脸,丢了一地。
其他客人也喊道:“快住手!别打了!这是顾家的喜宴!”
“张山虎!你们别打了,干嘛和这狗东西一般见识!”
“行了行了!他们是该教训,但这是喜宴…”
可是盘眞死鸭子嘴硬,一点求饶服软的样子都没有,那几人也没有停手的意思,打的盘眞抱头鼠窜,鼻青脸肿。
“住手!”忽然一声断喝传来,几乎同时红影一闪。
紧接着,几个围攻盘眞的醉汉都飞了起来,接二连三的被扔了出去。
“扑通—”几声,几个气势汹汹的醉汉被丢到大院之外,没有反抗之力。
这出手之人,赫然就是新娘子顾清欢。
果然是武魁级别的百人敌。
跟着她出来的,还有一群在中庭吃席的富贵人物,被惊动后出来看热闹。
他们一个个衣冠楚楚、气度俨然的站在中庭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盘眞等人,人人目光玩味。
其中一个华服青年,看着李夕霞的目光也带着讥讽。
哼,本公子追了你十年,你都不理不睬。今日来此吃白食,倒是有脸来。
活该你在此丢人现眼。
顾清欢玉面含煞,柳眉倒竖的看着几个醉汉,娇叱道:“今日是本营主大喜的日子,你等竟然在喜宴上围攻姑爷的客人!”
那几人一身醉意顿时全都吓到九霄云外,一句话都不说,爬起来就走。
崔嵬也再次出现,他看着狼狈不堪的盘眞等人,感到很丢人。
“娘子,他们…”崔嵬有点艰难的说道。
顾清欢对盘眞抱抱拳,“这位朋友,当真对不住,来此喝杯喜酒,竟然遇到这等事…”
“来人,扶这位朋友去医馆看伤吧…”
毕竟今日是她的喜事,崔嵬是新郎,这点脸面,还是要给的。
可是她内心深处,很瞧不起盘眞等人。
“无妨。”鼻青脸肿的盘眞爬起来,忍着身上的剧痛,身子站的笔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大喇喇的摆摆手。
“小事一桩,不值当什么。”
“些许皮肉伤能奈我何?无伤大雅…咳咳…”
众人看着这一幕,目中都露出鄙夷之色。都被揍成这个熊样了,还在这癞蛤蟆垫床脚呢。
姜药和崔嵬都感到脸上有点烫,不由侧过头,懒得再看。
众目睽睽之下,四个仙女也分外醒目的戳在那里,躲都没地躲,人人都有点脸红。
他们这些外人,真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盘眞当众挨揍,他们也丢人现眼。
顾清欢心中冷笑,对崔嵬说道:“崔郎,这里就交给你了,早点进来。”
说完对众人点点头,就转身进入中庭。
崔嵬暗叹一声,“盘兄,你没事吧?”
盘眞摇头,“没事,咳咳…”
崔嵬看着一个顾家管事,“拿一百颗莲子,送给盘兄,让盘兄治伤。”
那管事摇头,“姑爷,此事需要禀告娘子才行。钱财之事,小老儿可做不得主。”
崔嵬脸一沉,“你刚才没看见么?娘子说把此事交给我处理。”
“是。”那管事拱手,“娘子的确说让姑爷善后,可事关钱财,还是要有娘子许可。娘子同意,小老立刻取钱献上。”
“姑爷,要不去请示一下娘子?”
崔嵬大庭广众之下被管家驳了面子,脸色一白的转身就走,“行,我不管了。”
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你们快回去吧,改天再说。”
说完就逃也似的进入中院。
姜药等人也是摇头,在众人的目光扫射下灰头灰脸的离开。
就是小黑,也夹着尾巴。
盘眞走路还有点瘸。
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几人刚走出大院,身后就爆发出哄堂大笑。
等走出明月街,来到清风巷,几人又看见两个熟人。
正是去毋家当祭郎的杨太微和孔北玄。
两人此时竟然和盘眞一样,都是鼻青脸肿,走路微瘸,脸色难看。
“杨兄,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哪里摔到了?”姜药忍不住问道。
盘眞也脸色古怪的看着和自己一样狼狈的两个祭郎,四个仙女也秋眸凝眄的看过来。
“怎么回事?”孔北玄怒了,“都怪杨太微!”
“去毋家之前,我几次叮嘱,祭郎最忌笑场,千万不能笑,那可是丧礼大忌。”
“结果好死不死的,他竟然在死者入殓时哈哈大笑,被家属暴揍,害的我也被打!可恶!”
“整个元叶城,不,整个元叶郡,有笑场被暴揍的祭郎吗?没有了!”
“杨太微啊,你就是个棒槌!”
孔北玄摸着头上的包,恼火万分。
这次当祭郎,白忙活一场,饭菜没吃上,钱没挣到,反倒招来一阵毒打!
还坏了名声。
不能忍…
和杨太微关系最好的萝灵犀立刻问道:“杨兄,你为何要笑场?”
杨太微叹息道:“唉,也没什么。死者入殓时,有个家属哭的像是在唱歌,还挺好听的,我越听越感到好笑,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众人闻言,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杨太微。
前几日吃白食被抓,幸好姜药出面,帮他顶了账。
这次是当祭郎在死者入殓时笑场,害的孔北玄也挨揍。
姜药忍不住腹诽:“loser…”
就连和杨太微关系最好的萝灵犀,也不吱声了。
………
第二天大早,姜药就带着银针、药刀、笔墨纸砚,直接去悬壶街的大医堂,参加为期三日的医考!
这三日,吃住都必须在大医堂,考试结束前不许离开。
所以,他带着轻雪从顾家宴席上拿回来的吃食。
小丫头还很贴心的在篮子里放了一只从酒席上拿回来的杯子,让他用来喝水。
姜药的身影一出现在高大肃穆的大医堂之外,就引起了门口考生的注意。
其中不止一个考生,还是昨日在顾家吃喜酒的人。
“你看,那不是顾家赘婿的朋友么?也是外客,和被张山虎暴打的人是一伙儿…”
“呵呵,这种人也参加医考?那些外客不止考过一次,哪有一次考上?”
“我宝莲国的医师,哪有这么好考?哼…”
“此人如此年轻,也敢来参加医考,这些外客明明辣么普通,却都是不可救药的自信成狂啊…”
也难怪他们议论。此时门口聚集了一百多考生,可年纪最小的,也有三十多岁了。
大多数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甚至还有头发花白的老人。
像姜药这种看起来“双十”年华的小年轻,一个都没有。
不引来非议和侧目就怪了。
姜药恍若未闻的走到台阶下,默默看着飘落的秋叶。
议论声消失了,可那一道道并不友好的目光,却时不时扫来。
辰时一刻,大医堂中门大开,一位青衣葛巾的老者手持册簿出来,朗声说道:
“十月医考即将开始,现在录名进殿。”
接着,考生一个个上前登记录名。
姜药如今搞清楚宝莲国的情况,也不用穆龙成这个化名了,而是改回了姜药。
“姜药…呵呵,以为名字叫药,就能考上么?”看到姜药名字的考生,都是心中冷笑。
姜药录完名字,书吏登记好他的年纪样貌,又按了指纹,这才领取了准考状。
拿着准考状,又经过二门的防作弊搜检,这才顺利的进入一个挂着阴阳太极图案的大堂。
这就是考场了。
主考席上,已经坐了五位身穿红袍的医官。
气氛很是肃穆。
大医堂的医考,自古以来都很严格。
因为医道关系到百姓的生死福祸,所以极受重视。这使得大医堂的地位,和大政堂的地位平等。
大医堂的大药主,地位也和大政堂的大摄政平级,只是权力比不上大摄政。
而宝莲国七大郡,大医堂的所在,刚好就在元叶郡的元叶城。
等到所有考生到齐,点名完毕,一个医官站起来宣布:“大药主有令,笔试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