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陆泽旁若无人一样和乔乔说等会儿回家换衣服顺便在家里做菜吃,但是乔乔不想在喜欢陆泽的小师妹面前讨论这种事情,还是说道:“我们去门口说吧。”
“嗯。”陆泽拿起东西就要和乔乔去门口。这明显就是对话不想让人听见了,陈婷实在是感觉心里很难受,即使她早几年一表白就被陆泽当面拒绝了,但是她也一直不死心,因为陆泽对谁都一样,可是现在他对别人不一样了,明显不一样了,特别不一样了,甚至还给她做菜吃,那个人却还说自己只是普通朋友。
站在玻璃门附近,乔乔却没有和陆泽一起出去,而是叫住了陆泽的步伐,说道:“别出去了,外面有风,你身上衣服都湿透了,小心感冒,就在这里说好了。晚饭我请你出去吃吧,别做饭了,生日怎么能让你自己做饭,轻松一点吧。”
“不要你请。我想做饭。”陆泽主要就是想把乔乔约家里,当然不会同意。
乔乔的重点也在于她不想去陆泽家里啊,太暧昧了……
“就今天,我不想吃外面,我想在家做家常菜吃。”陆泽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非常知道如何用言语及目光双重打动乔乔。
乔乔败了,他说他想在家里,想吃家常菜。他肯定一直以来在家都没人陪。今天他生日。
“那你再打会儿羽毛球吧?”乔乔妥协了,只想等加急的蛋糕来给他庆个生。
“为什么?”陆泽奇怪。
乔乔想这也没什么好瞒着他的,一会儿送到了也能看见,又不是提前蒙着他的惊喜,说道:“我订了个蛋糕,还得半小时左右送过来。”
陆泽看着她,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们先去超市买食材,蛋糕让他们放在球馆就是了,前台会收着的,一会儿我们回来取。”
“别啊,正好你同学们都在,一起给你唱生日歌。”
“不用,走了。”陆泽拎着东西推门而出。
“那和他们打个招呼再走啊。”乔乔喊他。
“不用,走吧。”陆泽扶着门等她出来。
乔乔回头看看,她一个人过去打招呼说我们要走了也怪怪的,这都是陆泽的同学又不是她的。
“没关系的,他们习惯了。”陆泽依然扶着门等她。这几个同学没事就来陆泽这里打球,有时候也约他出去别的运动,早就习惯他的风格了。他们本来也知道陆泽的个性,只是以为陆泽今天不在,才带小师妹过来的,没想到撞上了陆泽带着乔乔在这里。
“好吧,赶紧去车上。”乔乔跟上了,怕他大汗淋漓的被吹感冒了。
陆泽开车找了一家超市,两人下车去逛,陆泽推着购物车走在乔乔身边,一样一样地拿起食材低头问她爱吃什么。
乔乔对他使用了“随便”杀。
听乔乔说随便,陆泽问她,“吃火锅好不好?”
乔乔既然喜欢水煮鱼,川系菜色她当然都很爱,包括火锅,自然点了点头。琳琅满目的蔬菜肉类海鲜鱼片小丸子之类的放了一车篮,乔乔翻来翻去,说道:“太多了吧?两个人又吃不完。”
陆泽回道:“没事。你爱吃什么就烫什么。你要喝酒吗?”他记得乔乔挺喜欢喝果酒,他们不远处就是酒类区域,但是刚才乔乔还特意绕过了那一片。
“不喝不喝。”乔乔摆手。
两个人光超市就慢慢悠悠地逛了一个多小时,七七八八的食材买完了,两人回球馆,陆泽的同学们已经走了,他们从前台那里取到了一个超级大的巧克力慕斯蛋糕。即使吃不完,即使不吃,乔乔对生日蛋糕也总是有执念,必须买个大大的,就像在海边那次一样。
“你爱吃巧克力味的蛋糕?”陆泽问她,打算把这喜好记住。
“没有啊,你说不要蛋糕,我就只好挑了个最安全的味道。”乔乔回道。
拎着蛋糕和满满的食材以及火锅底料,然后还有一只随身携带的龟壳乔,很久以来陆泽第一次觉得,回那个一直都是一个人空荡荡的家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乔乔猜到了陆泽应该住的还不错,这个高档小区一层一户,电梯直接入户,倒是没有让她吃惊。她大致扫了一下小区建成的时间,这是陆泽一个人以后,才搬进来的地方,不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但是陆泽的家的风格就让她有点吃惊了,不,应该说这就没有什么家的风格。因为一层一户面积宽广,这里除了基础的承重墙以外,没有一板一眼地统一规划,而是让户主根据自己的个人需求设计,结果陆泽家也就只有这几面承重墙隔开的几个空间了,既大且空旷,一览无余。
装修还是挺低调奢华的,但是根本没有什么生活气息。客厅里除了基本的生活用品,书和电脑,最多的就是各种运动器材,这里简单到不能再简单,既没有植物也没有挂饰,什么装饰品都没有,连窗帘都是简单的暗色遮光窗帘,就好像主人没有任何喜好一样。
陆泽把蛋糕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菜放进厨房里,拉开他卧室的门,问乔乔:“进来参观吗?”
乔乔坐在客厅沙发上纹丝不动,冷静地眨眨眼,“不参观,你快去洗澡换衣服吧,别着凉了。”
陆泽的眼底都泛着笑意,回道:“嗯,那你自己随意逛,看什么都行。”
然后乔乔就看着他进卧室换衣服他不关门啊?听着听着为什么传来水声啊?他洗澡也不关门啊?
在哗啦啦的水声中,龟壳乔再次拿出她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观自在的精神来,低头玩手机。
不出她意料之外的,很快乔乔就迎来了一个热气蒸腾、浑身水没擦干、头发还湿湿的、衬衣也不穿好的陆泽。
“你这样会感冒的。”非礼勿视的乔乔认真点评。
陆泽浅笑,眸光闪闪发亮,低声问她:“没有逛一下吗?”他进去时乔乔坐在哪里什么坐姿,出来就还是坐在那里一样的坐姿,仿佛缩在他家沙发上一只不挪窝的乌龟。
“不逛。”乔乔觉得自己嗅到了一点危险的荷尔蒙的味道,自我催眠这是给人家过生日呢,过生日呢。
“好吧,我去准备火锅。”陆泽不逼她,打算去厨房先准备晚餐。龟壳乔想了想还是跟过去了,煮火锅又不要什么厨艺,就是清洗处理食材而已,她总不能坐在沙发上,光看着寿星忙碌。
但是过了没十分钟,乔乔就有一种要崩溃的冲动了。陆泽总是从她背后伸手去她头顶上的橱柜里拿东西,一会儿拿一个,一会儿拿一个,就没发现他陆陆续续拿出来的那些东西有什么用!
陆泽是牢牢守着承诺没有碰到她,然而这种轻轻靠近然后越过她头顶伸手去取东西的动作,她都能感觉到背后热气蒸腾的身体好吗?
“食材你自己处理吧。”龟壳乔扔下手里的蔬菜,又躲回客厅的沙发上缩着玩手机去了。
过了一会儿还真有人在微信上敲乔乔,是今天在球馆坐在一起看球聊天时,唯一互相加了微信的张波。
“你们怎么不打招呼就走了?”
乔乔看了一眼厨房里忙碌的陆泽的背影,心想他还说自己同学都知道他的风格所以不用打招呼的呢。
“不好意思,当时有点事我们就先离开了,没顾上。”乔乔是觉得不打招呼就离开挺不礼貌的。
“我们在ktv,你们来吗?”
“不了,你们玩吧。”乔乔想他们同学大概是打完球去续摊了。
“你在陆泽家呢吗?”
……乔乔觉得这问话特别别扭,她今天是和张波聊了一阵子,觉得对方挺话多挺自来熟爱调侃的,但是问自己这话不妥吧。
看乔乔半天没回复,那边又来了一条,“没什么,就是听陈婷说,你们两个提到晚上回陆泽家做饭吃,所以问问你是不是现在在陆泽家。你还说是普通朋友呢,哈哈。”
乔乔本来想回复说我就是来给他过个生日,想了想解释这些做什么欲盖弥彰的,又删掉了,决定不理这个奇怪八卦的张波了。
但是那边看到“对方正在输入”输入了半天,结果最后没反应了,于是又追来了一条消息。
“对了,今天是你生日所以陆泽约你出来吗?我们走的时候看见前台收到的蛋糕了。”
乔乔有点奇怪,陆泽的室友都不知道他的生日吗?不过他这么冷淡的性子又不住宿舍,也正常。跟张波说一声的话,这些同学们应该也都会给陆泽发个祝福消息,让陆泽开心一下觉得很多人祝福他生日也挺好。何况对方已经一连发来三条了,乔乔打字:“不是我的,今天是陆泽生日,给他买的蛋糕。”
“呵呵,不想说真话就算了啊。什么他过生日啊,陆泽十月份生日你不知道?果然是普通朋友啊。”
这语气奇怪到乔乔一愣,但是她更注意到的是那句陆泽十月份生日,现在才六月份。
乔乔没有继续回消息,也不想发消息去问明显奇怪语气的张波。她打开邮箱的app去翻邮件,当初去海边时的机票是她订的,陆泽给她发过他那边所有人汇总的出发时间和身份信息。她找到打开一看,陆泽的身份证号果然显示是十月份的。
真实生日和身份证生日不一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乔乔总觉得隐隐约约好像有个模糊的印象,好像听过类似的话。
这时微信又响了,对方发来消息:“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真张波。我们在ktv喝酒玩骰子呢,刚刚是小师妹拿了我的手机说要打游戏,真是抱歉,我已经说她了。她就是失恋了难过,我们在ktv陪她喝酒唱歌呢,她可能喝多了,前面的对话你别放在心上。”
“没事。”这种毫无伤害性的事情乔乔并不放在心上,简单回复了两个字。
她想起来自己隐约的印象是什么了,第一次见到陆泽的时候,赵奶奶曾经撮合他们两个,说她和陆泽因为一个八月份一个十月份,虽然差一岁,但是其实是同一届,也许当年遇见过,真是缘分哪什么的。
刚刚那点因为在陆泽家里被他撩拨的小小的旖旎气氛早就没了,乔乔真的是有点生气了。他拿什么撩她都行,但是拿过生日骗她出来骗她来他家就有点过分了吧?
等陆泽端着满满的火锅出来的时候,他看见乔乔面无表情地问他:“陆泽,今天真的是你生日吗?”
陆泽沉默了,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件事,这确实是个误会,但也是他自己将错就错了。
陆泽虽然不爱说话,但他其实是个对周围人的目的与企图非常敏锐的人,就像他觉得高明萱只是通过高家知道他有钱喜欢他的财力,而陈婷对师兄一见钟情只是喜欢他的外表。他也不是第一时间喜欢上乔乔的,是许多碰巧,是因为遇到了她的过去,见过她的许多细节,以及她面对人生的许多态度。
所以乔乔很难追,可他不介意,慢慢从各个角度展示自己,也慢慢从各个角度去敲她的壳。
陆泽早就感觉到李晋州也喜欢乔乔了,他甚至知道李晋州是故意的,不管是乔乔挤占一切空闲时间的忙碌新工作,还是上下班时接送她的公司派车。
但是他没有去和李晋州正面冲突,也没有不管不顾地去乔乔的新公司站岗,因为他知道这样只会把乔乔逼得更远。李晋州现在还套在上司角色的伪装里,而自己明晃晃地处在追求角色的位置上,那去逼乔乔在工作和自己的追求之间作抉择,必输无疑。
所以他耐心等待,反正他有的是时间慢慢磨。
28天不见面,44天不见面也没有关系,对他来说乔乔的每天都看在眼里。乔乔的新工作虽然忙,但是并没有像从前一样通宵熬夜,至少有充足的睡眠时间。因为乔乔每天都会去她的私人后花园里更新一两句话。
比如“开会开得头晕脑胀,各部门踢皮球。今天十点到家,争取十一点睡觉,耶,我是早睡早起健康乔!”
比如“最近晚上全是商业宴请,喝酒就不能开车了,还好ljz派公司车顺路接送一下。讨厌商务场合,脸都笑僵了,我需要敷个面膜,耶,我是皮肤光滑容光焕发乔!”
乔乔那个只有自己可见的树洞博客,说话风格经常幼稚兮兮的。但就因为无人可见,绝对是她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没有伪装没有面具,就是最真实的她自己。
他见过乔乔在里面一笔一笔,忧心忡忡压力重重地记录着陆泽对她的好,担心自己欠太多,担心自己还不起。警告自己不要被陆泽的美食美色勾引,保持原则。记录陆泽对她说的情话,自己反复纠结动摇。
陆泽一直看着这个姑娘最本我的内心独白,握着她的心理防线她的弱点她的软肋,一点一点地去敲她的壳,从来没有失去过追求的信心。也因为如此,他对着乔乔也从来没有动摇,没有怀疑,没有猜忌,没有戒心,始终温柔以对,耐心等待。
昨晚他看到乔乔在里面写,周五ljz出差了,周六周日虽然还是要加班,但是没那么忙了,也许可以早点下班。
于是他今天就开车到公司楼下等她,想等她下班带她去吃晚饭。一般而言如果乔乔拒绝了他许多次,内疚程度越高,答应的几率就越高。这次接近半个月没见,天天拒绝他,他开车过去在公司楼下等,乔乔应当不会生气,应当会上车。
在车上等待的时候没事干,陆泽又在翻她的十年树洞生活琐事。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翻过多少次了,大致就是乔乔十年过往印刻心间的程度。当时正好又看到了乔乔记录毕业两年时那次生日的日志。
“今天过生日,而且九点就下班了,是不是应该觉得开心?但是都九点了,约人出来好奇怪,特地约人出来吃饭告诉别人我今天生日更奇怪,感觉就是在求祝福求礼物。可是我想吃火锅啊啊啊啊,我吃西餐吃商务餐快吃吐了啊啊啊,为什么外资谈生意不可以去火锅店呢?是因为太没有逼格吧!可是好吃啊!!!我想吃啊啊啊!!!薇薇出差了说回来给我补礼物,所以我只能去吃一人小火锅吗?可是我就是想吃大火锅!鸳鸯锅!不管了,谁说一个人九点就不能吃大火锅!反正是24小时的店,无视别人目光,爱点多少点多少,我是火锅乔!祝我生日快乐!”
陆泽突然就心中一动,想起乔乔还有两个月就要过生日了,他一翻日历,还是个工作日周二,所以发信息问她,生日那天请假半天出来可以吗?
结果话少到省略主语的结果就是,乔乔以为是他的生日,一改往日慢吞吞的回复风格,很快就问他:“哪天?”
陆泽立刻就知道乔乔大概是觉得他想过生日,心软了。他光速回了个今天,盘算着大概今天向乔乔提要求,只要不是特别过份比如非要她答应自己之类的,其他稍稍有点越线的要求,乔乔是不会拒绝的。陆泽打算带她去自己开的壁球馆打个球,然后回自己的家煮个火锅两人吃,这是他停留时间最长的两个地方,他想带她来,慢慢带她进入他的生活。
然而这里面的误会,和他的将错就错,根本没法解释没法说。
乔乔特别生气,她知道陆泽一直戳着她的心软,赌她不会撕机票也不会撕门票,但是假装自己过生日,把她骗家里来也太过份了一点。她拿起包,转身就要走。
陆泽又是和上次在机场一样,伸手拉住了她的袖子,低声跟她说对不起,一脸可怜兮兮小心翼翼的道歉。乔乔回头拽自己袖子,拽不出来,她只好冷冷地说:“松手。”
“我什么都不会做的。火锅已经弄好了,还有蛋糕,吃完了我就送你回去。”陆泽不松手。可这不像在机场那次,同一招用多了就有点不灵了。
乔乔无语,“你什么都不会做的。你还想做什么?还吃蛋糕,你……”她忍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说话了。她不喜欢吵架,不喜欢口出恶言,不喜欢冲动下出语伤人。
乔乔直接反手把自己的小西装外套脱了下来,外套顿时就只剩一只袖子捏在陆泽手上,可怜兮兮地垂到地上去了。陆泽看她转身就走的样子,只好把外套捡起来追上去还给她,“我送你回去。”
“别送。我自己走,你别让我更生气,不然我真拉黑你所有联系方式。”
陆泽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最终还是没伸手拦,他感觉到乔乔真生气了,真是弄巧成拙。
乔乔在楼下生气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拦了辆车回公司加班把白天没做完的事情做完,她需要忙碌的工作来冷静自己。
晚上陆泽又看到了乔乔的本日心情日志。
“我生什么气生什么气生什么气!说什么心软都是扯淡!就是你自己动摇了啊!你就是个脑补帝!自己脑补什么他十年来都是一个人过生日,被自己的脑补感动的不要不要的!你自己答应出去的!你自己答应给他过生日的!你自己答应陪他打球的!你自己答应去他家里的!你自己裂了缝,就不要怪苍蝇叮!可是还是好生气好生气好生气!啊啊啊!感觉自己的心软都喂了狗了!”
叮裂缝蛋的“苍蝇”以及心软喂了狗的“忠犬”陆泽无奈,乔乔确实生气了。他本来想说等以后追到了感情稳定了再告诉她自己的生日不是今天,不管道歉也好发脾气也好,总归也不至于为了这种事情分手,结果当天就被拆穿了。
一切又回到第一次那时候,陆泽开始每天对着单机乔乔敲,“早安乔乔”“晚安乔乔”“对不起乔乔”“记得早点休息”“今天下雨记得多穿衣服记得带伞”……
左边一列或长或短的问候道歉和叮嘱,一溜下来,右边无一回复。
一连好多天如此,投入工作的乔乔渐渐地也就没那么生气了。然后陆泽又约她,问她这周六能不能请假陪他。乔乔本来还是不肯回,然而这次陆泽很坚持,但也不说什么事,只说即使请假半天也可以,两小时也行。
受过一次骗的乔乔还是拒绝了陆泽,后来他也没有再如往常一样锲而不舍了。乔乔周六加了一天班,晚饭和李晋州回报进度时都有些心不在焉,被他揪出几次前言不搭后语,但他倒也没有像从前一样那么工作严苛了,没有说她。
回到家里后乔乔还是有些心神不宁,陆泽当时让她今天请假她没同意,然后陆泽今天从早上到现在都既没有消息,也没有电话。没有“早安乔乔”,也没有“晚安乔乔”。这是几个月来第一次。
乔乔有点犹豫要不要发信息问问他,又想说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他,但是又觉得自己有病。肯定是有病,就是习惯了对方几个月来如一日的问候与殷勤,这时候才会觉得失落。这是病,得治。
放下手机,乔乔决定闷头睡觉。这就是常见的那种,被人追习惯了,才会怅然若失的感觉。一定是病。
第二天是周日,还是没有陆泽的“早安乔乔”。而且周六还算是阴天,到了周日一大早就开始下大雨。乔乔想,自己沉闷又低落的心情,肯定是被这潮湿大雨的天气影响的,真的,绝对是,如果是晴天的话,整个人的心情一定都会好一点阳光一点。
乔乔努力埋首工作,到了下午五点的时候稍微清闲,她就给外公外婆打电话,这是她固定的每周问安电话时间。
乔乔接通电话之后,和外婆问好,顺便问她是不是刚刚从棋牌室回来。这就是外公外婆的固定退休生活了,早起晨练,上午看看报练练字养养花,下午棋牌室娱乐一下五点回家,晚上看个电视,喝个热牛奶,九点准时上床睡觉。
可是外婆居然否认了,说他们已经两天没去棋牌室了。
乔乔本来只是顺口一问,现在倒是奇怪了,问道:“怎么了?”
外婆叹气:“人凑不够,你赵爷爷赵奶奶都不来,陆泽两天不接电话了,他们在家里担心的很,哪里还出来玩。”
乔乔一愣,追问道:“陆泽怎么了?”
“哎,这周六是他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忌日,说他每年都这样,失联好几天,过几天就好了。但是赵爷爷赵奶奶还是担心。”
乔乔不再多说,迅速两句话问安完毕然后挂断了和外婆之间的通话,然后开始翻手机,翻陆泽之前发过来的每一条信息。
“乔乔,这周六能不能请假一天时间陪我。”
“乔乔,就请假这一天,行不行。”
“乔乔,这次没骗你,请半天假都可以。”
“乔乔,午饭抽两个小时也行。”
……当时还有些生气余韵的乔乔问过他到底什么事,害怕耽误了正事。可是陆泽没说理由,来来去去只问她周六请假行不行。上过一次当的乔乔就不肯回复了。
她拨通陆泽的电话,果然是关机。乔乔心里沉重的不行,她能明白为什么陆泽百般找各种理由忽悠她约她出去,可是等轮到真正重要事情的时候,他却不肯戳她软肋让她心疼。
就因为那些事情更重要,特别重要,真正重要,才没有办法说出口,也不能拿来当戳她的借口。
乔乔知道现在赵爷爷赵奶奶的心情肯定很不好,她知道自己贸贸然打电话过去肯定显得特别奇怪,对方肯定要问她为什么要问,问她和陆泽现在是什么关系,可是她管不了了,她现在需要一个地址。
等乔乔挂了电话,不管不顾不打招呼不请假就提前下班,握着车钥匙冲进雨里时,她连视线都是模糊的。等坐进驾驶室里,乔乔抽出纸巾认真擦干眼泪,害怕影响开车的视线,然后迫切地想去见一个人。
车开进墓园的时候,几乎没人,连门口卖丧葬用品的店都关了,守园人缩在门卫室里,这样的倾盆大雨,并没有几个人会来扫墓的,邻近傍晚,出殡的也没有。
沿着墓园的单行线环山路往上开,没有多久乔乔就看到了陆泽的车。她停下来,撑伞下车,站在路边仰头就可以看见显眼的并排两座一模一样的双人墓碑。墓碑下靠坐着的是被淋得透湿的陆泽,透湿,从里到外的透湿。他已经断绝一切方式两天一夜了,所以他已经在这里坐了两天一夜了,身边是已经被风雨吹打的零落不堪的花束。
暮色沉沉,冷风阵阵,暴雨如注。
陆泽面无表情地闭着眼倚靠在墓碑前,仿佛没有视觉失去听觉,麻木到不在乎外面的整个世界,也未曾发现下面多了一辆车,多了一个人,那个他想让她陪自己,她却不肯来的人。
乔乔站在路沿看着此刻的陆泽,想起她曾经的疑惑。她总觉得陆泽使用各种手段追求她的时候,反而让她模糊了陆泽本来的面目。
这感觉是对的。
其实初见那些时日的陆泽,才更像真正的他。不爱说话,不愿意搭理人,没有生活的热情,觉得人生没有意义,十年以来日日夜夜的失眠,依靠大运动量的激烈运动才能入睡,否则就要靠安眠药。
乔乔忍不住视线模糊,想起赵奶奶在电话里问她为什么要问墓园的地址,乔乔简单解释陆泽曾约她昨天去陪他,可她有事所以没去,赵奶奶欣喜陆泽终于有喜欢的女孩之余,叮嘱乔乔一定要尽量安慰安慰陆泽,又忍不住泪不成声地大致告诉了她当年的往事。
十八岁那年,陆泽得了录取通知的隔天就长辈四口一车殒命,车祸有多惨烈呢?车头撞击米分碎,前座的父母当场死亡未留全尸,后座撞击稍轻,也因为即使坐在后座也系着安全带,陆泽的爷爷奶奶仅剩一口气,但因年迈体衰,当夜医院里也仍双双重伤不治身亡。更残酷的是,他们都需要陆泽去认尸。从血肉模糊的车祸现场里,从残缺到不成人形的尸体中,辨认自己的父母,再去医院太平间里,认领爷爷奶奶的尸体。
得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消息时,身在异地的赵爷爷赵奶奶立刻就病倒入院了。只剩十八岁的陆泽一个人,沉默而麻木的往返于警局医院法院。
明明是对方严重酒驾,结果却是他陆泽家破人亡。陆泽满腔痛苦悲愤,满腹不平怒火,然而却无处发泄,也无人承受。对方严重酗酒的司机也已当场殒命,车毁人亡,肇事者家中只留下弱妻幼子,即使赔的倾家荡产流离失所,也赔不起陆泽的一辆车。可是就算赔得起,也赔不来他失去的亲人和毁掉的人生。
从那天起,陆泽就不爱搭理人也不爱说话了,从此都不爱搭理人也不爱说话了。他日日夜夜的失眠,睁眼觉得人生毫无意义,闭眼就是亲人血肉残肢,囚困此生。
出殡当日后,十八岁的少年三天三夜断绝一切通讯方式,最后高烧昏迷被守园人从墓园里直接送到医院里。从此以后每年的忌日,他都这样,关闭一切联系方式,短则两三天,多则近一周,不要人陪,一个人守着墓碑,最后大病一场。
可是这次,他问乔乔能不能陪他。
所以乔乔觉得自从追她时起那个的陆泽,不像真正的陆泽,但其实也是一部分的他,一部分正常的他,一部分少年的他,一部分因事故已沉睡多年,如今重新燃起生活星火的他。
所以他对海边讲童话的乔乔心动。他也有个伤口,不愿意挖出来求安慰,挖多了伤口会感染。他也没人保护,一个人背着壳保护自己,默默生活。
乔乔觉得自己那句残忍的话也没错,这心动来自于同病相怜。
可理智管不住心动,更管不住心疼。
此刻乔乔看着与外界隔绝一般湿透的毫无反应的陆泽,她也同样,在心动,在心疼。
乔乔轻轻迈步走上去,把伞举在湿透的陆泽头顶上的时候,他都没有任何反应。他甚至没听见脚步声,没注意有人靠近,没发现身上已经没有雨浇下来。
乔乔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脸,已经冰冷到没有温度,入手全是刺骨的凉。
已经冻到麻木的脸颊传来柔软温暖的触感,陆泽才睁开了眼睛。他的头发、脸上、身上都被雨水浇得透湿,以至于他睁眼之后分辨了一会儿,才透过被雨水模糊的双眼,确认面前的是乔乔。
乔乔右手撑着伞,一脸心疼与担忧,弯弯的眼睛里蓄着泪水,似有波光闪烁,左手在轻轻抚摸他的脸,力度小心翼翼到仿佛怕碰碎了珍贵的瓷器。
这是乔乔说拒绝肢体接触以来,两个人第一次有了接触,而且是乔乔主动的身体接触。
于是陆泽伸手抱住了她,乔乔没有拒绝。陆泽靠近她吻了过来,乔乔也没有拒绝。
这真的就是一个吻而已,也只是一个吻而已,既没有唇舌纠缠,也没有情/欲流窜。陆泽已不知在雨里坐了多久,贴上来的唇冰凉到没有温度。在两人呼吸之间依然不断滑落的,也不知是淋落的雨水,还是乔乔的泪水。
这是陆泽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最难过的地方,最珍贵的地方。他想带乔乔来,却不愿意拿伤口当借口,所以乔乔拒绝了,可她最终还是来了。
虽然这里是墓园,可这是他们两个人都不曾害怕过的地方。因为这里沉睡着的,是他们最亲的亲人与最珍惜的过去。